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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4、 好事多磨 ...

  •   亚古丁是被塔太中途叫回莫斯科的,因为Wylie给了他们答复。美国人说:“我简直不敢相信,他们真的改了结局;而且制片人和导演都对你非常感兴趣,为了表示一点姿态和诚意,他们想去莫斯科见见你。”
      亚古丁对着tarasova做了个“你看怎么样?”的表情,之后跳起来抱住了她:“事情简直再好也没有了,老太太我真开心!”
      他非常需要这个机会,从《雷帝伊凡》之后他自觉陷入“往何处去”的迷惘之中;而对他来说,现在还远不是激流勇退的年纪;他恐惧曾经的锐气似乎随着年龄的增长一点点减少,他害怕再这样下去有一天只能像契诃夫那个泪汪汪吃着醋栗的尼古拉·伊凡内奇一样,苍老发胖、皮肤松弛,在现实生活中流行的庸俗的生活原则面前屈服堕落。他渴望一个新的起点,在那里他能够看到前方不再迷茫。
      也许《真假公主》并不是人们眼中理想的契机,但他不想再等了,更何况他已经尽最大可能争取到他认为比较好的现状——事实证明,影片公映时的结尾很有趣味:公主与Bounine在皇太后的默认下逃走,而皇太后向出席舞会的众多贵族宣布:“戏演完了,都回家去吧。”这句一语双关的台词成为经典。
      亚古丁非常喜欢这个结尾,他后来接受采访的时候还专门提到,虽然他的话有些云山雾罩:“可以说是这个结尾促成了这场合作。这个结尾充满了寓意,皇太后对公主说,我应该把选择的权利交给你自己——这让我想起了那个女巫问亚瑟王的那个“女人想要什么”的故事;事实上我当时还没有体会到我本该早点领悟的东西……”
      生活向亚古丁展现出另一种可能,洛杉矶一座土坡上9个银白色的字母正朝他抛着闪闪发亮的媚眼儿。
      记者们的鼻子总能伸的老长,亚古丁从来不知道他们从哪里搞到的消息来源。参演《真假公主》的具体事宜还在讨论当中,“亚古丁会不会就此进入好莱坞”的猜测已经沸沸扬扬。
      亚古丁说:“他们真有想象力,这问题我自己都没认真考虑过。”但Tarasova对他说:“恐怕记者们这次提了个好问题,拍完这部电影,你的职业生涯面临转折。我恐怕你现在就要开始考虑。”亚古丁摸着下巴没有答话,过了一会儿他说:“我最近想回趟圣彼得堡,在家里多呆一阵,也跟我老妈谈谈这件事。”
      显然他回去不止这一个原因,不过他当然没必要什么都告诉tarasova。

      《尼金斯基》在一所芭蕾舞学校的小剧场里排演,时值夏末,天气依然很热,剧场里只有风扇,条件十分艰苦。
      Yuri对普鲁申科的芭蕾功底相当赞赏:“虽然不够专业,但他显然领悟到了俄罗斯芭蕾的精髓:它的崛起踏现代芭蕾的改革浪潮而来,充满生气勃勃的纯真气息,向往着奔放自由的生命状态,流畅、大气而富有美感。”
      那天排练结束之后已经是晚上,普鲁申科没有开车,而是沿着一条僻静的小路往回走着。他妈妈不止一次警告他:“精力没法集中的时候,千万不要开车。”
      在Solnechni学芭蕾时,他把尼金斯基看成理所应当的偶像,一次跳跃双腿可以完成空中的十二次击打,只用一个大跳就从台前飞越到舞台后方;十几岁的孩子崇拜这样惊人的技艺,从不敢想能有机会隐约触到舞蹈之神的衣裾,更没有想到他触摸到的是这样的挣扎和痛苦。
      人世的生活对于尼金斯基是一条悖论,他最终以疯狂作了解答;他是断线的木偶,神的丑角,他奋力跃起,为了更切近他的上帝;他在自我迷失的困境里追寻,最终用疯狂和崩溃回到神的身边。
      普鲁申科始终是个自认为平凡的人,他觉得自己永远不可能拥有那样炽烈的情感和戏剧化的性格,他一直像个害羞的小孩,隐藏在躯壳里,期待着温暖怀抱的慰藉。
      而尼金斯基敲碎了他的保护严密的外壳。
      他读着尼金斯基手记里断续的呓语,他与佳吉列夫颠倒暧昧的恩怨纠葛亦真亦假;他们在一起五年。吃醋、争吵、辱骂、哭泣,演练着分分合合的爱恨情仇。他坚持认为自己只是迫于生计屈从佳吉列夫,自始至终不曾爱他,但又从字里行间流露着情人般的斗气争执。他给佳吉列夫的信不写称呼,而只是“给某人”;日记里他故意把佳吉列夫的名字写错,是要让他知道:我已经连他的名字都忘记。然而他的一生却终究深深刻着那个人的烙印,在从清醒到疯颠的之间,他终于呐喊:我会永远爱你,我属于你,也属于我自己。
      佳吉列夫显然不能占据尼金斯基内心的全部,在舞蹈之神单纯而敏锐得惊人的精神世界里,他甚至卑微的像一棵稻草。
      但这是一棵最终压倒了骆驼的稻草。
      普鲁申科不知道在某一刻,他是不是在其中的某个侧面里看到了自己。
      我不是尼金斯基……但他脑海中的另一个声音在喊:不!要超越“感受”的界限,必须无条件百分之百的理解和投入,让你和他成为一体……
      几天前他在报上读到亚古丁最近的消息时有一种奇怪的感觉,好像心在一点点下沉,报上言辞凿凿的说:“他很有可能就此进入好莱坞,现在那里几乎还没什么俄罗斯人……”
      在那个时候,他好像听见一只怀表的表针在走:咔哒、咔哒、咔哒…… 命运……
      他被那咔哒音催促着,尼金斯基在他头脑中跳跃,敲击的双腿好像一下下砸在他的太阳穴上,耳朵里轰鸣作响。

      普鲁申科从沉思中惊醒,是因为听见有辆车开到他身边摁喇叭;之后诧异的看见亚古丁从车窗里探出头来并且抢先说:“进车里来坐会儿?”
      普鲁申科没有表示什么异议,他累得不想反对,他不知道亚古丁的脑子里又想着些什么,他只是问:“你为什么会在这里?”
      亚古丁笑了笑说:“我……路过……”他尽量不去看车后镜里自己窘迫的表情,正琢磨着该怎么对他说才好,却出乎意料的听见普鲁申科直截了当的问:“你已经定下去美国了?”
      亚古丁突然觉得那个“是”字很难出口。他斟酌的说:“我还在想去那边的理由够不够充分。”
      普鲁申科渐渐坐直了身体,他的语气里带着嘲讽,像是陷阱里的动物:“你总能让我吃惊。”
      亚古丁“嗯?”了一声,他不明白普鲁申科是什么意思。
      普鲁申科说:“要别人给你做决定,这可太不像你;你不是一向什么都自己搞定?你在押宝,好吧……你其实知道你准能赌赢……我不是牛虻、你也不是蒙太尼里……是啊,如果我是你,我一定会去……”
      “呵,你为我这么说感到吃惊?你问什么用这样的眼光盯着我看” 普鲁申科默默想,“如果我是你——我穿着彼得的戏装,我揣度的是彼得吗?也许我只是在揣度你……那感觉就像你中有我,我中有你……我们是一类人,有些东西失去了至多是伤感一阵之后就会习惯,有些东西失去了,即使装作无所谓终究要懊悔不已。”他无法判断这样的行为是不是在亲笔签署一道死亡宣判,或者这样的冷静豁达是不是太过做作矫情。在这样的时刻,他明明渴望安慰的怀抱,但他不会那么选。他不敢想象那样的场景,他们老迈虚弱时,怀着种种遗憾,抱怨为对方的牺牲,充满怨念的模样;因此,他宁愿珍藏一块块美丽的碎片,也不愿意守着没有根系的花朵,看着它们枯萎腐烂。
      所以,你以为我一直在坚持着什么?不过是底线。
      他索性冷静到底:“我一会儿是不是应该这样说:你呆在车里,等我转过拐角就把车开走……别看我,只要开走,就像我离开你那样能够离开我?”
      就像那部电影,那是另一种意义上的好结局——最美好的场景都变成记忆,于是它们永远鲜活,不必再担心现实的蹉跎和磨砺。
      原来这就是他一直以为的“最好的结局”——lyosha最终将是他一个人的秘密,被他尘封在心底,淡如一个水印,前方插着“非请勿入”的木牌;他曾以为他为此承担的代价不过是在将来某些不经意的时刻想起那人音容笑貌时心底一瞬间的失落;所以他以为自己可以接受这一切——却不曾意识到,真正的失去所意味的,是那个已经成为他心灵一部分的人被生生剜去时,血淋淋的痛彻心扉。

      亚古丁没有回应,只是闷头开车,直到车子在普鲁申科住处前“吱”的停下。亚古丁扭过头,眼光刀锋一样锐利,他说:“你知道怎么样来惩罚和羞辱你的对手?就是在战胜他之后转身离开,带着胜利者的姿态退场,让他终身活在不能翻身的阴影里,无论他之后如何耀眼辉煌,也逃不过一句‘可他终究是输给了某个人’。”
      普鲁申科像是迎面被什么击中,他好像回到《射击》里的那个场景:西兀尔在伯爵新婚后找上门来,“我是来履行那一枪的,我还有权放那一枪。” 亚古丁当时站在他对面,嘴角的冷笑他至今忘不掉,他告诉自己那只是演戏,但亚古丁吐出的台词此刻像咒语般萦绕:“我满意了……我看到你惶恐了,胆怯了……我已经心满意足了。现在,你会永远记得我的……”
      好像在一瞬间,他浑身的血液都涌进脑子,思维却忽然在一瞬间格外清晰,他连珠炮似的说:“那是你的事,与我无关;对于我来说,只不过曾经有个演员叫做Alexei Yagudin;这圈子里从不缺少激烈的竞争,我不会怀念任何人。”
      他说完拉开车门就跳了下去,他听见亚古丁在后面叫他,但他不想理会。
      亚古丁坐在车里,他不是不知道他说的那些话有多无情,可他原本要说的并不是那些。但普鲁申科近乎自虐的发泄让他在一瞬间抓狂。
      俄罗斯有句谚语:惟爱与恐惧无法掩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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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4章 好事多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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