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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3、一个匈牙利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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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zhenya,你看见那边那个黑头发了吗?”在一次商业活动上,小卡娅问普鲁申科。
“哦是的,怎么了?”
“你听说过Edvin Marton吗?”
“那个匈牙利的剧作家?”
“恩,他来这看马列宁和托特米安妮娜排演他的一出戏。他是个不错的家伙,喜欢解构主义,二元论的那种东西。”
“看来你跟他挺熟悉?”
“我认识他有几年了,事实上,他自己都快变成半个俄罗斯人了。他俄语讲得很好,学生时代就是在这里度过的,念过国立圣彼得堡戏剧艺术学院,也在俄罗斯戏剧艺术学院呆过,30几岁就得了华沙国际戏剧奖。”
“好显赫的经历啊。”
“怎么样,想去认识一下吗?”
于是,就有了后来被看做“尼金斯基与斯特拉文斯基再现”的两人的初次见面。
Edvin Marton对和普鲁申科的第一印象是:“金发碧眼、身材修长、有芭蕾家的气质,他不太外向,但举止坦率大方。”
于是俩人端着高脚杯,靠在走廊墙上谈了一会儿。普鲁申科回忆说:“他十分温和,不大想我想象中那种尖锐激进的先锋类型的剧作家;他对传统的戏剧表演方法也很有独特的理解,总而言之,我们很投缘。”
这次见面之后,Marton托人送给普鲁申科一套DVD,里面是他写的几部戏剧的演出录像。普鲁申科打电话表示感谢,并说想送他几张自己主演电影的影碟作为回礼,marton高兴的说:“我已经都买来看过了,您方便的时候来帮我签上名就可以了。”
两人们快就成了朋友,这段友谊最初最重要的目的是两个无聊的光棍汉为彼此枯燥的业余生活找点事干。两人一起去听摇滚乐队演唱会的狗仔照还上了娱乐杂志的封面,虽然两人当时的穿着毫无品味可言。
亚古丁觉得普鲁申科跟那个看上去一点艺术气质也无的家伙似乎太过亲密了一点,他有一次打电话给普鲁申科,假装无意的说:“marton对你大献殷勤呢……”电话那边似乎不介意的笑了一声:“不如告诉你个新闻吧,记者们还都不知道。”亚古丁突然紧张起来,他结结巴巴的问:“是什么?”普鲁申科听起来心情很好:“哦,他有部新剧,我是主演。”
亚古丁不知道是应该松一口气还是背过气去。
其实在《射击》之后两人的关系在公众眼里似乎已经非常缓和,新片首映的时候甚至互相搭着肩膀给记者们合影。老对头的和解在外人看来依然充满值得关注的爆点,但这礼貌相待背后藏着疏离的冷淡,个中滋味只有当事人才有体会。
有娱乐节目请《射击》中的演员们做嘉宾,其中有个整人的环节。抽到红色签的嘉宾坐在椅子里,头顶是个定时放水的装置,如果没在30秒里回答完10个问题就会被浇成落汤鸡。
普鲁申科坐在椅子里,紧张的看着秒针一格一格走着,人们抻长了脖子。
“你喜欢的汽车品牌”——“奔驰”
“你喜欢的食物”——“寿司”
“你最喜欢的地方”——“圣彼得堡”
“你最喜欢的书”——“没有”
“做演员对你意味着什么”——“让我自强自立,从根本上改变了我的性格”
“你最喜欢自己哪个角色?”——“普希金”
“最喜欢别人的角色?”——“瓦西里,还有伊凡”
“zhenya,你相信命运吗?”——“有些事的确命中注定”
该死,还有5秒钟,两个问题
“有自己的爱人了吗?”——他来不及思考,脱口而出:“是的。”
女孩儿们尖叫声响成一片,普鲁申科一瞬间的表情像是恨不得咬掉舌头,主持人露着阴谋得逞的笑容:“最后一问,她叫什么?”
这时,倾倒下来的冷水救了他。
普鲁申科一脸是水,头发都湿湿的贴在脸上,大概猜想到自己的狼狈滑稽,他笑着叫道:“我要去后台换衣服!”
那天有影迷手拍的照片传到网上:亚古丁扭头看向一侧,表情若有所思。
2个星期之后亚古丁给普鲁申科发了条短信:“我们公司有几个孩子去土耳其那边拍外景,Tatiana让我带他们去;或许我可以给你带点有意思的纪念品。”
放下手机,他拿起报纸,又读了一遍标题:Edvin Marton新剧《尼金斯基》,普鲁申科担任主演。
Marton写作《尼金斯基》的经历在传言中带一点传奇色彩。据说最初这个剧本断断续续花了3、4年写下的还几乎都是极不完整的片段拼接。“因为尼金斯基在我脑海中的印象就是这样的凌乱,我曾经试图用金奴、彼得鲁什卡、牧神、玫瑰精灵这些角色形象拼缀出尼金斯基,也曾经试图把他与佳吉列夫的复杂关系作为主线,但都一无所得。他从19岁登上舞台到29岁彻底疯掉,天才与疯狂只有一步之差,而我永远无法探知这一步之间他心灵中发生了什么。”
Marton虽然长相上看来相当乐天,但骨子里毕竟还是艺术家的纤细敏感。“尼金斯基像被困在我贫瘠的灵感里,他从闯入我脑海的那天就一直在喊:我怎样才能出去?”
Marton最终在曾在瓦斯拉夫-尼金斯基墓前的铜像彼得鲁什卡那里找到某种启示:“那是尼金斯基本人最喜欢用以自喻的角色——一个有灵魂的木偶,就注定要加倍忍受被命运操纵带来的愁苦;上帝亲手制造了他,再放入人间,看着他最终幻灭。”
《尼金斯基》的剧本最终将时间聚焦在舞蹈家发疯那一天,他在去往教堂的路上狂奔,拦住每一个过往的人,问他们有没有见过上帝。他在幻觉中看到很多人,他和他们对话,最终他奔进教堂,终于在圣像前得到了心灵自由的救赎和解脱。
Marton在这部剧中运用了大量具有象征含义的意象,表现了尼金斯基的精神的冲突与自我对立,并且大胆的探讨了萦绕尼金斯基一生的同性情结;他没有轻易将这部作品公诸于众,他在等待。
等待他心目中的尼金斯基。
“于是我就这样一直等待着,”剧作家坐在普鲁申科家的沙发里,给他讲自己这个剧本的故事,“天啊,我已经讲到这里了,再说下去就太没意境了。”
普鲁申科像猫一样眯起眼睛看着他:“那为什么是我?”
Marton大喘了一口气,不知道是不是叹息:“信不信由你,认识你以后我又一次做梦梦见尼金斯基,他转过头来,我看到的竟然是你。”
普鲁申科没有马上答复,只是留下了Marton带来的《尼金斯基手记》。
一个星期之后,普鲁申科非常正式的拜访了Marton。
“我注定不可能重现尼金斯基,他对于任何事物都不是思考而是感知,这对于我——除非我不听、不看、还怀着刚来到这世界上的纯真;但我在读着他的手记时,常会有一种错觉:他像那个喊出皇帝没穿衣服的孩子,他那些颠倒的疯话总是能够一语道破我心中某些隐秘的苦恼和愿望。”
“所以也许我能做的不是表现,而是感知——或者说我最终演出的可能不是尼金斯基而只是我自己;如果是这样,你是不是还坚持你的主意?”
《尼金斯基》最后的班底的是marton编剧,普鲁申科主演,导演是马林斯基剧院的芭蕾舞剧编导Yuri Smekalov。《圣彼得堡晚报》的评价是:“一套互不搭界的三驾马车。”
亚古丁在临走之前和tarasova接待了一位来自美国的客人。来意不需多费口舌:“我们想邀请亚古丁先生参演我们的新片。”
快餐帝国的目标是《真假公主》。末代沙皇他的家庭被逮捕及处死。但越来越多谣传说沙皇最小的女儿——安娜斯塔西亚公主殿下依旧侥幸存活着。十多年后,巴黎疯人院走出一名酷似安娜的女子,来自前沙俄将军Bounine希望她冒充安娜,以继承巨额家产。但她又好像就是真的安娜……
“一个女版《铁面人》的故事。”亚古丁这样概括。
公主殿下的行踪可算是俄国20世纪最扑朔迷离的传说之一:人们口中的传言和帷幕后的真相,末代王朝的旧影,哥本哈根的骄阳,来历不清的神秘女子和同样神秘的Bounine将军……
这个叫Paul Wylie的美国人说:“我们想拍一部白衬衫一样干净舒适的片子,好莱坞老电影的那种感觉,简单的故事也叫人记一辈子,所以演员的个人魅力至关重要。我们发现了Alexei,他正是我们期待的那种内外兼修而具有眼球吸引力的类型。”
Tarasova高傲的说:“先生,恐怕亚古丁的魅力用不找你们来发现。”
亚古丁看来,老一辈也许对于美国电影有种根深蒂固的偏见,他的反应不像自己的经纪人那么激烈,他提出要先看剧本。
Tarasova和他讨论这件事时说:“你想去吗,lyosha?”
亚古丁下巴垫在桌子上歪头看她:“恐怕是吧。我期待新奇的事物,某种……变化。”
“啊,你真是个小男孩儿……”
亚古丁在读了剧本之后,向Wylie提出两个问题。
首先,“女主角是谁?”-“Katarina witt”
一旁的塔太轻轻叫了一声:“天啊,她都已经41岁了!” ——有谁见过41岁的公主吗?
出乎意料的,亚古丁点了点头,他说:“很好。”
Katarina witt是德国后裔,高贵端庄、嗓音迷人,带着旧时代贵族娴静的气质;美国的性感女神大多如钻石般耀眼,但witt是珍珠。她大方高贵、风致嫣然、妩媚入骨,且笑且言间的从容气度令人如饮醇酒。
《真假公主》的主角应该是一个中年女人而不是皮肤白皙吹弹可破的青春少女:她经历颠沛流离,失魂落魄、走投无路,在这样的故事里,皱纹就像时光送女人的礼物;亚古丁不想去和一个漂亮花瓶搭戏。
“另外,”他说,“恕我冒昧——你们有没有想过更改影片的结局?”
皇太后终于承认安娜,她安排了盛大的庆祝舞会和记者招待会。但此时的安娜已与Bounine两情相悦;最终,安娜公主说服Bounine将军留下来,在舞会上,皇太后宣布公主将与Bounine将军订婚,于是“他们从此幸福的生活在一起。”典型的大团圆,套进完美的模子,严丝合缝毫无瑕疵。
可是亚古丁说:“那个俄国老太太是不肯这么干的。”
Wylie 十分头大:“这样的故事设计一个悲剧结尾是没人会看的!”
亚古丁耸耸肩说:“我知道,你们喜欢有情人终成眷属,我也喜欢;但抱歉,或许可以换种……呃……”他比划了一下,“讲故事的方法。”
“这不是我可以承诺给您的。”
亚古丁说:“我可以等您的消息,既然我们都有诚意。”
亚古丁去土耳其是因为自己的几个师弟参演了一部惊悚悬疑片,是一群考古队员在特洛伊古战场遗址的冒险故事。让tarasova这样上了岁数的老太太跟着折腾显然不适合,差事于是落在亚古丁头上;不过与其说是工作,不如说是让他借机会出去玩玩儿。他们坐飞机到了伊斯坦布尔,从那里出发沿着马尔马拉海岸径直西行350多公里,到达阿杰布特渡口。那里是从黑海经马尔马拉海出爱琴海的隘口达达尼尔海峡的最窄处。海峡在这里仅宽1300米,人同汽车一起上船,不到20分钟,就从欧洲来到亚洲。
特洛伊战争的遗址依然众说纷纭,但观众们也不会对一部商业片的真实程度太过深究;虽然亚古丁还是觉得,这个故事在空间上的设置未免硬伤太多,不过这与他也没什么关系。他同情的看着师弟们在太阳底下暴晒,心里却盘算着偷空出去寻四下转转。
最终他去了传说中的Leuke岛。相传阿喀琉斯与帕特洛克罗斯合葬于此,还有人声称目睹他们的灵魂一起在岛上徘徊。亚历山大大帝进军亚洲时曾来瞻仰阿喀琉斯的坟冢,而与此同时,赫费斯蒂翁给帕特洛克罗斯的墓碑献上鲜花。希腊人认为同性男子之间的爱情是两个灵魂最完美的结合,这种代表成长和雄性崇拜的爱情可以激发相爱者的力量和勇气,去完成不可思议的事迹。
好莱坞那部未映先热的《亚历山大大帝》把人们对这个传奇帝王的个人生活的探究热情推向高潮;亚古丁对这方面不曾做过什么深入的研究,可是他坚信亚历山大被人铭记也不是因为这个。但他在读到一段文字的时候,心中还是砰然一动:“赫费斯蒂翁一生都默默站在亚历山大身侧,亚历山大有他的妻子、有他的男宠,而赫氏最终靠着生死相隔得到了生前不曾得到的胜利和荣宠……”
虽然亚历山大并不曾在身份上压制过赫费斯蒂翁,但后者一直拒绝来自亚历山大的那些额外的恩赐,对于赫氏来说,他不单是亚历山大的爱人,他更珍视自己作为马其顿将军的荣誉。
据说在亚历山大的新婚之夜,他曾去赫费斯蒂翁的营帐求欢;但赫氏只是摘下自己的戒指交给他的君王,之后便转身离去。
亚古丁想,不知道亚历山大那一刻想了些什么——赫费斯蒂翁想的又是什么?
亚古丁那一天坐船离开小岛时,夕阳染得半边天色绯红,海面上金光跃动;坚硬的石头岛在视野里越来越小,晚风里仿佛响着瓦格纳《诸神的黄昏》。
作者有话说
第33章 一个匈牙利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