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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2、射击 ...

  •   2004年谢肉节,sasha见到圆了一圈的亚古丁,忍不住开玩笑说:“lyosha,你去冬眠了吗?”事实上亚古丁的生活和冬眠差别不大,他的医生为此非常头疼:“亚古丁先生,我要告诉你的是超重对于踝关节的保养同样不利。”
      手术很成功,至少医生这样说。亚古丁觉得那是场灾难,他们给他做了硬膜外麻醉,之后他的两条腿就没了感觉;他看见医生们在他那条腿上像给烤肉刷调料那样涂满碘酒消毒,之后一层层的铺上单子,后来他们用布把头架也盖上;他没觉得疼,可他似乎有知道有人在他腿脚上做着什么;麻醉师看他紧闭着嘴唇问:“亚古丁先生,您有什么不舒服?”他尽量镇静的说:“唔……一切都好……”
      他其实并不是自己想象的那种无所畏惧的人。

      春天来了,Tarasova感到该给亚古丁安排点工作了。她瞄准了《波尔金诺的秋天》。
      1830年秋,普希金在祖父世袭的领地波尔金诺村度过了三个月,这是他一生创作的丰收时期,在文学史上被称为“波尔金诺的秋天”。他完成了自1823年开始动笔的诗体小说《叶甫盖尼奥涅金》、写了四部诗体小说、30首抒情诗,还有被看做俄罗斯短篇小说典范的《别尔金小说集》。
      《波尔金诺的秋天》是一部5个电影小品的集合,包括《别尔金小说集》收录的5个短篇:《射击》、《大风雪》、《棺材商人》、《乡下姑娘》和《驿站长》。换句话说,这是一部群戏,没有明显的主角,普希金在电影中只是个旁白。但事实上,这部作品有可能是年内最引人注目的电影之一,是“电影强力五人集团”向全俄国立电影学院成立85年的献礼作。
      所谓“电影强力五人集团”不过是记者们模仿俄罗斯民族乐派“强力五人集团”的噱头;但这五位导演确实都是名声响亮的大人物,凑在一起并不容易。他们每人负责执导一部小品。
      塔太觉得让亚古丁以这样一部电影重回观众的视野非常合适。
      导演西哈鲁利泽负责《射击》。不知出于什么目的,他动用了《战争角落》的老班底。
      当亚古丁和普鲁申科再一次出现在一个场合,记者们已经不像1年前那样打了鸡血似的亢奋。这个圈子里,最讲究新鲜热卖,YP之争显然已经不是最引人眼球的东西。更何况,这俩人都已经摆足了一派“过去的事情有什么好说”的架势。开机仪式上,穿着休闲随便的俩人甚至态度随和的互相握了握手,冷眼看去,跟在大街上半生不熟的“认识人”偶然碰头的点头招呼没什么分别。
      一时出现不少小道消息,听起来最靠谱的说法是,两人参加sasha婚礼时有过交流并且最终达成共识:大路通天各走一边,从此握手言和,既往不咎。亚古丁对这种说法哑然失笑,他们的内心投射在生活中的影像,实在充满了黑色幽默的味道。
      他压制着不让烦躁的情绪爆发,直到一天有个记者在片场采访他。那家伙大概是个新手,面对大明星又有些紧张。他说:“这是您和导演西哈鲁利泽第二次合作,能不能谈谈这次的西尔兀和您在《战争角落》里的鲍里斯有什么不同?”
      亚古丁沉默了几秒钟,开口生硬的说:“先生,请您在采访之前做好准备;首先,这两个角色完全没有可比性;其次,我演的不是鲍里斯。”他冷冰冰的样子非常吓人,跟一贯对待新闻界的随和热情完全不同。
      普鲁申科连续几天做着同样的怪梦:是小说中的射击决斗。他饰演的伯爵和亚古丁饰演的西尔兀对面站着,他挑衅的从帽子里挑选熟透了的樱桃一粒一粒送进嘴里,吐出果核,吐到亚古丁跟前……哦,他举枪瞄准了,他用眼睛盯着我的眼睛……呵,你别想在我身上找到惶恐的痕迹……
      他会为我的无所谓恼怒,他会放下枪离去、消失,然后在遥远的将来再次出现,满心得意的欣赏我那时的恐惧……
      但是,对面的亚古丁却鄙夷的笑了:“你以为我不会开枪?你以为我会在意你?”他狂笑着扣动了扳机,面孔在枪声里扭曲……
      普鲁申科悚然在梦境中惊醒,他不知道为什么会做这样的梦,更不知道噩梦醒来,眼角为什么会是湿的。他捂住了脸,金发微微颤抖。
      亚古丁曾经问他:“你不肯原谅什么?”
      没有怨恨,何谈原谅——他没有说谎;人们觉得他理应恨亚古丁,连他自己也曾经这样认为,但当时间剥去真相的层层伪装,他开始明白,在那些争吵、敌对甚至不同戴天的时刻,他心中的情感,并不是怨恨,而是悲伤。某个夜晚,在另一个梦境中,他梦见自己闭着眼睛躺在亚古丁怀里,亚古丁也许以为他真的睡去了,那些亲吻温存的像河上柔曼的轻纱,他的心就在那样的亲吻中融化。那是他从未感受过的甜蜜,他甚至舍不得睁眼,就那样一夜未眠。那场景如此真实,以致第二天早上醒来,他花了好久才确定,他夜里的确是一个人躺在床上。
      他不怨恨,只是恐惧。向前走上一步并不困难,只要足够豁达,大不了两个人一起坠下悬崖。
      但他显然不能那么做。
      他打开床头灯,看了看闹钟,凌晨4点。这又将是一个睁着眼睛等着闹钟铃响的早上。

      《射击》的情节并不复杂,人物也很简单,引人入胜的普希金是设置悬念和刻画心理的高超手腕。西哈鲁利泽安排的拍摄顺序不太合乎常规。“这是为了逐步调动起他们完全的热情。”导演解释说,“根据我的经验,他们两个有点慢热……”
      亚古丁觉得这个理论像个冷笑话,但不幸的是,开拍之后他们俩的表现似乎更印证了这个观点。
      “我(西兀尔)习惯了出人头地,……我们那个时候,飞扬跋扈算是时髦,我便是军队里第一条好汉……我团新调来一位青年人……年轻、聪明、漂亮,寻快活不要命,逞豪勇不回头,当当响的姓氏,花钱从不算了花,也永远花不完……我的优越地位动摇了。惑于我的虚名,他寻求我的友谊;但我对他很冷漠,他也就毫无所谓,不合则去了。我恨他。他在团里以及女人堆中的成功使我完全绝望了。我开始跟他寻衅;对我的挖苦话他用挖苦话来回敬……”(《射击》节选)
      亚古丁早就读过《射击》,却好像刚刚注意到这故事不知怎么会有种让人产生某些联想的错觉;他开始觉得接下这片子实在是个错误。他们像是两个完全不相干的人,各自演着自己的戏码,明明什么都没有想,却怎么也没法把注意力集中在对方身上。
      “小伙子们,打起点精神来!不,这种对敌情绪渲染的完全不够!”西哈鲁利泽有些不满的说。亚古丁暗想:“他一定觉得,我们俩应该最擅长这种互相狂咬一气的把戏……”

      “他瞄准,一枪打穿我的帽子。轮到我了……我瞄准住他,一心想要搜寻他身上惶恐的迹象,那怕一丝影子也罢......他站在枪口前,从帽子里挑选熟透了的樱桃一粒一粒送进嘴里,吐出果核,吐到我跟前。他无所谓的态度使我气愤。我想,当他压根儿也不珍视生命的价值的时候,夺去他的生命,对我又有什么好处呢一个狠毒的计谋掠过我的脑子。我放下手丄枪。” (《射击》节选)

      “不,不对!”导演喊起来,“zhenya,你不在乎是因为高傲和藐视,不是因为你想找死,你面前的不是丹特士!还有你,lyosha,你退出不像是为了更严厉的惩罚对方,倒像是被吓傻了!”
      西哈鲁利泽的恼火可以理解,这电影本身也是导演间一种微妙的竞争。他觉得亚古丁与普鲁申科时隔多年再一次面对面的竞争可以制造出碰撞的火花,本以为是天衣无缝的如意算盘,谁知道这两个家伙的反应却如此心不在焉。
      最后他话说得相当不客气:“拜托你们拿出点与名声相称的表现!”说完他宣布收工,人们默不作声的收拾场地。每个人都或多或少的感受到了片场里某种奇怪的气氛。
      “这样不行啊,老弟……”人们渐渐走光之后,亚古丁依然坐在地上,他瞥着普鲁申科靠在他对面的墙上,“我现在完全没感觉……”
      “你的感觉休假还没回来?你总该记得得了尼卡奖的不是我是你。”
      “得了,你我都知道这和那个没关系。你何必这样故意找茬,你又不是真的在意……”
      “我承认你很多时候相当一针见血,不过,”普鲁申科似笑非笑的说:“我为什么不在意?你有没有想过我可能压根儿和你想象里的不一样。”
      亚古丁觉得已经没什么好说的了,他们没完没了的在原地打转。那个家伙不知道吃错了什么药,好像就是不想让事情有任何回旋的余地:“我们为什么要这样互相漠视,你干嘛那么固执的不肯做点努力?我究竟干了什么得罪你的事,让你记恨这么久?”
      他还想再说点什么,普鲁申科却打断他:“别在没有指望的事情上白费劲了,我们的心态都不够那么好;或许我们该吸取教训,下回不要再试图合作了……”他看着亚古丁变了颜色的脸,突然用一种挑衅的口吻说:“好吧,我就个记仇的人,你满意了?”
      那天晚上,警察在十字路口拦下一辆超速的汽车,摇下车窗,他们看见Alexei Yagudin的脸。亚古丁被罚了8000卢布,还要去上10个小时的驾驶安全课程。不过经过剧组斡旋,事情可以这样大事化小的解决,已经很让人满意。亚古丁几乎在第一时间就态度极其诚恳谦恭的进行了公开道歉,但他在生活里似乎不是个好演员,瞎子才会看不见他眼睛里的暴躁。在场的记者们识相的未作纠缠,没人愿意去触这个霉头。
      对付完记者,亚古丁在塔太面前前所未有的抱怨个不停:“我真不该接这部片子,倒霉透顶!我完全演不下去了!”
      “ОйБЛЯ !”仿佛觉得这种情绪表达的不够强烈,他最后带着总结式的语气骂道。
      亚古丁凭着上帝起誓他没想到接着发生的事情。
      声音不大但货真价实,老太太手上的戒指硬硬的硌在他脸上,亚古丁耳朵里甚至嗡的响了一声。Tarasova给了他一记耳光。
      ……很疼。
      亚古丁完全没有反应过来,过了半天才下意识的伸手碰了碰火辣辣的脸颊。
      “你从我眼前滚开,你这个懦夫!”tarasova声色俱厉,她指着门口,“滚出去!”
      亚古丁完全被吓到了。他站在那儿,不知道该动还是不动。
      “你这样傻乎乎的看着我干什么,lyosha?就算再说多少次,我也还是一样的话:懦夫!”
      已经31岁了的亚古丁毫不难为情的捂着脸痛哭起来,他并不是装可怜;他像个小男孩儿似的抽噎得话不成句,他是真的非常难过。塔太在这样涕泪横流发自肺腑的悲伤面前毫无悬念的心软了,她把亚古丁搂在怀里:“亲爱的,别这样,你太紧张了;别在意那些质疑,你永远是最好的一个。”

      平静下来的亚古丁非常郑重的点了点头,但他此刻下定决心却是另一件事。第二天他来到片场,带着还有点肿的眼泡,对普鲁申科灿烂微笑:“早上好!”
      他们那天重拍第一场决斗。
      普鲁申科好像已经找到了感觉,他用那种不久前刚在亚古丁面前演练过的似笑非笑的神色吃着樱桃,表情十分松弛。亚古丁举枪瞄着他看,一缕冷笑却悄悄爬上他的嘴角。
      “您目前对死好像并不感兴趣,那就请回家吃早饭吧!我不想打扰您。”
      西哈鲁利泽终于露出了满意的表情。
      普鲁申科审视的看着他带着一点狐疑:亚古丁,你准备把那颗子弹留到何时?

      人们觉得拍摄终于可以进入正轨了,但有几个这个场景还是不很顺利。
      “我(西兀尔)便对他附耳吐出一句老调子的粗鄙话。他红脸了,刮了我一个耳光。”
      耳语、耳光、拔刀相向——西哈鲁利泽的想法是这一串动作在15秒内流畅完成。但普鲁申科动作老是又涩又滞,亚古丁扶着额头说:“求你给我个痛快吧,你这么没完没了,我半边脸都麻了。”
      为什么又是耳光……亚古丁暗自抱怨却突然灵光一闪。
      普鲁申科把脸撇到一边,喘了口气,皱了皱眉头。他下意识攥了攥拳头,掌心里全是汗水。
      他们再一次站好了位置,可在灯光打开的一瞬间,普鲁申科觉得好容易鼓起的勇气又泄了下去。他看着亚古丁半含着戏谑暧昧的笑意向他凑过来,出乎意料的,这一次他说的不是导演告诉他的“1,2,3,4”——“你恨我,是因为还记着我……”他近距离的看着普鲁申科的脸瞬间红到耳根,接着脸上就挨了声音清脆的一下。
      Cut之后,他看见浅蓝色眼睛里尤未散去的的震惊和恼怒,不禁轻轻的笑了。那一巴掌其实并不疼。
      收工的时候,普鲁申科走过来对他说:“虽然我想应该也没什么,不过我觉得还是应该说个抱歉……还有多谢,我知道你只是为了给我点灵感……”他看上去十分窘迫,亚古丁煞有介事的露出无辜的表情说:“哦!”
      他用这样的表情看着普鲁申科,直到他说:“好吧……你不介意的话,或许可以一起去吃个晚饭。”
      亚古丁看着普鲁申科沉默的切着盘子里的肉饼,他突然说:“zhenya,我是认真的。”
      餐叉和盘子之间划出难听的“吱”的一声,普鲁申科强作镇定的笑着说:“认真什么?”
      “天啊,我们别打哑谜了,你知道我指的是什么……zhenya,你为什么不敢承认这一点呢?”
      普鲁申科面色青白,他打断了亚古丁:“你以为你在想什么?”
      说完他站起来就走,顿了一下却又回身掏出钱包里的钞票按在桌子上,冷冰冰的说:“我请客。”
      亚古丁平静的坐在座位上。他不出意外的碰了钉子,但他知道他又一次戳到了普鲁申科的痛处——自己说的没错:普鲁申科并不是真的视他如陌路。只要希望存在,他就愿意做出努力,只是他还不明白,普鲁申科介意的到底是什么?
note作者有话说
第32章 射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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