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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4、番外 不周之梦 (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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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只黄铁锈色的大鸟张开双翅掠过气流,尖喙里叼着奄奄一息的五彩大蝶,那只蛱蝶翅膀大小略不对衬,花纹却不停变化。
显然被黄锈大鸟捉住的羽虫并不是一只普通的蝶,而是罕见的妖精,正如抓住牠的大鸟也是妖精,妖精吃妖精,鸟吃虫,天经地义的事。
别看蛱蝶和其他妖精相比小小一只,牠的妖力够让一窝鸟妖过冬了。
妖精很少故意狩猎其他妖精,因为他们的力量和外表往往不对等,相当危险,但极度欠缺食物或需要力量的时候,抓到一只妖精又比辛苦狩猎一堆普通生物要划算了,何况这只蝶精居然没变身也没战斗,只是妄想靠着拍动双翅逃出天敌追捕。
真倒霉啊!看来要被吃掉了,而且身体好痛。被啄坏翅膀的蛱蝶悲凉地想。
蝶精追求顺其自然的生活美学,偶尔想象自己是片枯叶,如今就要死了,除了有点遗憾紧张外,倒是没有很害怕。
白衣青年凭空落到飞翔中的鸟妖前方,蛱蝶瞬间瞥见一张冰冷俊美的脸孔,细长凤眸微微泛笑,青年举起手刀轻巧劈落。
黄锈大鸟重重一震,鸟嘴张开,蛱蝶掉了出来,头晕脑胀的牠只见白影一闪,天敌已坠落地面,只剩牠还在半空中翻滚,然后被一道轻柔的旋风卷住往下拉。
蛱蝶落在温热柔软的手掌中,纤纤长指托着牠残破的鳞翼,犹如一朵绽放的白莲。
「怎么啦?小蝶儿,还活着吗?」白衣青年提起鸟尸,一手捧着蛱蝶亲切的问候。
「谁?我认识你?」意识模糊的蛱蝶勉强抬起眼睛,虚弱的用虫脚抓着那人手指,伸展触角辨识气味。他身上有一股陌生花香味,那香味比蛱蝶停栖过的任何一朵花都要教牠喜爱,牠忽然后悔这么早就死了。
蛱蝶就是这么善变又贪心。
「上回见面忘了自我介绍,是我,白狐狸。」救星虽然面无表情,浑身却渗出一种令蛱蝶打从心底想把翅膀鳞粉抖光的欢欣。
「你是天狐侜张。」话说蛱蝶有次看到一头绝美的大白狐正在草地睡觉,一时心痒难耐飞近搭讪,岂料还没说出半个字就被大白狐一口含进嘴里,拚命挣扎半晌还被对方尽情尝过味道后,大白狐才「呸」一声将蛱蝶吐回草地上。
「嗯,不好吃。」
浑身湿答答的蛱蝶简直崩溃!牠趴在草地上哭了一阵,大声斥骂对方讨厌、变态、没礼貌,结果大白狐也不理会一只小蛱蝶的血泪控诉,径自呵欠撒开腿打滚,染得一身都是春天香味。
蛱蝶只好等翅膀干燥后灰溜溜地飞走了,后来才知道牠遇到传说中的名人,既是天狐也是真人的侜张。
回归命悬一线的现实,蛱蝶逐渐缓慢的思考抓住一个重点,这头天狐第一时间似乎不打算承认自家来历,见蛱蝶对他指名道姓还有点失望。
隐姓埋名的反应通常意味着曾经做过坏事,或正打算做坏事。
所以蛱蝶干脆不帮自己取名字,这样更方便,大部分妖精都认不出复杂的蝴蝶品种,何况蛱蝶还能天天变色。
「你这算是在救我吗?」蛱蝶问。上回好像当面说了侜张不少坏话,有点担心他握拳「啪叽」一声捏碎虫子。
「当然了,待会儿休息完我带你去养伤当作尝过你的赔礼如何?保证是你没去过的好地方。」
蛱蝶自然同意,毕竟牠还不想死,默默觉得又被天狐在口头上占了一次便宜。
侜张将蛱蝶放在一团干草上,让劫后余生的牠歇口气,自个儿则开始生火。
「你想做什么?」蛱蝶旁观他折下树枝削成笔直的一条。
「饿了就要吃。」只见天狐开始娴熟地对鸟妖尸体拔毛料理。
吃饱后,天狐不知从哪抽出一片红色花瓣,大小足足可以盖住他的背,他将花瓣的边缘略作裁剪,缝成一顶灯笼似的小帐棚,花瓣散发出醉人的芬芳,蛱蝶在侜张哄诱下鬼使神差钻进花瓣帐篷。
帐篷微微透光,深红的宽敞内里躺起来很舒适,不致于让蛱蝶在被天狐搬运时受到挤压或被大风吹刮。
接着蛱蝶感到天狐搬起花瓣帐篷开始飞行,偶尔会丢进一些露水叶子和蜜蜂巢,蛱蝶吃不完,便任其堆在角落,牠有预感,天狐狂扔食物自有用意,果然又过了两天后再也没有任何食物被丢进来。
一狐一蝶总是赶路,侜张似乎打算将蛱蝶带到某个遥远的地方,蛱蝶感到兴奋,毕竟有太多地方牠无力靠薄翅抵达,搭了天狐的便车算是赚到了。
偶尔侜张会短暂停下来,那时蛱蝶什么也没听见,连风声都消失了,合理猜测侜张对花瓣帐篷施加结界,他可能在打架。
蛱蝶只有一个感想,这头天狐的体力可真是好!
奇异花香似乎带着某种力量,蛱蝶虽无痊愈,但伤势并未恶化,那股支离破碎的痛苦只是慢慢咬啮着牠。
最后侜张将蛱蝶从花瓣帐篷中放出来,蛱蝶被漫天殷红震慑了。
你见过比山还高的树没有?仅仅一棵花树却比整座森林还茂密,到处盘根错节,根上冒出的新芽又成了干木,古根新干密密麻麻交织成树网,到处都开着比人还大的红花,侜张便是用这株宏伟神木的花瓣包住蛱蝶。
「你见到的植物是大桩,人类的八千岁对她来说才过了一个季节。」侜张对看傻眼的蛱蝶介绍。
「这里是哪?」蛱蝶问。
「不周山。」
「好奇怪的名字,这座山是有什么缺陷吗?」蛱蝶被天狐捧在掌中。
「古时水神与火神打架,打输的水神恼羞成怒,一路往世界尽头冲,一头撞在其中一根天地支柱上,这支柱就被撞断了呗!」侜张闲磕牙的语气让蛱蝶完全没有目睹神话证据的感动,这让爱听故事的妖精有点生气。
「继续。」蛱蝶还是很想知道后续。
「被撞坏的支柱多了个大缺口,加上水神的灌溉成为海子,不知是谁把大桩的种子扔进去,若干年后,种子发芽长大,加上充足的阳光和水分就长成这样啦!」
不不不,大桩的尺寸和型态,还有那股充盈在空气中的力量,完全超乎蛱蝶对草木的想象,牠彷佛来到神明身边。
蛱蝶还想再问,侜张却不由分说捧着牠徐飞起来,一边叮咛道:「先去我的秘密巢穴,你可是来养伤的,有的是时间听故事。」
于是蛱蝶通过许多如碧玉般的大叶子,表层的叶子被阳光晒得闪烁明亮,被重重枝叶遮挡的底层叶片则露水未干,水滴在树干缝隙间汇为涓涓细流泄向地下。
天狐带着蛱蝶飞入半空树丛,有如钻过无数墙壁才抵达目的地。
「这就是你的秘密巢穴?太棒啦!」蛱蝶此刻不能飞,只好大声赞叹。
那些不知如何出现在枝干间的草地,上面有着用木头和石片造的小房子,露天摆放的桌椅、秋千和青翠菜圃,挖空的大石头则被当作水缸使用。
蛱蝶也发现大桩愈靠外面的枝干愈密,彷佛自成一个小世界,进了内围后更加疏密有度,一束束阳光像是正在晾晒的透明金缎,无限延长流泄没入下方阴暗,草地附近以及视线范围内的树枝上都绑着相同的白丝带。
「那儿、那儿,我要住最大的草地,房子外面有小走廊的那块。」蛱蝶兴奋地指定目标。
「没问题。」
侜张脱下外衣置于走廊,将蛱蝶小心地置于衣上,躺在一旁闭目养神,以天狐来说这次也是趟远途,更别提为了蛱蝶的伤势侜张难得一气呵成赶路了。
蛱蝶明白侜张累了,任他闭目养神,正想偷偷爬下衣服堆探索环境,又被五指山拢住,真的是离拍扁只差一点了。
「蠢蠢欲动想做啥呢?小蝶儿,你再不安分些伤势加重真会没命唷。」
「没事,就这附近看看。」蛱蝶被困在衣服皱褶和侜张的掌心之间,不自在地挣动。
「大桩的灵力非常强,有助于疗伤,这是我带你来的原因,不过,我可没说这里很安全,虽然你可能不在乎危险,但也给我这个主人留点面子,免得人家说我连只虫子都护不住。你说是不是,小蝶儿?」侜张警告道。
「当然,当然。」蛱蝶干笑。
但侜张一直没把手拿开,蛱蝶被迫忍受他的体温和触摸,听着天狐绵长的呼吸,蛱蝶不得不扬声问:「可否把手挪开?我保证不乱爬。」
侜张还是动也不动。
「白狐狸?我知道你没睡着。」
然后蛱蝶听见天狐不怀好意的声音:「你可以抬起我的手,怎不试看看?」
蛱蝶一悚,牠一时不察竟中了侜张的奸计!
「……要我变成人形,免谈!」
「小蝶儿,你长得像虫子,难道脑袋也是虫子?我还以为妖精会比较聪明,你不用战斗型态是要怎么吸取大桩灵力疗伤?就算要我渡气给你,你的体积也得变大点,否则承受不起。」侜张懒洋洋的说。
妖精战斗型态以杀伤力高那边为主,有些是强化兽形,有的则是能使用各种武器的人形,按妖精的原生品种样样不同,以蛱蝶来说,毫无疑问人形才是牠的战斗型态。
「我才不要你渡气!」蛱蝶连忙抗议,开玩笑牠已经对侜张的嘴巴产生严重心理阴影了。
「那就靠自己疗伤,快变吧!扭扭捏捏是想吊我胃口吗?呵。」
蛱蝶觉得天狐不可理喻,而且乱混蛋一把,牠怎会瞎了虫眼觉得他的狐狸模样很好看?
「我讨厌也没必要变成人形,原形就可以恢复。」
「但我没那么多时间陪你呀!」天狐很有耐心地对蛱蝶解释。
「把我扔在这,我可以自理。」
「你自理不了,不周山既然是废弃天柱,当然位在天地边缘,这里连我也找不到食物,大桩的花没有蜜,因为不需要你们这些虫子来传粉,战斗型态可以减少体力消耗,又能增加对周遭灵力的利用效率,根据我的计算,帮你准备的存粮刚好够撑到伤愈。」
「我恢复到能飞就行了,这些食物吃完前我的翅膀铁定能长好。」蛱蝶竭力争取。
「我不是说过,不许你给我这主人丢脸吗?顺带一提,就算你在最佳状态也无法独力飞进飞出,大桩灵力支配不周山一带,吸引生灵靠近却出不去,因此底下不知堆了多少误入不周山的众生尸骨,毕竟人家也需要养分。」侜张道。
蛱蝶猛然不响,牠想起某个不太愉快的回忆。
「那我就死在这儿也当花肥好了!」牠赌气道。牠想活下去的前提是自由自在,不是给自己找心塞。
「你在倔什么?不就是变个人形,其他妖精可是乐此不疲。」蛱蝶便是这一点引起天狐注意。
「不要!我讨厌人形,好丑!」
「就算你的人形长得像条蛞蝓,侜张我也毫不介意,乖。」天狐漫不经心说。
「我才不管你介不介意,我就是不想被看到!」蛱蝶任性地喊完后有些失神,成精以来还是第一次在活物面前承认牠的坚持,但那也是因为过去从来没有这么强又这么无赖的存在刚好在蛱蝶走投无路时黏在牠旁边!
倘若当时蛱蝶侥幸逃脱鸟妖猎食,牠的确也会找处隐密的地方变回人形疗伤,目前一切都很美好,除了身边张大眼睛等着看好戏的天狐。
「那我只好就这么按着你,确保你不会浪费体力或乱爬受伤,等你快饿死时再小心渡气给你,咱们一起努力到你伤愈吧!还有我会亲手喂你吃蜜,可爱的小蝶儿。」侜张展现了负责到底的决心。
好不容易来到神异的不周山,日后在蛱蝶流传故事中绝对的重量级传说景点!牠却只能困在原地无法观光吗?蛱蝶惊呆了。
蝶精在探险和丢脸之间徘徊不定,最后赌了一把。
对蛱蝶来说,探索未知奥秘比性命还重要,遑论是面子?但就这样对天狐让步,蛱蝶又不甘心,难保天狐只是说说而已,过没几个时辰腻了就会放手,故意口头上拐牠变身。
「那来打赌,要是你敢穿女装,我就变人形!」
「这有何难?我还能变女孩子呢!」下一秒,一道柔媚的女声回答蛱蝶。
蛱蝶透过手指缝隙往外看,侜张还刻意趴下来笑瞇瞇正对蛱蝶,好让牠能看清自己的样子。
只见一名发白如雪唇红若大桩之花的美丽女子正张着黑眸凝望被她困在五指间的五彩大蝶,那彩蝶翅膀已残破不堪,微微颤抖的姿态倒映在子夜瞳仁里。
──输了!
蛱蝶感觉牠身上唯一的价值被天狐严重践踏了。
打不过就算了,比谁更敢玩却玩不过人家真的很丢脸。
「算你狠!」
蛱蝶拍拍翅膀,接着苍白纤细的人形顶着侜张手掌不爽地跪坐起来,雌雄难辨的精致容貌向着侜张,紫水晶般的长发柔细得彷佛雾露,比先前同样貌美的白衣青年少了几分英气,更加娇小,拖着雪白透明的薄纱衣袖,无意识地眨了眨火红大眼,的确就是化人的蛱蝶,骨子里带着魅惑与柔弱。
全身伤痕交错渗着蓝绿色血液,衣裳也非常破烂的狼狈模样又让他更加惹人怜爱。
不过那人气急败坏的表情倒是替蛱蝶增添了几分可看性。侜张暗想。
「你满意了吧?这模样让人好糗呀!讨厌!」
「别在意嘛!以妖精来说长这样很正常。」这种微妙落差和蛱蝶的反应让侜张完全来了精神。
无论如何,天狐深知蛱蝶绝非自认为丑才不喜以人形出现,倒不如说蝶精非常明白这身容貌能获得的效果。
「虽然还是比不上我这个美女成熟诱人的体态啦!」侜张很大方地交叉双腿,托腮倒在蛱蝶面前,昂首微笑,指尖勾了勾他的下巴。
好专业啊……蛱蝶冒出了这个想法。原先别扭的感觉也褪去大半,可能是侜张完全不屑妖精美色的态度吧?
「侜张,你不是男人吗?」天狐的他自然较为有名,但蛱蝶反而对真人是什么更好奇,可惜这也不是听别人描述就会明白的事情。
「一半,另一半是狐。」
「那你的原形到底长什么样子?」
「人和狐狸。」
「狐头人身?」
「没那么普通。」
「人头狐身?」蛱蝶好像听过这类造型的妖精也不少。
「还是没那么普通。」
「到底是怎样?」
「以人身死时是人,以狐身死时是狐,两种都是我的原形。」
「你平常就是以原形在活动?」蛱蝶此时终于明白为何侜张特别注意自己,原来他们竟有共同的习性。
「嗯哼!我是天狐嘛!可以这样变来变去的,不像妖精原形只有一个。」
「我还以为其中一种是战斗型态。」
「每种造型都是战斗型态喔!」侜张灿笑。
蛱蝶就知道,千万不要得罪这个莫名其妙的大人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