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瑟》竹碧痕

9、植物园(一)

　　初晨的一天，总是充满了新的生机，尤其在这样秋高气爽的天气，尤其是在庐山。
　　当朝阳将大地的一切，包括人的面颊都铸上黄金的面具，含鄱口里里外外也摆满了大大小小的摊子，像是在一瞬间活了过来。
　　“照相咯，八块钱一照，鄱阳湖美景尽收眼底！”
　　“含鄱口纪念章，五块钱一枚，便宜咧！”
　　......
　　当一行人下了望日峰时，宁静的含鄱口早已变成了小贩叫卖的市场。
　　“小姐，要花环么？两块钱一个，带着照相漂亮呢！”一位老大爷，带着乌毡帽，精神矍铄，步履矫健的走过来，和蔼的微笑着，面上每一缕皱纹在阳光的映射下仿佛都焕发出青春的光彩。
　　沈婷随手摘了一个花环，也微笑着，静静的将两枚硬币放入他手心。
　　花环是极普通的花环，做工是极简陋的做工，然而，她毫不介意的将它戴在头上，神情欣悦的迈着大步，好像顶着一顶精致的钻石王冠。
　　她当然很清楚花环不值这个价，可是她并不觉得自己吃了亏，因为她心情很好，而讨价还价这类无聊的琐事只会破坏美好的心境。
　　况且，从那位大爷的衣着打扮自己判断出他一定不富裕，说不定这两块钱就凑足了他孙子的学习费用，说不定就添了他一顿饱饭。既然这样，还有什么好计较的？
　　章玉阶看着她微微一笑，笑容里有些许的无奈，些许的探究。
　　何妍也对她报之一笑，笑容里明显带了几分讥嘲的意味。
　　贾文彬脸上依然保持着招牌试的礼貌微笑。
　　叶非不以为然的一笑，女人才会买这东西。
　　江暮帆没笑，似在看她，又像在看过去的某个角落，因为他的思维马上就转到了另一个人身上。

　　“搭车么，两位？”
　　“到五老峰，多少钱？”江暮帆嘴唇动了动刚要说话，一旁的谢清怡抢先用九江话反问道。
　　年轻的司机微微一怔，随即压低嗓门，用九江话答道：“看在老乡的面子上，二十。”
　　“哦。”她含糊的应了一声，转身就走。
　　“喂，老乡，那你出个价，行么？”
　　“这么多。”她回转身，比了个十块的手势。
　　“呵，”这回轮到司机苦笑了，“小姐，你在开玩笑么？凡事都得讲个度，既然想搭车，总不能让我亏本吧。”
　　“我的确是在开玩笑，也并不想搭车。”她毫不示弱的一笑，径直离开。
　　江暮帆犹豫了一下，还是跟了上去。
　　“算了吧，”行出几米路，江暮帆劝道，“这离五老峰挺远，搭车方便些。”
　　“嘘——”谢清怡将食指竖到唇边，做了个噤声的手势，低声道，“放心好了，他没多久就会跟过来的。”
　　“哦？”
　　“要不他怎么主动叫我们搭车？现在快十二月份了，游客少得很，司机很难拉到人，不拉我们，再等下一个就不知要到什么时候了。”
　　“可价钱你砍得太厉害了。”
　　“现在尽量咬低一点，到时有回旋的余地，”她微笑着解释道，“就像买衣服，如果将八十块钱的裙子咬到七十，那你只有十块钱的还价余地；但咬到三十块钱，你就有五十块钱的余地可还了。”
　　“不过......”
　　“放心，你看他方才的表情，明显还有商量的余地，”谢清怡仿佛看出了他的心思，解释道，“如果他态度太强硬的话，我自然将价钱提高些。”
　　末了，还添上一句：“我爸也是做过生意的，这方面不会弄错。”
　　江暮帆半信半疑的笑了笑，他向来是喜欢的东西不讲价，不喜欢的东西不问价，自然对这方面的学问一窍不通。
　　“哎，小姐，小伙子！”果然，不出一会他就奔了过来，“你们真的要走路去么？很远的！这样，十八块钱送你们去，怎样？”
　　谢清怡脚步加快。
　　“那，十六，这可是最低价了！”
　　谢清怡几乎是小跑前进了。
　　“十四块！十四块行不！低于这个价我还真不搭了！”司机几乎是扯着嗓子道。
　　“成交！”谢清怡蓦地顿住脚步，满面笑容的回过头，“别反悔哦！”
　　“真是个精明的小姐，”司机摇头叹道，“就算打表也没这么便宜啊......”
　　“好啊，那你就打表吧，多了的钱全都退给我。”
　　“要是少了怎么办？”司机盯着她。
　　谢清怡眼珠一转，笑道：“那我就相信你没骗人！”
　　司机已经彻底说不出一句话了。
　　江暮帆也说不出话了。在这之前，他实在没想到这个女孩子竟有这么多玲珑心窍。
　　“小姐真是满腹的生意经，贵姓啊？”
　　“姓谢，陈亮师傅。”
　　“你怎么......”司机这回真愣住了。
　　谢清怡“扑哧”一笑：“你的名片还留了张在座位上呢！”
　　“呵，”陈亮恍然大悟，笑道，“你还是叫我小亮哥比较好。”
　　“那车钱可不可以不用算？”谢清怡半开玩笑道，同时看了一眼江暮帆。
　　江暮帆理解的朝她笑了笑，她顿时松了口气。
　　“你这姑娘一开口就是钱，”陈亮摇头道，“不过我还是奉劝你，和朋友交往最好不要提钱。”
　　“那个自然，如果你什么时候成了我小亮哥的话。”
　　江暮帆暗笑：这家伙在自己面前看起来挺乖，原来在口头上也不肯吃半点小亏。
　　想到这里，他朝她挤挤眼，揶揄的一笑。
　　谢清怡脸上微微一红，显然明白了他的一丝，半是气恼半是困窘的轻轻掐了他一下。
　　车厢内浮动着甜蜜而微妙的气息。
　　陈亮自然没注意到两人的这些小动作，只是无可奈何的叹气：“讲价讲不过你，说理说不过你，我小亮真服了谢小姐！”
　　谢清怡含笑不语。
　　“要知道，你可是我碰到出价最低的客人，要是在旺季，唉！”
　　“要是在旺季，你就可以拉到大票大票的生意,倘若运气再好一点，拉到个把老外，那可乖乖的不得了！”
　　“其实我最不愿拉的就是老外。”
　　“哦？”
　　“别瞧老外看上去挺阔气，实际比你们还小气，往往讲价最凶，最不乐意掏腰包的就是他们。”
　　“哦，那你就没碰到过既阔气，又乐意掏腰包的？”
　　“当然也有几个。给我印象最深的是一个老板，不仅给了我五百块车钱，还附带了三百块钱小费。”
　　“真是视金钱如粪土！”
　　“那个自然，对他来说，再多的钱也买不到好心情。”
　　“可是对于我们这些嘻嘻哈哈的穷人来说，心情就成了相对廉价的东西，而金钱嘛......自然就变得昂贵了。”
　　“那是不错——你们明天还打算去玩么？”
　　“是啊，我们打算游一线，”说到这，谢清怡语气突然一变，“你接下来是不是想问我们要不要包车啦？"
　　“呵，谢小姐真是聪明。六十块钱带你们游完一线，当然，这得看你们愿不愿意咯。”
　　“包车倒不用了，我们住的离一线挺近，到时要累得走不动了自然会联系你。”
　　“哦，谢小姐住在牯岭镇？”
　　“不是。”
　　“呵，我还真......”
　　“不信是么？不信的话那你明天只管到金艺宾馆门口堵我们好了......哎呀！”谢清怡突然捶捶脑袋，不说了。
　　“谢小姐还是太年轻......”透过反光镜，依稀可以看到陈亮脸上捉摸不定的笑容。
　　江暮帆也笑了笑，不过和陈亮完全是两种不同的意味。
　　他看着谢清怡，仿佛她身后有九条尾巴在掸。

　　“你把陈亮骗苦了。”江暮帆面带同情的目送他的出租车远去。
　　“谁叫他自作聪明！”谢清怡抿嘴一笑，“我说不住在牯岭镇，他偏不信，那我干脆骗他到金艺宾馆算了！”
　　“你那么精，他哪敢信你？”江暮帆苦笑，“不过，我还真有点同情他。”
　　“放心吧，陈亮不是傻子，他明天十有八九会在牯岭街和大林路的交叉口堵我们。”
　　“哦？”
　　“那个路口是牯岭街通往一线景观的必经之地。一般游一线的人都会在牯岭街买些零食什么的充饥，向他那么有经验的司机肯定摸透了这一点。除此以外，就算堵不到我们，他也只有在那个地方才能拉到更多客人。”
　　“再说，”她话锋一转，笑道，“没堵到我们他也不算什么损失。我早把他的联系方式记下来了，到时要搭车再找他商量。”
　　“我还真没想到，”江暮帆微笑着叹了口气，看向她的目光又多了几分怜惜，“原来你鬼心眼那么多，还那么能讲。”
　　“现在知道了吧？呵呵，以后和我吵架可要小心咯！”
　　“我不会和你吵架的。”
　　“呃......那要是我不乖怎么办呢？”
　　“你不乖，我乖。”
　　谢清怡强忍住脸上泛起的层层笑意，低声嗔道，“你啊，原来嘴巴也那么油......”
　　和外表文静内敛，内里随性的沈婷恰恰相反，谢清怡属于那种外表大大咧咧，内里精明的女孩——在第一次搭乘陈亮的出租车时他就深切体会到了。
　　他们各自在想什么，沈婷一无所知，也没在意，她只是悠然自得的散着步，尽情欣赏着周遭的风景。
　　两边是千篇一律高高耸起的土坡，上面树木树干笔挺，根根直指苍穹，杈杈桠桠的枝叶割裂蔚蓝色的天空。
　　再走一段路，前方右手处的土坡赫然断开，像被刀子挖掉一块一样，两端的截面与地面恰好形成一等腰梯形，中间凹下去的一块便是植物园大门的所在地。
　　而对沈婷来说，吸引她更多的并非植物园大门，而是它左手处的土坡——在那儿，一排石阶直通坡顶。
　　丛林掩映处，依然可见一精巧农舍，灰瓦白墙，外围摆着几张木头桌凳，门口赫然竖着一张招牌——农家饭馆。
　　胃不由自主地抽搐起来，好像有无数双手在里面翻搅一样，强烈的饥饿感令她的脚步慢了下来。
　　“我好饿。”看来不仅仅是自己，何妍也有同感，因为她的眼睛片刻也未离开那块招牌。
　　此话一出，大家才意识到自己的疏忽：居然没记着带早餐！
　　“现在七点还没到，”章玉阶看了下表，又瞥了一眼紧闭的木头大门，提议道，“不如先去逛一圈，到时再弄些吃的，如何？”
　　眼下也没有别的办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