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书生意气 ...
-
姜陵枫几乎是一进庄子，便听说了姜廿一一家住进私塾的事情。只因廿一嫂发现穆霜逃走以后，将拾掇私塾后院的活计交给两个儿子，自己第一时间回到庄上，大肆宣扬了一顿，道是穆姑娘托她帮忙租了私塾，她好心前去，那穆姑娘却得寸进尺，瞧上了她家的老三——呸！她家老三可是要和县上的大户人家结亲的！
对于这套不着调的说辞，姜陵枫简直闭着眼睛都能猜出真相。他固然觉得穆姑娘很不好，但又怎能坐视她被人泼了脏水，当即家都没回，就去塾中找穆霜。
到得私塾才发现，姜廿一家的老三和老四，已经把铺盖搬进了穆霜住着的后院，而穆霜本人不知去向。
屋里为数不多的几件家具，因为太过陈旧，都被姜廿一一家抬出来，丢在了后院一脚。姜陵枫进屋之后，看到原来放书箱的位置空空荡荡，一瞬间冷汗都出来。看着姜廿一家老三，切齿道：“你们把穆姑娘怎样了？”
姜老三白日里被穆霜踹了一脚，痛感尚在，心情不悦。当即一挥手臂，喷着唾沫星子瞪眼道：“谁把她怎样了！天还没黑呢，你急着找那小蹄子作甚！要找外边找去！这是我家！”
姜陵枫怀疑自己听错了：“你家？穆家私塾在此三十余年，闻名乡里，难道你沾了这屋子就是你家了？”
姜老三倚在穆霜留下来的被褥上，斜眼看着姜陵枫：“就住这了。关你屁事！”
一旁的姜老四心里有些犯嘀咕。这姜陵枫是姜家庄有史以来最年轻的秀才，论起来还是他们出五福的叔子，更与县上的举人老爷是近亲，怎么看都不宜得罪得太狠。想到这里抬头道：“别说这些没用的事了。乡里乡亲的，难得来我们家，先坐下暖和暖和吧。”
姜陵枫气得转身就走了。
姜家庄上下，只见往日里起坐行止都十分温雅的姜陵枫，今儿个却步履匆忙，风一般从庄上穿过。看他走了几趟之后，一些人难抵好奇，开始进一步观望。这些人很快发现，穆先生在世时的学生们，正三三两两聚在了一起。
天完全黑下来以后，人聚齐，一起去了里正家中。
里正听着这些年岁不等，高低不齐的读书人义愤填膺讲述姜廿一家的事，只觉得有些难以置信。姜廿一嫂不是说，他们家暂时租借私塾的房子，是为了穆姑娘吗？
姜陵枫一听，就知道这里正素来是个糊涂的，也不耐烦再与他辩白，直言道：“穆姑娘现下被赶出私塾，下落不明，请大人速速将姜廿一全家逐出私塾，将穆姑娘寻回来。恩师一生都为姜家庄鞠躬尽瘁，如今他刚刚过世，他的孙女便被欺凌至此，我们这些学生还有什么颜面自称是先生的学生！还有什么颜面自称读书人！”
里正虽然糊涂，但一听这话也知道姜陵枫的气愤。他却比姜老四更加明白一点：让姜陵枫这般气极，对于整个姜家庄都不是什么好事。穆先生已死，保不齐姜家庄读书这条路就这么断了。那姜陵枫，无疑就是最后的希望了。
因此上，马上硬着头皮离开暖烘烘的屋子，跟着一群人去了私塾。
此时已经入夜，雪又下了起来，鹅毛般乱舞纷纷。一群读书人几乎是抬着里正，行色匆匆走在风雪中。行至穆家私塾，远远便看见雪地里点着一盏薄纸灯笼。风雪之中，那一盏灯笼摇摇晃晃，光亮十分微弱，在黑暗中却极为清晰。
姜陵枫先是疑惑，既而心头一震。其他人也陆续放慢了脚步。里正看着那提灯之人，不知怎么心中升起一股怯意：“穆姑娘——”
穆霜静静站在风雪中，伸出手臂，用衣袖为灯笼挡住寒风。她的棉衣很单薄，在这雪幕之下，一张面孔白里泛青，只有眉眼有如墨画。
“姜师兄，你怎么来了？”
姜陵枫在穆霜面前站住，心中涌出无数复杂的意绪。这样的穆霜，不是他记忆中的模样。他记忆中的穆姑娘会哭闹，会骂他，会蛮不讲理，会目中无人——却不会这样平静如水，仿佛丝毫没有感受到刺骨的寒风。
她脚边，放着那个穆先生留下的书箱。
四周寂静，只剩风雪之声。一边是纸灯微光，素衣女子，一边是匆匆赶来的学子，静立无言。片刻，姜陵枫忽然扭头走到私塾门前，狠狠地拍起门。随他同来的学生们也走过去，狠狠地拍门。那带了悲怆的拍门声，惊扰了山村雪夜的寂静。
院门好一会才打开。姜廿一没想到门外有这许多人，愣了一愣，才开口道：“姜秀才，怎的……”
话音未落，姜陵枫一扫书生温文，抓住姜廿一的衣襟用力一扯，怒喝道：“滚出去！”
一群读书人，大的小的，高的矮的，将姜廿一推出门外，一拥而上冲了进去！
穆霜有些惊讶地看着这混乱的一幕，不禁回头去向着不远处的黑暗中投过一瞥——方才周成送她回来，才走到这里，就看到远远来了一大群人。周成不愿受本村人盘问，当即退到一旁躲了起来，因此来人看到的才会是穆霜孤零零的一个人。
私塾后院传来了更加混乱的喧哗声，隐约可以听到姜廿一嫂在撒泼。然，不多时，还是看到姜家庄的学生们推着姜廿一嫂的儿子们，并他们的家什，统统丢出了私塾外。
姜廿一嫂往门前的雪地里一坐，深吸一口气准备撒泼。但姜陵枫比她快了一步，高声道：“我等皆为穆先生门下弟子。今日起，再有欺凌穆氏孤女之人，弟子等必追究到底，至死方休！”
风雪中，一大片学生呼啦啦跪倒在雪地里，对着穆氏私塾的牌匾齐齐叩首！
一声轻响，纸灯笼倏然落地，火苗猛地窜起，一瞬间照得私塾门前亮如白昼。姜陵枫回过头，见那穆姑娘平静无澜的眼里，赫然含了泪光。
她亦上前，在火光中对着私塾跪下，朗声道：“穆氏列祖在上，我穆霜，从此不嫁，誓为祖父守住穆家私塾的名声！”
作者有话说
第7章 书生意气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