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她有点方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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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月初二，穆氏私塾大门重开。
庭院中积雪扫得干干净净，露出整洁的青砖地面。几只麻雀在地面上蹦跳几下，又唧唧喳喳飞上屋檐。
炭炉里，火已经旺起来。然而之前毕竟太久无人，室内还是有些寒冷。十几个大大小小的孩子坐在形态各异的桌案前，目光集中于面前的先生。
那先生一身粗布素衣，头发似乎太多，无法全部束在发冠里，只好落了一半在背后。墨色长发，如画眉眼，肤若霜雪，唇上一脉桃花色，风流绝色。
小的都还镇静，因为不懂。大的几个孩子却目瞪口呆：“你，你，你……”
你怎么是个女的！
眼看着就要把这句话喊出来，就见先生眉梢轻挑，黑白分明的眼睛里霎时一片寒色。就这么静静看着在场的孩子们，生生把他们要出口的话压了回去。
半晌，先生开口了，声音比眼神还要冰冷：“既见了先生，为何不见礼？”
说这话时，眼睛盯着看起来最年长的那一个。里正之孙，姜小明是也。
姜小明有点忧郁。虽然他在庄上同龄孩子里一向是个带头的，但自问也没做过什么撵鸡打狗的坏事，虽然刚才很想大喊“你是个女的”，但也没有对先生不敬的意思——说到底，他太过震惊，根本就还没想过要用什么态度对待这个先生呀！为个甚先生一脸要咬人的凶狠样子盯着他？谁来告诉年仅十岁的他，这是为甚？他好怕！
姜小明愣愣看着先生，希望先生把目光略微移开，或者稍微温和一丢丢。然而理想是丰满的现实是骨感的，先生就是看着他，眼珠子都没动一下，甚至没眨眼！
看着看着，姜小明觉得自己明白了。是啊是啊，这么威严的人不是先生又该是什么？你管人家先生是男是女？谁说了先生就不能是女的了？书上写了吗？皇上下旨了吗？过世的穆先生提了吗？没有！没有！统统没有！
于是姜小明惭愧了。他自问是个胸怀大志与众不同的小儿郎，以后是要超越姜陵枫以及姜陵枫的叔叔，成为姜家庄学术界一颗闪亮新星的！怎么见到先生都不知道行礼，反而在这发起呆来了！难怪先生要咬他，先生咬得对！
姜小明想到这里，立刻站起身来走到先生面前，端端正正恭恭敬敬向先生作揖：“小明见过先生！”
起身以后，还回过头去，谴责地看着坐在原位发呆的同窗们：不就是女的吗？女先生也是先生！给哥麻溜儿的！如果先生要下口，不能专咬我一个。
几个年纪稍微大一点的，接到信号赶紧跟着上前，一个个向先生作揖。小的看到哥哥们都这么乖，自然有样学样。片刻而已，大家都见过了先生，回到座位，从目瞪口呆变成了恭恭敬敬。
穆霜转过头去拿书，趁机使劲眨了眨眼睛。刚才和姜小明一番对视，瞪得眼珠子都酸了！幸好这姜小明十分伶俐，在她的眼神暗示下飞快地领悟到了她的意思，上前来给其他人做好了榜样。在座这些，一看就是把他当头头儿的，只要他接受了先生是个女的这一事实，那其他人都好说，孩子都这样，不分时代。
此时此刻，穆霜丝毫没有认识到，对于淳朴的村童们来说，自己的眼神有多么可怕。更没意识到，人家姜小明并没有从她眼神里看出什么九曲十八弯的暗示，只是单纯依靠畏惧加脑补达成了她的期待。
而姜小明一直到考中秀才的那一天，每当提起穆霜仍然心有余悸，摸着胸口道：小穆先生最可怕就是不说话时，当她的眼睛慢慢转到我身上，我觉得自己仿佛看到她周身燃起了三尺高的青色火焰。啊，太可怕了。
当然，那是后话。
眼下，穆霜不知道自己吓到了小朋友，拿起自己的《千字文》回转身，就看到大家也都拿出了自己的书，或新或旧，参差不齐的十几本《论语》。
穆霜不动声色地咽了一下口水，把那本《千字文》放回去，道：“念书！”
她之前拼命搜刮原来那个穆姑娘的回忆，发觉穆姑娘根本没关注过祖父是怎么给学生上课的。只大略知道上午是给年纪小的孩子启蒙，下午则是坐在塾中答疑。像姜陵枫那样的学生，才算穆先生的正经弟子，可以随时上门，执经叩问。
所以穆霜以为把启蒙的书带过来就行了。哪知姜家庄的娃娃如此厉害，人家都已经学到《论语》了。穆霜对姜家庄肃然起敬。
姜小明带头，大家摇头晃脑念了一阵子书，停下。姜小明很体贴地说：“就学到这里。”
穆霜回想片刻，略一点头，接着刚才读完的地方往下背了一段书。背完之后，正要讲一讲，却不想姜小明已经十分积极地起头，领着大家摇头晃脑地背了起来。穆霜半天才合上已经张开的嘴巴，默默看着他们背书。
她忽然觉得，在姜家庄教书，好像也不是很难的样子！
散学之前，穆霜说：“从今日起，姜小明就是班……恩，学长。”
姜小明赶紧起身，恭敬地应道：“是！”
想了想，小心地抬头：“请问先生，何为‘学长’？”
“为学勤勉，为众之长。”穆霜心情好，一时没有再端着，神情就露出了一点温和，“你伶俐好学，知书达礼，是在座众人的楷模，是以我希望众人以你为长，学你所长，也希望你克己慎思，始终如一。”
姜小明听得睁大了眼睛。这可怕的先生，竟然说了他这么多的好话！从小他听的都是“光耀门楣”“扬名立万”一类的话，历来被要求惯了，根本没想过在超越姜陵枫之前就能得到承认。更别说这先生一早刚见到他就没给好脸色！
先生她，她竟然，如此地盛赞于我！早熟早慧的姜小明，一瞬间有一种管仲见齐桓，孔明遇玄德，李逵瞅宋江的感觉。一个把持不住，眼中泛起了闪闪泪花。
当即跪地便拜，激动地说：“先生放心，小明一定不负先生厚望！”
泪光闪闪抬起头，只见先生朝他缓缓点了点头，十分稳重、矜持、高深莫测。姜小明深吸一口气，是了，先生这是暗示他，为人要持重从容，不可大悲大喜。
于是从容起身，再对先生揖了揖，恭敬退下了。心中当即将这位女先生和原来的穆先生并列为最崇敬的人。排名不分先后。
穆霜看着他回到座位，依然沉浸在震惊当中久久无法自拔。她从未见过哪个学生，竟会因为当上班长而激动得哭了……
作者有话说
第11章 她有点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