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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第四章 江水流春去欲尽,江谭落月复西斜 ...

  •   快下班的时候,小李在彭坤的办公室里接到了刀疤六的电话,原来是约他七点在楼外楼吃饭,他满口应了下来,一抬头看到彭坤一脸不赞成的表情,昨天偶然遇到也说得过去,今天这又是演的哪一出?
      “什么时候和他走的这么近?”
      “以前也就是给他上门送东西的时候打过招呼,昨天偶然遇上了硬是拉着我喝一杯,我也不好推辞。”
      “今天又是怎么回事?”
      “他说是昨天没喝尽兴,今天要继续。”
      彭坤叹了口气说:“我知道你心里不痛快,可那是什么人?你不会不知道吧?杀人就像拍死一只蚊子一样简单,这几年死在他手里多少人,你没听说过吗?”
      “老爷,我有分寸,再说……再说他也不像外面传的那样。”
      彭坤冷笑一声说:“昨天喝了一次酒,就开始替他说话了,他也真是不简单。”
      小李急道:“我昨天才知道他也是个苦命的人,打小流落街头不像我命这么好遇到了老太爷,他也是没有办法才走上那条路的。”
      “这都是他和你告诉的?”
      “嗯,昨天喝多了都和我说了。”
      “那他有没有告诉你,现在已经有这么多人怕他,为什么还要视人命如草芥。”
      小李支支吾吾地说:“他说……是……身不由己……”
      “好个身不由己,一句话倒是把自己撇得干干净净。你有没有想过,他是什么样的人,为什么会和你这样的人称兄道弟?千万不要掉进别人圈套还不自知。”
      小李盯着彭坤的眼睛痛苦的说:“老爷,我是什么样的人?为什么不能和我这样的人称兄道弟?”
      彭坤忙解释:“你明知道我不是那个意思……”
      小李打断他的话说:“你不必时时刻刻提醒我,我知道我是彭家捡回来的,你们可以当我是上不了台面的下人,现在有人愿意给脸当我是朋友,也要经过你们同意吗?”
      不等彭坤说话,小李转身拉开门边走边说:“今天麻烦老爷自己开车回家吧,我先走了。”
      彭坤追下楼梯已看不到他的身影,一直把他当做是家人是兄弟,没想到无端端生出莫名的芥蒂,今天他的那些话不知在心里沉积了多久,说出来是如此的流畅自然,彭坤突然发现自己根本不曾了解过他,如果平日里除了穿衣吃饭,再多关心关心他的内心,是不是就不会生出这许多事端。
      彭坤把车停到街角,远远看到小李和刀疤六坐在楼外楼里举着酒杯你来我往,说到高兴处更是无所顾忌的放声大笑,引得众人扭头驻足,只是看到是刀疤六又赶紧低下头,装作什么都没发生过,彭坤坐在车里不住的叹气,实在想不通刀疤六为何要结识小李,什么同病相连的鬼话也只能骗骗小李,没有法子只能悄悄跟着他们,千万不要出了乱子。
      说来也是奇怪,小李和刀疤六连着几天晚上,把杭州城里有名的酒楼吃喝个遍,好在只是点到为止没有再酩酊大醉,不到十点就各自散去。彭坤跟了几日心中也生了恍惚,难道是自己多心了,他们或许真的是一见如故,刀疤六也只是单纯的结识个朋友?但一想到那碗不管是有意还是无心泼在小李的脸上的酒,又打消了这个念头。
      自从那天小李和他大吵而去,每天早上都是彭坤自己开车到厂里,不是他生了小李的气,而是小李天天躲着他,想找他好好谈一谈都没有机会。他白天在厂里进进出出忙前忙后,干活比以往卖力了很多,连张伯都打趣他转了性,下了班又和刀疤六混在一起,晚上回到家也躲在屋子里不出来,每次看到彭坤欲言又止的样子,也转过头当做没看见,对阿春更是不理不睬,换下的衣服自己洗来晾干,破了的地方自己歪歪扭扭缝补起来,无声地拒绝这个家里所有人的好意。
      好在还有盼来,再硬的心肠也拒绝不了这个粉雕玉琢的小人儿,这日刀疤六有公干在身没约他出来,小李晚上早早回到家里,推门一看盼来正座在桌前临摹文徵明的《赤壁赋》,盼来扭头朝他甜甜一笑说:“小李叔叔你可回来了,我都好多天没看见你了。”
      小李刮刮他的鼻子说:“小少爷想我了。”
      盼来重重的点点头,‘嗯’了一声。
      小李站直身子说:“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
      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这几个字在盼来还有个典故,以前他不知道从哪里学来这些话,虽然不了解其中的意思,但说起来非常上口,于是不分时宜的用起来,大家看他小小年纪说得老气横秋甚是可爱,也不计较用得地方对不对,都夸他聪明伶俐,他更是时不时的在人前卖弄一番,有次被父亲撞见好生挨了一顿训,才知道让别人白白看了笑话,再也不敢拿来炫耀。
      盼来甩给他一个大大的白眼,说:“还是张婶说的有道理。”
      小李挑挑眉等着下文。
      “你真应该属猪的,咬着不放。”
      小李知道没什么好话,没想到他竟这样说,气得差点跳起来,自从这小家伙能顺溜的说话以来,这家里的人很少能在言语上占着便宜。他翻了翻桌上那篇《赤壁赋》,问道:“这可是苏轼的名篇,能看得懂吗?”
      盼来眨巴着眼睛说:“看不懂,我听说你读书是出了名的好,帮我讲讲吧。”
      小李被他呛得满脸通红,赶紧岔开话题说:“你不是上的新式学堂吗?怎么还要学这些?”
      盼来装模做样的叹了口气说:“父亲看我闲来无事,让我在睡觉前把这两篇临好,不许漏笔不许涂抹,麻烦得很。”
      小李笑笑说:“这我可帮不了你,你还是快快回书房去写吧。”
      “才不想去书房,我就乐意在你这里,你这里清静。”
      小李捏捏他的脸说:“好好好,我不出声了,你快写吧。”
      一时间屋子里静了下来,只能听到笔尖行走在宣纸上的沙沙声,小李看着盼来端坐在桌前,心里一片黯然,他来彭府时候比盼来现在还小两岁,早在流落街头的时候就学会了左右逢源,没有一天像盼来这样不谙世事的活着,早死的父母肯定也不会想到他有命活下来,而且还活得不错。还记得第一次在学堂里认得‘幸福’二字时的迷茫,偏偏教书先生还让他们拿这两个字写篇文章,他认真写道吃饱穿暖就是幸福,没想到被同学们看到嘲笑了好久,连教书先生都说他无鸿鹄之志。
      盼来把笔扔在桌上,墨汁溅得到处都是,把纸揉成一团丢到了墙角,小李笑着说:“怎么了?又写错了?”
      盼来气乎乎地说:“你坐在那里不停的叹气,我怎么写?”
      小李扔下手里的书说:“君子求诸己,小人求诸人。”
      盼来‘哼’了一声,随即又叹了口气说:“还是苏轼好,有鱼有酒还可以泛舟江上。”灵机一动对小李说:“小李叔叔,咱们到西湖划船喝酒去。”
      小李逗他:“你喝醉了怎么办?”
      盼来一下子又垮了下来:“还是算了,你这几天喝酒,爹爹每晚都睡不好,母亲说他再叹气下去都快成老头子了,我可不希望爹爹变老。”
      小李嘴唇抖了抖,一句话也说不出来,盼来上前拉着他的手说:“小李叔叔,以后不要再喝酒了好不好,如果想喝等我长大了陪你喝。”
      小李瞬间红了眼眶,握握盼来的小手说:“好!”
      其实这几日与刀疤六混在一起,小李心里也渐生了倦意,抛开头一两日的惺惺相惜,这几日明白与他终不是一路人,言谈举止间的暴虐杀戮听着都让人心惊,今天刀疤六有事没再约他,反而让他舒了口气。那天当着彭坤面说的那些糊涂话,不知道是不是寒了他的心,在厂里看到彭坤欲言又止的样子,生怕他生了气让自己离天这个家。
      小李第二天起了个大早,把汽车里里外外擦了一遍,连轮胎逢里的泥都扣得干干净净。彭坤远远便看到他规规矩矩站在车前,见到他出来迎上去接过手里的公文包,低着头不敢瞧他的眼睛。彭坤看他这个样子应该是把前几日的事情放下了,在心里也暗暗的松了口气。
      彭坤和素言商量,小李跟在他身边厉练了这么些年,经过这一事又稳重了不少,准备把柳翠井巷的成衣店和银洞桥绸缎店各拨出一间让他打理,一来让他慢慢学着做生意,二来身份变得不一样可以说门好亲事,素言自然是举双手赞成,准备忙过这一阵就告诉他。
      这天刀疤六差人给小李送来一张纸条,说有重要的事情商量,约他下了班码头见面。小李寻思他肯定也明白,彭坤不愿意家里人和他接触,不好再打电话过来就找人递了纸条。原以为刀疤六几日没约他,也过了那热火劲儿,今天也不知道又找他去码头干什么,好在彭坤今天下午和张伯有事出去了,要不然真不知道该怎么和他解释。
      火红的太阳斜斜挂在天边,像是不小心就要掉进这翻滚的江水里似的,阳光迎面照过来虽然没了晌午时分的热力,还是让人不敢直视。举目望出去,江上零星飘着几艘来往的船只,随着波涛起浮荡漾,像极了小李此时飘忽不定的心情。望江亭里几个学生支着板子作画,只是再好的颜料也描绘不出大自然的神来之笔。
      小李站在码头上极目远望,落日的余辉打在身上,江风吹得他衣衫猎猎作响,虽然从小在这江边长大,也不禁感叹人在天地间的渺小。
      刀疤六悄然站在他身侧,顺着他的目光看出去,满脸萧瑟也没有说话,直到传来码头闭关的钟声,似乎才把他俩惊醒。
      小李抱拳说:“六爷什么时候来的?我竟没有发现。”
      刀疤六‘哈哈’一笑说:“我见兄弟痴痴看着前面,当兄弟是看美人呢,跟着多看了两眼,原来什么都没有。”
      小李这才看到他胳膊缠着纱布,上面还渗出暗红血迹,一时脸上变了颜色,指着刀疤六的伤处说:“六爷这是怎么了?”
      刀疤六瞅了一眼胳膊不在意的说:“高局长高兴,赏了我一枪。”
      小李吃了一惊说:“你不是……不是……”
      刀疤六扯起嘴角笑了笑说:“你想说我救过他的命?‘哼’,在他眼里那算个屁。我说过,我就是他身边的一条狗。”不等小李接话,刀疤六眼里射出一道精光,狠很地说:“等着吧,早晚有一天,老子会亲手宰了他。”
      最后一抹余辉也随着他的话暗了下去,小李看着他越发狰狞的脸重重打了个寒颤,悄声说:“再不要说这样的话,传到他耳朵可不得了。”
      刀疤六拍拍小李的肩说:“让兄弟担心了。”
      小李问他:“不知六爷约我到这里,有什么事情吩咐?”
      刀疤六犹豫道:“不瞒兄弟,高局长养在外面的一个姨太太,从广州运来些洋货,准备再配些咱们这里的绸缎发往北边,本来是可以放在他自己的仓库里,但又怕让他家里面那位知道。难办啊……”
      “六爷的意思是?”
      “本也不想麻烦兄弟,你的处境我也知道,寄人篱下好多事情也说不上话。只是不巧今天我惹恼了高局长,这件事情要是再办不好,下次受伤的就不是胳膊了,我实在是没办法,才想让兄弟帮个忙。”
      “六爷的意思是……是……”
      “借用彭家仓库几天,配好货马上就走,手续批文都齐全绝不给兄弟惹麻烦。”
      “只是……只是……”
      “兄弟保管着一把仓库的钥匙,我们趁着晚上悄悄过来,这几天彭家又不发货,肯定不会让彭老爷知道。”
      小李一愣说:“六爷怎么知道我有一把仓库的钥匙?”
      刀疤六怔了怔说:“那天喝酒亲口和我说的,你忘了?”
      小李心里一阵懊恼,果然喝酒真是误事,怎么什么事情都往外说,而且自己没有一点印象,现在他求到了自己面前,该如何是好?
      刀疤六瞧见小李脸上阴晴不定,似乎很为难:“如果兄弟觉得不方便就算了,我给他随便找个地方,大不了让他从我脑袋上来一枪。”
      小李忙说:“六爷你别急,我不是这个意思。”
      刀疤六正色道:“也怪我没考虑你的难处,就直接找了过来,就当我没有说过这话,千万不要伤了咱们兄弟的情份。我这就去找高局长说,这差事我办不了。”
      小李忙拉住欲走的刀疤六说:“六爷!六爷!我帮,我帮还不成吗?”
      “你我二人相交不深,你有疑虑也是正常,实在不必为难。”
      “六爷说哪里的话,你拿我当兄弟,我怎么能不识抬举?只是这货……?”
      “放心,只是些胭脂水粉手表之类的洋玩意。”
      “那……船什么时候过来?”
      “明天夜里十点过来,两天后配好货就走。”
      “好,明天晚上我来码头开仓库,只是千万不要惊动了我家老爷。”
      刀疤六抱拳说:“放心吧,兄弟今日救我一命,他日若有难必当舍命相救。”
      “六爷言重了。”
      “这样吧,反正还要配些绸缎,我就引了去彭家的布行里,就让她说是冲着你去的。”刀疤六见他李要推辞忙说:“兄弟千万不要和我客气,彭家的货有口皆碑,也不全是为了你。”
      小李也不好再说什么,定下时间就各自散了去。
      小李一整天都在为晚上的事情发愁,生怕出了什么差错连累了彭坤,张伯看他心神不宁的样子,以为他还是为了阿春,旁敲侧击的劝了几句,他胡乱应着哪里有心思细捉摸。好不容易熬到了天黑,正要出门被彭坤叫到书房谈了好一会儿话才放他出来。
      当他赶到码头已经晚了一刻钟,远远看到仓库前堆着几大箱货物,刀疤六在仓库门前不停的踱着步,旁边几个人小声的议论:“是不是放了六爷的鸽子?”
      “借他十个胆子都不敢。”
      “怎么还不来?”
      “是不是还和六爷耍个心眼。”
      “他不怕吃枪子尽管耍。”说着还拍了拍别在腰间的枪。
      “……”
      刀疤六烦燥的打断他们:“少他妈吵吵两句。”
      小李喘着粗气跑过来,不住赔不是说:“对不住……六爷……对不住,让你们久等了……”
      刀疤六上前扶着他说:“兄弟千万不要这么说,肯定是有什么事情耽误了。”
      小李缓过一口气说:“正要出门被我家老爷拦下来说了好一会儿话,紧赶慢赶来晚了。”
      领着刀疤六他们进了仓库,把货放在一堆杂物的后面,以防有个万一也能遮挡一下。一定是笔大买卖,十几个沉甸甸的大箱子包装的严严实实,平时里吊儿郎当的那些人,今天格外的小心谨慎。
      小李不放心想走近瞧瞧,刀疤六朝手下使了个眼色,一个人挡在小李面前,拿起扳手撬开了一个箱子,扒开盖在上面的草皮纸屑拿出几个盒子,当着小李的面打开验货,小李一看是些手表钢笔胭脂之类的东西,心也落在了肚子里面。
      刀疤六随手拿了块手表交到小李手上说:“兄弟先将就着戴,下次一定专程为兄弟带一块好的。”
      小李推脱道:“六爷客气了,去年我家老爷刚送了我一块怀表,实在用不上。”
      刀疤六把手表扔回箱子里,拿起一支笔说:“美国进来的派克钢笔,这个兄弟可千万不要再推辞。”
      这可是难得的好东西,小李拿在手里忍不住仔细翻看了几眼,彭坤年前就在商行预订了这支笔,到今天都没有回来,这高局长的姨太太真是好大的门路,小李是真心喜欢也不再推辞就收了下来。
      安顿好一切,锁了仓库的门一众人走了出来,小李拉住刀疤六问道:“这些货什么时候运走?”
      刀疤六说:“放心吧兄弟,后天晚上还是这个时间,你来开仓库我们把货拉走。”
      小李点点头说:“好,我一定不会迟到。”
      “今天辛苦兄弟了,一起去喝几杯。”
      “谢过六爷,今天太晚了明天还要上班,改日再聚。”
      刀疤六也不强求,知道他从没做过这么大的事情,心里肯定是忐忑难安,哪有心思喝酒还不如放了他早早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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