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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春日迟 ...

  •   杜麟戳了戳裴钰的脸蛋,笑了起来。裴钰睁开迷蒙的双眸,看向有些陌生的笑脸,抿唇躲开。杜麟不依,追着戳他脸上的酒窝。裴钰无法,转过脸,怒目以对。杜麟得逞后,Z再次大笑。裴钰轻哼一声,红了眼眶,扭开了脸。
      杜麟讪讪得罢了手:“喂!他们打你,你为什么不还手?”
      裴钰皱了皱眉头:“你是谁?”
      杜麟得意的一笑:“我,你都不认识!我爹爹是户部尚书杜庆峰,我娘贺兰公主,我乃定国侯杜麟!”
      裴钰怔了怔:“噢。”
      杜家一门非富即贵,杜韬乃当朝太师,三朝元老。嫡子杜庆峰时任户部尚书,娶妻信阳郡主贺兰惠。贺兰惠乃裕王嫡长女,下嫁杜家时赐公主爵,授金册。杜麟乃杜庆峰与贺兰惠独子,杜家的长房嫡孙,一出生便被当今陛下赐了三品爵位。若问出生,杜麟的矜贵不输于当朝任何一位皇子,尤是像裴钰这般的婢生子。
      杜麟歪着头看向裴钰:“你又是谁?”
      李裴钰乃文帝第七子,母乃浣衣苑宫婢,偶得帝幸,怀有身孕,生下皇七子,血崩而死。裴钰自小不知作为皇子的荣耀,但七岁的孩子,在深宫中已看尽了冷暖,尝尽了酸辛。不管裴钰多么乖顺,终还是无依无靠的稚童,也逃不开众人恶意的嘲弄与欺辱,似乎欺负裴钰已成为那些人成长中的乐趣之一。
      裴钰在这样的孤独又残忍的成长岁月中,提前学会了许多生存的技能,比如隐忍,比如坚韧,比如攀附。
      杜麟见裴钰垂目不语,又戳了戳他的脸颊:“他们老是这样欺负你?”
      裴钰豁然睁开眼眸,冷声道:“不用你管!”
      杜麟不觉得生气,没心没肺的笑了起来:“今日若不是我管,你会被溺死在湖中!你的命是我救回来的,我自然要管到底?你是哪个宫的?皇上要我入宫念书,以后你来给我做书童。”
      裴钰冷笑:“放肆!你做我伴读还差不多!”
      “不要告诉我,你是个皇子?”杜麟楞了楞,将裴钰打量了来回,嘀咕道,“一个皇子居然混得如此落魄,啧……真没出息!”
      裴钰大怒:“你说什么!”
      杜麟嬉笑道:“做你伴读就做你伴读,明日我对爹爹说去,以后我罩你!”

      这年,皇七子李裴钰多了伴读杜麟。圣旨虽说杜麟是裴钰的伴读,那都是为了皇家的脸面。实然,不管众人心中主从地位,还是两人的相处模式,都是裴钰是从,杜麟为主。
      杜麟整日不学无术,撩猫逗狗,依然深得皇上的喜爱,不但三天两头的将其留宿在宫中,更是赏赐无数。这份荣宠,当今太子李裴袇也望尘莫及。
      两人的课业,裴钰一人在做,生活起居的一切,除了宫中的奴才,也是裴钰打理。虽是如此,自从杜麟成了裴钰的伴读,这宫中再没人敢明目张胆的欺负裴钰了。太子也开始关注到这个默默无闻,品性醇厚的七弟,时不时表达些善意。自裴钰得了太子裴袇青眼,那些皇子与权臣之子,再也不敢以欺负裴钰为乐了。
      杜麟极为任性霸道,在宫中也是说一不二,不买任何人的账,只能听进去裴钰的话。太子亲近裴钰后,杜麟也对太子极为亲近。后来的后来,三人常聚一起,裴钰自然被皇上注意到了。直至此时,皇上注意到被忽略多年的儿子,竟是如此的忠厚、勤奋,少不得又是一番嘉奖。无依无靠的裴钰终在九岁的稚龄,在深宫中扎稳了根基。

      御花园华亭,杜麟托腮发呆,裴钰坐在对面奋笔疾书。当杜麟第四次长长叹气时,裴钰终是忍无可忍,瞪向对面的人。
      杜麟撇了撇嘴:“你写你的,我叹我的,又没碍着你,瞪我作甚!”
      裴钰皱眉:“这篇策论,明日要交。我的已写完了,这份是你的。你若再叹自己写,若不想自己写,就闭嘴。”
      杜麟掏了掏耳朵,不以为然:“枉费我当你是好兄弟!你竟如此对我!嘤嘤嘤嘤,奴家好命苦啊!”
      裴钰眼角抽搐,咬牙:“滚。”
      杜麟:“不滚不滚就不滚!你让我滚我就滚,我多没尊严!好歹我也是一品侯!”
      裴钰挑眉::“三品。”
      杜麟不以为然:“哎呀呀,三品和一品有什么关系,反正本侯就是不滚!你奈我何如!”
      裴钰站起身,要离开,不想被杜麟这无赖,扑过来搂住了大腿:“
      裴钰脸色铁青的看向一侧忍笑的宫人,踢了几次,踢不开这个狗皮膏药。杜麟假哭道:“官人好生负心薄幸,你说给奴家赎身的……”
      “杜、麟!我的忍耐是有限度,有事便说!若再如此没脸没皮,休想我帮你!”
      杜麟跐溜爬起身来,喜笑颜开的说道:“就知道裴钰对奴最好啦!你也知那赵家小姐有着倾国倾城之色,闭月羞花之貌。我心慕之,神往之……你替我写首情诗!”
      裴钰怒极反笑:“上个月是章家小姐,上上个月是闵家小姐,三个月前是钱小姐。这才月余的功夫,又变成了赵家大小姐!你才至舞勺,已是如此荒唐!若继续下去,到议亲时,谁家敢将女儿嫁给你!”
      杜麟西子捧心:“关关雎鸠,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裴钰怒道:“事不过三!”
      杜麟急声道:“那些娇滴滴的小姐怎能与赵家大小姐相比,我从未见过那般飒爽英姿,宛若青松的女子。那种张扬,不可一世的跋扈。啧啧,简直迷死个人了!这姹紫嫣红的景色看多了腻歪,你不知道赵慧云多精神,朝那一站,一屋子的莺莺燕燕都被比下去了!”
      裴钰铁青着脸:“明日我禀告父皇,将你逐出宫去!怪不得最近日日到母后宫中请安,缘是打了这个主意!这情诗我是万不会写得,若再纠缠下去,明日的策论,也自己写。”
      杜麟顿时垮了肩膀,捂住脸假哭道:“钰君!你好狠的心呢!我去找裴袇给我写去!”
      杜麟飞奔而去,裴钰唤了几声,却没将人留住,不禁担忧的皱起了眉头。

      赵浚虽只是三品武将,却统领禁军,总管京都兵将一直都是父皇最信任的心腹大臣。皇后又是赵浚的胞妹,赵浚无子,只有赵慧云一女,乃太子裴袇看好的太子侧妃人选。杜麟此去,不知又要在裴袇心中投下怎样的巨石,引起怎样的轩然大波。
      杜麟找裴袇写情诗的事,自然是无果。杜麟却是个无赖,还是个有靠山的无赖。回家一哭二闹三上吊,惹得信阳公主心疼不已,日日进宫同皇后诉苦。最后,杜老太师亲自进宫求了皇上,终是合了杜麟心意,赐婚赵慧云。
      皇后无子,太子裴袇乃贵妃之子,是皇上的长子。无嫡立长,是祖上的规矩。太子裴袇不是嫡子,十三岁被封为太子,在此位上颇为战兢,长此以往便造成了多疑,善猜忌的性格。
      裴袇从不与年龄相近的兄弟亲近,能对裴钰青眼,当初不过是为了拉拢杜家。但裴袇多次求皇后许配赵慧云未果,不想却让杜麟得了先。裴袇说不上多钟情赵慧云,当初看上的也是赵浚手上的兵权。可杜家明知太子妃之位有意赵慧云,依然敢明抢了去,分明是不将当朝太子放在眼中。可谓是当众一巴掌扇在了裴袇的脸上,这般的臣子如何能信?不支持太子的臣子,又怎会忠心?
      杜麟的日子过得十分滋味,每日每日都欢快朝赵家送着金银器皿,各种礼物,还有亲笔书写的声情并茂狗刨式情诗。虽然所有的物件书信大多的石沉大海,依旧乐此不疲。若收到赵慧云出门的消息,不管烈阳如火,还是狂风暴雨,都阻挡不了杜麟在赵家门外守株待兔的决心。有时等两三个时辰,只为看上一眼赵慧云,可谓的痴情绝对。
      裴钰的日子,过的有些艰难,所谓明枪易躲,暗箭难防。太子殿下绝非愚笨之徒,虽然心中愤恨不已,但面上三人依然像从前那般,好的穿一条裤子。杜麟一心扑在赵慧云身上,自然还感觉不到裴袇的改变。
      裴袇不动声色,背地里对杜麟使不尽的小绊子。裴钰开始尚不能擦觉,但杜麟吃了几次亏后,裴钰便也看出来了。裴钰本以为出不了什么大事,不曾想裴袇虽才比自己大五岁,却已心狠手辣,几次将杜麟置于险地。
      裴钰一边要照顾没心没肺的杜麟,又怕裴袇对自己也起了猜忌,如此过了一段水深火热的日子。最后终是在在裴袇与杜麟之间,选择了杜麟,从此疏远了裴袇。
      杜麟虽是没心没肺,但对人接物很敏感,吃了几次亏,自然感到了裴袇满满的恶意,也看到了裴钰在自顾不暇中,一次又一次对自己的维护,心中也是说不出的感动。可赵慧云之于杜麟相当于半条命,那是绝对不能放弃的。如此,杜麟也只有选择与裴袇分道扬镳。
      三个人彻底撕破脸后。杜麟再无顾忌,从家中到宫中,上蹿下跳,到处给太子裴袇上眼药。这般没脑子又不顾忌的行为,自然让杜家上下,及宫中众人包括皇上,都知道杜麟与裴袇反目成仇。皇上对杜麟的宠爱,可谓前所未有,为了两人之事,皇上几次将裴袇叫去训话,最后不但没让两人和好如初,却让梁子越结越深。

      此时,杜麟正坐在皇后宫中望云止渴,得来了裴钰身中剧毒的消息。杜麟一怔,似是想起来什么,再顾不上皇后与一屋子莺莺燕燕,惶急慌忙的朝景阳宫跑。杜麟已是舞勺之年,虽还是在宫中伴读,却不能像幼年,那般日日住在宫中。
      今日休沐,进宫约了裴钰御花园下棋,在宫门处得了消息,知皇后宴请各家贵女,其中便有赵慧云。以杜麟的重色轻友,自然将裴钰扔到了脑后,甚至忘记让人去说一声。不曾想,不过短短半个时辰,裴钰居然身中剧毒。
      杜麟中多了明枪暗箭,再得知裴钰在御花园内中的毒,几乎咬碎了一口银牙。坐在一侧看着来来回回的御医,还有裴钰越发苍白的脸,杜麟心中涌起了无限的内疚。皇后坐在床边,手指擦过裴钰有些冰冷的脸颊,不禁也皱了皱眉。
      后宫出了这般的大事,身为中宫之后,如何能独善其身。皇后着人送走了众家的贵女,独留下了侄女赵慧云,一同来到景阳宫。
      赵慧云站在杜麟身后,望向唇色乌青的裴钰,眼中划过不忍,小声安慰道:“侯爷不要太担心了,七殿下定会吉人天相。”
      杜麟阴沉着脸:“有我在,他自然会吉人天相的!以后也会吉人天相!”
      皇后侧目看向杜麟:“你这孩子,竟胡言乱语。钰儿已是如此,你莫要再给他惹麻烦了。”
      杜麟赌气的撇开了脸:“娘娘凶我有什么用,还不如找出凶手。”
      皇后摇头苦笑:“你这孩子,当真不知是非险恶。一会皇上来了,莫要乱说什么,此事会有定论的。”
      杜麟愤然:“什么有定论!最后的定论还不是让真凶逍遥法外!说来说去!除了裴袇那厮!别人谁敢如此!”
      赵慧云拽了拽杜麟的衣袖,小声道:“娘娘虽为后宫之首,但你也该知道娘娘的艰难,皇上身体不好,太子殿下如日中天……”
      杜麟听见赵慧云的温言软语,不禁放低了声音:“放心好了,此事定不会让你和姑姑为难,这个仇,我一定要报!否则真让那裴袇那厮以为我杜家无人了!”
      裴钰昏迷了两天一夜,杜麟也守了两天一夜。听御医说裴钰脱离了危险,这才晕乎乎的回了家。
      皇上得知裴钰因为饮食,被动了手脚中毒,暴怒不已。当年先皇未立皇上做太子时,宫中长成的皇子,为争夺皇位,朋党成群,相互倾轧,弄得朝廷上下乌烟瘴气。当今皇上心软良善,信奉中庸之道,十分善待旧臣,为怕旧事重演,早早的立下了太子,不曾想千防万防,竟是又出了这般的事。
      皇上的出身不算高,又体弱多病,也不是先皇最优秀的儿子,本来毫无争夺之心。但那些如狼似虎的兄弟,却从未想过要放过他。若非当年皇上,被手握兵权的裕王护在封地,定也逃不过众皇子的明枪暗箭,更不会有机缘巧合继承大宝的。
      当年皇上与信阳郡主可谓青梅竹马一同长大,不曾互许终身,只因皇上幼年,定下了亲事,尚未继位时,已娶了当今皇后。后来皇上虽登基为帝,却因有了原配,给不了信阳郡主皇后之位,自觉再配不上信阳郡主,这才再不提往日情谊。
      当今皇上已过不惑之年,端坐帝位二十年载,已许久不曾体会过害怕的滋味。可一想到若要面对信阳公主的泪眸,心就被揪得紧紧的。天下人谁能想到,富有天下的皇帝陛下,却因不得已与不舍得,不得不放开从少年时,便倾心相爱的人,为了她的幸福甚至连守护都不敢。
      爱屋及乌,也在皇上身上体现得淋漓尽致。不管杜麟如何胡闹,如何混账,可皇上怎么看怎么喜欢,不爱读书可不读,喜欢谁就娶谁。
      杜麟也未将皇上,当做高高在上的帝王,也只当是个普通的长辈,喜怒哀乐全由心情。皇上非但不厌,反而越发的喜欢。那种纵容与溺爱,即使杜麟的父母尚不如。是以,在皇上的眼中,所有的儿子,甚至连当今太子,都不如杜麟来得可心。此番,皇上恼恨之余又有些庆幸,幸好中毒得是裴钰,若换成杜麟,想想都无法交代。
      这两年,皇上身体越发的不好了,一年的光景有半年在生病。太子三番两次,陷害杜麟之事,均被皇上看在了眼中。宫中下毒,做得这般毫无遮拦,太子已可谓是目空一切,如此也在皇上心中留下了重重的阴霾。
      裴钰中毒后没多久,太子府家奴打死农户,强占良田之事,被报上朝廷。三个月后,又爆出太子卖官卖爵。朝堂本是个瞬息万变的地儿,不过一年多的光景,太子本身出了不大不小的几件事,让太子裴袇逐渐失了臣心和帝心,得了个圈禁的结果。
      杜麟得知裴袇被废了后,大喜过望,不顾裴钰阻拦,请了群狐朋狗友,大张旗鼓的去庆祝。此事被杜庆峰得知后,将杜麟拎回家去,狠揍了一顿。杜麟挨完打,一瘸一拐的去宫中告状。
      皇上坐在御书房内,无奈的小无赖搂着自己的大腿撒泼打滚,哭笑不得。废太子后的沉重心情,也被冲散了不少。皇上拍了拍求做主的杜麟,面上不动声色,心里又软又亲。宫中养活了儿子有五个,公主有三个,可也只有杜麟一个,不当自己是个皇帝。
      杜麟见皇上一直不语,又委屈道:“他不过是个三品的小官!我可是皇上亲封的三品侯爷,他竟然敢用那么粗的棍子打我屁股!是没把皇上放在眼里!皇上你快治他罪,夺了他的官职!”
      皇上忍不住笑了起来:“胡闹!你看看你现在浑成什么样子!太子被废你也敢大刺刺的跑去庆祝,真是不知说你什么好!他打你,何尝不是为了你好。”
      杜麟瞪大了双眼:“我怕什么!他心胸狭窄容不下人,一点都不像您,废他就是对了!不然将来还不知道怎么整治我呢!”
      皇上有几分无奈:“你今年都十五了,也该懂懂事了。有些人即便是不喜,也不要放在面上,该有的虚与委蛇还是要的。”
      杜麟抿唇道:“那我干嘛活那么憋屈啊!现在这样多好,谁欺负我,我就欺负回去!我才不要受欺负!”
      皇上点了点杜麟的脑袋:“榆木疙瘩!”
      杜麟哼道:“我就是榆木疙瘩,也是个矜贵的疙瘩。只要皇上在,谁敢欺负我!……呜呜!你家杜尚书打了我,皇上要为我做主啊!我可是皇上亲封的定国侯!他说打就打!这分明是不给皇上脸面!”
      皇上气笑了:“你这混账东西!莫说是个三品定国侯,你是一品侯,他也是你爹,想打就能打你。你给这个上眼药,给那个穿小鞋,自家老子都不放过,可见是个没良心的!”
      杜麟委屈:“谁说我没良心,谁疼我,我心里明白着呢!我娘就从来舍不得打我,皇上也舍不得打我!就他老打我,还吓唬我!说什么我就是一个祸星、灾星!说什么杜家早晚败在我手里!我又没做什么!他作甚那么说我!”
      皇上面上闪过一抹错愕:“杜庆峰居然如此说你?”
      杜麟点头连连,添油加醋道:“是啊是啊!他还不许我和皇子在一起鬼混,还说帝王家的事,不是臣子能搀和的,还不许我进宫陪皇上呢!”
      皇上脸色有些不好:“好一个杜庆峰,枉朕对他荣宠有加,他却教你与朕离心!你休要听到话,你不是想做一品侯吗?今日朕就给你晋公爵位,他若再敢打你。你便将金册举在头上,朕倒要看看,他还敢不敢下手!”
      杜麟目瞪口呆,不知到底哪一句话刺激到了皇帝。公爵之位,那可是和外公齐平的位置,放眼整个朝廷也没有几个。明日的朝堂上,不知有多少个御史要撞死在龙柱了……
      杜麟松开皇上的大腿,站起身来,摸了摸自己的额头,又摸了摸皇上的额头:“皇皇皇上……我我我其实觉得侯爷,比公爷这称呼好听。咱爷们大可不必如此的张扬……我爷爷说,低调的人活得更长久……”
      皇上点了点杜麟的额头:“你已经成这样了,还说什么低调!放心!朕活一日,你想怎么张扬就怎么张扬,朕倒是要看看,谁敢管你!”
      杜麟道:“你要是死了怎么办?!”
      皇上一愣:“朕是万岁,岂能那么容易就死了!”
      杜麟不知为何,突然有点难过“从小到大,就你对我最好了,你还是不要死了。”
      “傻瓜!”皇上笑着,拍了拍杜麟的后脑。可心中说不上来的滋味,有感动也有欣慰,更多是心疼。这全天下人,也许只有这孩子,对自己这个人,全心全意的依赖者。
      杜麟抬头傻笑:“我现在这样不知遭了多少人的嫉恨,你若真没了,说不定他们就得逼我给你殉葬!”
      皇上开怀大笑:“自古以来,只见后妃殉葬,哪里有让国公爷殉葬的!放心好了,朕若死了,也得安排好你这一生的荣华富贵不是。”
      杜麟考虑了半晌:“不管是侯爷还是公爷,只要不让我殉葬就成了……呃,这次庆功宴是我要开的,裴钰也拦不住我。你别怪在裴钰身上成不?”
      “裴钰这些年对我一点办法都没有,不知替我背了多少黑锅。每次我闯祸,你就让裴钰替我受罚……我都觉得好生对不起他,你就别罚他了,好不好?”
      皇上挑眉:“定国公也有内疚的时候,即是如此……你便陪着裴钰一起跪去吧。”
      杜麟点了点头,好半晌回过劲来:“啊?什么?!”
      皇上瞪了杜麟一眼:“朕让你去和裴钰跪在一起,还不快去!”
      杜麟告状捞人不成,自己也填了进去,铁青着脸,一瘸一拐的跪在了裴钰身边。
      裴钰戳了戳杜麟的胳膊:“你腿上有伤,不要跪了,快回去!”
      杜麟怒瞪了裴钰一眼:“我还不是为了给你求情!”
      裴钰一怔,皱了皱眉:“你明知父皇正在气头上,又何必去惹他,活该!”
      杜麟怒道:“你明知宴请众人是我主意,为何要替我背黑锅。我荒唐事那么多,又不怕多这一件!”
      裴钰抿了抿唇,幽幽道:“我还不是怕你回去挨打。”
      杜麟哼道:“黑锅你背了,也得有人相信才是!现在好了吧!我挨完打,还要陪你罚跪!”
      裴钰皱着眉头:“好吧好吧,对不起……”
      杜麟皱眉:“谁让你说对不起!你有什么好对不起的!小爷屁股疼,还不快让靠一会!”
      裴钰跪直了身形,让杜麟半个身子靠在自己肩膀上……
      皇上站在廊下,远远的看着两人靠在一起的背影……

      杜麟十六岁这年,本要迎娶赵慧云。赵家老太君却死在了春日里,按规矩赵慧云要守孝三年。杜麟倒也无所谓,急坏了信阳公主。杜麟少年时极爱姑娘,倾慕之人,一月三换。谁知自见了赵家姑娘后,便一心一意的想娶回家。
      这些年,信阳公主没少朝杜麟房子塞漂亮的丫鬟,不想杜麟却是个死心眼,看都不看一眼。
      裴钰从十五岁正式出入朝堂,不过短短一年半的光景,已在杜家极皇后本家的协助下,站稳了脚跟,成了朝堂上不可小窥的势力之一。十六岁本是该入仕的年纪,杜麟却受不了每日早起的苦,不肯担任职位。对此,皇上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杜家难得的一致赞同。
      杜麟十五岁那年被册封一品定国公,赐良田万顷,金银无数,授金印金册。若非御史们前仆后继的撞柱子,当今皇上差点连丹书铁劵都赐了下来。这般的性格,闲赋在家才是好事,若真担了职位,真怕再闯出什么祸来。
      不知从何时起,杜麟迷上了木雕,日日雕刻一些小玩意,每十日给赵慧云送上一个。偶尔也会给皇上送个。这一年多,皇上不知为何,迷上了长生之术,整日整日的炼丹打坐,身体却一日日的破败了下去。再立太子之事,又一次被搬上朝堂上,皇上不胜其烦,也只有与杜麟在一起时,能说一说真心话。
      杜麟不喜朝政,不喜听皇上说一些神神叨叨的长生不老之术。自杜麟得了公爵之位后,一举一动都被御史盯着,一丁点的小事,便弹劾来弹劾去。一段时间内,杜麟看见那些御史都要绕道而行,进宫的时间越发的少了。
      皇上病在床榻最后日子,如杜麟这般受宠,已是几次递牌进不去宫门了,可见皇上已是不好。皇帝驾崩前,杜麟隐隐有了预感。裴钰登基,也在杜麟的意料之中。内有皇后支撑,武有赵家,文有杜家,大宝之位,舍裴钰其谁。但国丧与登基大典之后,赵慧云被封后,却在杜麟的意料之外。
      杜麟得知圣旨后,发疯般朝外冲,却被杜庆峰命人绑了起来,关进了祠堂。直至此时,杜麟才深刻体会了老皇帝驾崩后的不同,若老皇帝还活着,谁敢如此对待自己。
      杜韬老太师已古稀之年,有嫡女庶女共六个。三十多岁才得嫡长子杜庆峰,五十多岁才得嫡孙杜麟。莫说嫡孙乃信阳公主所生,得先皇青眼。即便不得任何人青眼,那也是疼到骨子里。杜韬三朝老臣,在朝堂上看尽了党派倾轧,本就不想让孙儿卷入这是非之中。
      杜麟能得先皇青眼,做个闲散勋贵,在杜韬看来是极好的。可只因太过宠溺,才将他宠得无法无天,不知险恶。

      此时,杜麟被捆绑的像个粽子缚在柱子上,嘴巴上还塞着厚厚的锦缎,双眼因愤恨而通红。
      杜韬长长的叹息了一声,垂下眼眸,不忍再看:“你虽不通政务,可好歹上了那么多年的太学。宫中那些事,也是知道的……赵慧云本就不是你能娶的人,你可懂?”
      杜麟对着杜韬拼命的摇头,‘呜呜’大叫。
      杜韬心有不忍,还是硬声道:“盛极必衰的道理,都不懂吗?先皇仁慈,信奉中庸之道,可当今皇上不是!你以为他能眼睁睁的看着咱们一家做大不成?!若你娶了赵慧云,我家便也走到了头!”
      杜麟拼命的摇着头,嘴里‘呜呜’的分辨着。
      杜韬背对着杜麟摇头苦笑:“当今皇上在冷宫般的偏殿,受尽折磨和冷眼七年之久,又从一个不受宠的皇子,一步步走到了帝王之位,其中手段你可知道?”
      “先帝得七子,长成了五个。除废太子和当今皇上之外,尚有三个儿子,都是往日你的同窗。三皇子在陛下弥留之际,被刺身亡。五皇子在自己府邸溺死水中,六皇子上个月自请去了西北……”
      “先皇驾崩后短短三个月,死得死,贬得贬,就在昨日!……废太子裴袇因急病死在了废殿里。”
      杜韬回眸,拍了拍怔愣一旁的杜麟,轻轻取出了他口的锦缎,轻声道:“这些日子,你为先皇驾崩伤心不已。朝堂的事,本不愿对你说。可那赵慧云,我们杜家着实要不起,但凡有一点办法,爷爷也不想看你如此,麟儿……你可懂?”
      杜麟愣愣的摇着头,眼泪大颗大颗的落了下来,许久,哑声道:“他是我最好的朋友,他明知道……明知道我有多喜欢慧云,为何要这般……为何会这般?”
      杜韬摇头苦笑:“废太子也曾是你最好的朋友。他虽说不上聪慧绝顶,却也不是笨人,又怎会为赵慧云与你结仇。”
      “太子之位,本坐得稳妥的很,根本不用赵家的兵权巩固自己的位置,他为何要不惜得罪整个杜家和先皇而陷害你?若真为了赵慧云就要陷害你,当初又何必费尽心机拉拢你?”
      杜麟满眸震撼之色:“我不明白,祖父在说什么?”
      杜韬轻声道:“废太子绝非蠢人,又怎会在宫中对你下毒?毒杀你却误伤了当初的七皇子之事,细细推敲起来,都是漏洞,废太子何至于如此愚蠢!可惜他藏得如此的深……连我都没看出来,你又如何能明白……”
      “我们早已被套牢了,爷爷如今不敢再求权势富贵,只希望,今上是个念旧的人,能善待你,善待杜家。”
      杜麟满眸的震惊,俱化作了伤痛:“裴钰……”
      杜韬拍了拍杜麟的肩膀:“别想以前那些事了,都过去了。以后好好当你的闲散定国公,想来他看在以前多有帮忙的份上,也不会难为你的……”
      杜麟怔怔的望着杜韬:“爷爷,我真得很喜欢云儿……你帮帮我,好不好?”
      杜韬摇了摇头:“当初你执意与废太子作对时,我便问过你,你是要个皇帝,还是要最好的朋友,你还记得你怎么说的吗?”
      杜麟喃喃道:“我想,让我最好的朋友当皇帝……”
      杜韬笑了笑:“傻孩子,不用多久,你就会想清楚的。”

      杜麟被关在祠堂里半个月之久,出来时,赵慧云封后大典已完,木已成舟。杜麟不愿进宫,不愿见人。整日坐在屋顶上,刻着一个又一个的木雕,大部分的时间,出神得望着皇宫的方向。这段清净的日子里,杜麟想通了一件又一件的事。
      往日里,娘亲每次见到赵慧云,神色都极为平淡。赵慧云也不从曾亲近过娘亲,对自己也极少有好脸色。祖父、父亲与赵大人明明是未来的亲家,可不管是朝堂还是私下里,更是很少来往。
      赵老太君也死得太是时候了,早不死晚不死,一直拖到先皇赐下婚期时才死,这才让两人一拖三年。似乎一切都是巧合,可当杜麟静下心来,回想一切时,才发现似乎每一步都是预定好的。从自己遇见赵慧云开始,或者更早,从自己遇见李裴钰开始。
      杜麟想通一切后,站在房顶笑了许久。
      三日后,杜麟留书离开了帝京,四处游学。

      两年后的冬日,皇上与皇后喜得麟儿,大赦天下。
      自裴钰登基两年的光景里,整个朝廷,整个天下,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杜麟四处游玩,虽从不在任何地方停留,但也听到了一个又一个消息,但是心中再掀不起任何波浪。
      虽然不愿承认,可走过一个地方又一个地方后,杜麟不得不承认裴钰是个极不错的皇帝,赋税的梗概,农田的规划,开荒地的政令,以及江南朝北地的迁移,都是不错的方案。只是短短的两年来,操作这些,显得有点太过心急了。
      杜韬病重,杜麟得知消息时,身在漠北。日夜兼程,两个月赶回帝京,等待杜麟的是两座冰冷的坟墓,一座是杜韬,另一座是信阳公主。
      杜麟连杜韬的葬礼都不曾赶上,更不知信阳公主已病逝一年之久。杜麟坐在杜韬的墓前一天一夜,喝着酒,说了这一路的见闻。杜麟想起了最后一次见到祖父,还是在家祠的那一夜。最后一次见到母亲,还是离家前夜。
      信阳公主那双满是不舍又含泪的眼眸,仿佛印在了杜麟的脑海中,挥之不去。
      这两年,帝京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祖父自杜麟离家后,告老辞官,闲赋家中。父亲依然还是个三品的尚书,从户部调到了工部。许多前朝的世族大家,纷纷沉寂了下来,唯有外戚赵家与那些有从龙之功的大臣,深得帝宠。

      傍晚时分,杜庆峰站在坟前,瞥了眼颓废的儿子,内心深深的疲惫着:“知道我为何让你回来吗?”
      杜麟抬眸,望向杜庆峰,只是不惑之年,鬓角已花白一片,眉心也已有了很深的皱纹:“父亲,官场不顺吧。”
      杜庆峰面无表情的道:“杜家族人有三百多口,你祖父没了,这个家护不住你了。”
      杜麟笑了笑:“有了二弟、三弟,父亲这是舍弃我了吗?父亲也该知道,那些妾生的庶子,如何能和我比?好歹我娘是公主,我也还是裕王的外孙,不是吗?”
      杜庆峰眯了眯眼:“裕王上个月病逝在封地里,手中兵权已被今上收回。你舅舅并未承袭亲王爵位,全家已奉旨回京,想来不久,就要进京了。”
      杜麟恍惚了片刻,突兀的笑了起来:“父亲有恃无恐了,才将我召回京城吗?”
      杜庆峰木然道:“你与今上数年之谊,比谁都知道他的性格。为父不能因为你一个,而葬送了杜家一门的富贵与前程!”
      杜麟笑了笑:“父亲……从未爱过娘,是吗?若有半点情谊,也不会等先帝驾崩后,便一个个的纳妾……父亲装了一辈子,不累吗?”
      杜庆峰铁青着脸,眼中露出几分森然:“你以为我愿意吗?!若非你祖父执意让我迎娶她,我会娶一个心里装着别人的女人吗?”
      杜麟冷笑连连:“你逼死了娘,现在又要逼死我吗?”
      杜庆峰眯眼道:“不是我要逼死你,是你自作自受!若废太子继位,我又怎敢对定国公不敬呢?若非是你将杜家,带到与废太子你死我活的境地,又哪里有今日的皇上?”
      杜麟抿唇而笑:“父亲走吧,娘不想看到你。”
      回家的第三日,杜麟接到入宫的圣旨。
      没想好,要如何面对裴钰,可如今的皇帝不再是先皇,也不再是当初的裴钰,这份任性的资格,杜麟不再有。这瞬间,杜麟突然间有种荒谬的感觉,似乎做了一场怎么也做不完的噩梦。
      家中的庶弟,父亲的陌路,家祠中的母亲、祖父的牌位,都告诉杜麟这一切事实。两年多,四处游荡都不曾有的疲惫感,突然遍布全身。

      冬日的御花园,枯枝残叶,百花不复。
      华亭内早已置上了四个火盆,厚厚的帘幕,遮盖了花园内的景色。唯有一侧是敞开的,能看向长廊的尽头。杜麟望着熟悉的景色,似乎触动了脑海中的记忆,有什么在心中划过。
      一身明黄龙袍的裴钰,远远走来,抬眸便见坐在入口发呆的杜麟。不到三年的光景,杜麟似乎长大了很多,也消瘦了许多,肤色也不如以前白皙,眉宇间的稚嫩天真,再不复见了。他穿的非常多,厚厚的狐裘将他裹得圆滚滚的,一如从前那般怕冷。
      杜麟怔怔然的侧目,正对上了裴钰的双眸,率先跪下身来行礼。裴钰不慌不忙的走到华亭中,坐在最中央的位置上,俯视着跪在风口的杜麟。
      裴钰端起桌上的茶盏,轻抿了一口,缓缓道:“爱卿知道回来了?”
      “嗯。”这陌生又熟悉的声音,让杜麟不禁抬眸望去,正对上了裴钰微眯起的双眸,凌厉、冰冷、溢满了杀机。
      裴钰放下茶盏,轻笑一声:“怎么?朕若不招你入宫,你是不是打算躲一辈子?”
      杜麟不知该如何回答,唯有呆呆的跪在原地。
      裴钰轻声道:“皇后生下皇子,朕大赦天下的事,你可知道?”
      杜麟抿唇,许久,哑声道:“恭喜皇上。”
      裴钰轻笑一声:“朕还以为你哑巴了呢。”
      杜麟侧目,眯眼看向裴钰的笑脸,心中说不出的难过。眼前的华亭,离景阳宫非常近,当年只要不是寒冬或是酷暑,两人便在此做课业,用膳。这还留有回忆的地方,本该是很温暖的地方,却因这短短的几句,变得冰冷而无情。
      裴钰指着长廊的尽头的池塘:“可还记得那里?”
      杜麟顺着裴钰的手看去,一处假山和池塘。很普通,是当年救下裴钰的地方。
      裴钰清清淡淡的笑了起来:“朕五岁那年,被宫人虐打,藏躲在假山中,却听到了一个惊天地的大秘密,你可知道是什么?”
      “嗯?”杜麟有些跟不上裴钰的思维。
      裴钰坐回了华庭中,中央的位置上,笑了笑:“从小到大,这个位置,朕从来没有机会坐过,都是你在坐,不是吗?”
      杜麟侧目,裴钰坐在正中间的位置,正是当年自己爱做的位置:“你既喜欢,为何不早说?”
      裴钰冷笑一声:“若朕说了,你会让给朕吗?”
      杜麟道:“往日里,只要你开口,我何曾不依着你?”
      裴钰目光微动,冷笑连连:“快收起你的施舍和怜悯!这天下,这一切,本就是朕的!朕凭甚等你施舍和怜悯!你以为你是谁?不过是个孽障!污点!一辈子都不能见人的野种!凭什么能得到一切?!我最讨厌的便是,你的不可一世,想要就能得到的嘴脸!”
      杜麟慢慢垂下眼眸:“那次,是你对自己下得毒,对吗?”
      裴钰抿唇一笑:“现在知道,是不是晚了点?”
      杜麟抬眸:“那毒如此凶险,若成功了还好,若不成功,又当如何?”
      “你当初已是那般位置了,即便不做皇帝,也会得个亲王之位。你明知无论如何,我都会护着你的,为何还要铤而走险?难道皇位就这般重要,重到你不惜一切,都要得到吗?”
      裴钰面上一派平静,抿了口茶水,望向景阳宫的方向:“不成功便成仁的道理,朕比谁都懂。可你不知道什么叫生不如死、朝不保夕、猪狗不如?当年朕住在这里,从小到大,哪怕最卑贱的宫女,都能踩上一脚。朕没有水性杨花的娘亲,自然没有你那天生来的尊贵。”
      裴钰话锋一转,轻笑道:“啧啧,一个不能见光的皇子,得到的荣宠,甚至让太子都会眼红,都会忌惮。恐怕那时,你要皇位,先皇也会毫不犹豫的给你,可惜……你傻,天生的傻,谁也救不了!”
      杜麟道:“你可以骂我,但不许侮辱我娘!我自认做了不少荒唐事,但从小到大对你最好,你放着那么多人不恨,为何独恨我!”
      裴钰微怔,随即讽刺的一笑:“出去几年,倒是长了不少见识,居然知道朕最恨的是你。”
      杜麟垂眸道:“你做事虽雷厉风行,可从不亏待那些善待你的人。回头看,那些有了从龙之功的人家,个个加官进爵富贵满门。”
      “我杜家为了你的皇位,出了不少力气,却被你撂在一旁。自问我家中,无人亏待你,但我父亲明升暗降,从户部调去了工部,三品大员活得如此战兢,想来定是朝堂不如意的很,这问题肯定是出在了我的身上。”
      裴钰轻笑了笑:“当年你若有这一份察言观色,何至于此?”
      杜麟冷笑:“你那么的笃定我是先皇的私生子?有什么真凭实据?只因幼年听到的一段话吗?若我不是?你这半生的愤恨,又有什么意义!?”
      裴钰怔愣当场,许久许久不能回神。杜麟跪得双膝有些麻木,听到声响侧目回头。远远的见一队宫人缓缓而至。领头的女子身着火红色锦袍,领上的皮毛将她一张英气又艳丽的脸庞,衬托的无比娇嫩。
      这样的似火般耀眼的女子,这样美貌倾城的女子,本该是自己的妻子,如今却成了世上最尊贵的女子。
      裴钰揽着慧云,帝后旁若无人的相视而笑,她的眼角与脸上有无尽的甜蜜,因刚生产不久,她丰韵了许多,却丝毫不影响她美貌,眉宇间反而平添了几分柔暖。
      裴钰收回情绪,笑着指着跪在一旁的脸色木然的杜麟,对赵慧云说道:“云儿,快来看看谁回来了。”
      慧云侧目,这才看到杜麟,脸色微变了变,有些尴尬:“锦……定国公何时回来的?”
      杜麟置若罔闻,望着帝后的双脚,不知在想些什么。慧云更是尴尬,回眸看了眼面色不善的裴钰,一时间竟冷了场。
      不知过了多久,杜麟回过神来,抬眸笑了笑,脸色越发的苍白了:“娘娘一切,可还好?”
      裴钰皱眉:“爱卿,你可知自己在问什么吗?”
      杜麟抿唇笑道:“娘娘何时倾慕皇上的呢?”
      裴钰目光森然:“爱卿,你放肆了!”
      杜麟冷笑一声:“你们能一起骗我,我便不能问问吗?当年你们有情,为何不告诉我?若要退婚,我定不会说什么的,或是不愿,我可以不求先皇的,为何……为何要……”骗了我这些年?
      裴钰眸中露出几分杀意:“你除了胡作非为,还会什么?若不合了你的心意,你又岂会善罢甘休!我与慧云相识幼年,本就有了情谊,谁知你会横插一脚!”
      杜麟怒然道:“我横插一脚?!这一脚,不是你设计好的吗?若非是你知道太子有意赵家,又怎会故意让我在皇后宫中遇见她!若非是我横插一脚,慧云只会做了废太子的侧妃,你毫无办法不是吗?”
      “所有的一切,都是你设计好的!好一个一箭三雕之计,这般的狠心,这般的筹谋!他们和我输在你的手里,不亏!可你现在又要做什么?炫耀吗?得意吗?你以为我会羡慕吗?”
      裴钰轻笑一声:“你觉得朕已经肤浅到,只会炫耀得意了吗?朕想要你的命,你不知道吗?”
      杜麟闭目,点头:“我自然知道,否则我也不会跑那么多年,不是吗?”
      裴钰微眯了眯眼:“即是如此,你还说什么?此时,若是悔悟,痛哭求饶……说不得,朕会心软,留你一条命。”

      杜麟抬眸,目光缓缓扫过两人,停留在赵慧云的脸庞。她苍白的脸,惊疑不定的目光。虽是过了这些年,知道她的不安和惧怕,还是能那颗心揪了起来。慢慢站起身来,因跪得时间太长,站起身时趔趄了一下。杜麟对帝后二人,轻笑了笑,转身朝外走去。
      一步步的,极慢,极决绝。
      自小,裴钰都是个极自卑自傲的性格,他登上最高的位置,也就不许那些人生的污点的存在了。杜麟对裴钰来说,是人生最大的污点,十多年的虚与委蛇,十多年的隐忍与利用,让这个帝王在天下人面前,显得太卑劣,无所遁形。
      是以,只要杜麟活着,杜氏便不会被起复,只要杜麟活着,杜氏绝无可能再难恢复往日的荣耀。裴钰许是做梦都在想着,有一日自己匍匐在他的脚下,痛哭求乞的一日。
      可是,杜麟失去了一切,娘亲、祖父、慧云、当年的裴钰、以及昔日的荣耀,还有什么可求乞的?
      杜麟以为自己不回来,裴钰绝不会计较往日。毕竟,两人昔年的情谊,做不得假的。可又怎么会想到,在裴钰心中,杜麟最该死的一条,居然是先帝的私生子,真是滑天下之大稽!

      是夜,裴钰坐在御书房,一遍遍的重复写着几个字,不知多久,终于写成了一卷圣旨。他拿着黄绢的手轻抖了抖,不知在想什么。
      总领太监李廷走进门来,无声的看了裴钰一眼,从怀中拿出将一个个木雕,仔细的摆在桌上。裴钰有些奇怪,虽觉得李廷有些唐突,心中却更是好奇。
      灯盏下的木雕,栩栩如生。一个黄袍小人和一个红袍小人。每组都是两个人,在一起时的景象。黄袍小人皱眉看书,红袍小人笑着斗蛐蛐。
      黄袍小人聚精会神的弹筝,红袍小人皱着眉聆听。
      两人一起用膳,红袍小人给黄袍小人夹菜。
      黄袍小人在灯下,奋笔疾书,红袍打着瞌睡,在一旁摇扇。
      两人打闹一团的,红袍小人抱住黄袍小人的大腿,依然笑得开心。
      每一副都是当初两人的生活片段,两人面部表情,都雕刻得那么生动。仿佛十年前的日子便停留在这些雕刻里。
      眼前的一切,让裴钰恍惚不已,不知过了多久,他轻笑出声,笑声十分疏朗。
      裴钰看向李廷:“定国公是如何贿赂你的?”
      李廷见裴钰并未生气,这才擦了擦额头的汗:“公爷给了奴才一个东珠,让奴才今夜子时给皇上一个惊喜。”
      裴钰挑眉:“只有这些吗?没有说让你帮忙求情吗?”
      李廷瞄了一眼桌上,皇上亲自写下的圣旨,倒抽了一口冷气:“没……没有了,皇上与定国公一起长大,若有什么,肯定当面就说了。”
      裴钰冷笑:“他自来最是贪生怕死,又最要面子!既是贿赂了你,又怎会不求情!欺君之罪,可大可小。李廷你要想清楚再说,否则朕能赐给你李姓,也能赐你死。”
      李廷急声道:“定国公不曾求情,只言,希望他死后,你能善待杜家!”
      裴钰大惊:“什么?!”
      便在此时,门外传来一阵火光,城南大火映红了半个天边。
      裴钰脸色铁青,沉默许久,走到窗口,望向大火的方向:“那不是杜府方向吧?”
      李廷看了一眼:“不是,杜府在东门,那是南边。”
      不知为何,裴钰紧绷的心,舒缓了,长出一口气,心中总还有些莫名的忐忑。他站在原地片刻,回身将写好的圣旨,扔进了火盆中,大火瞬时将黄绢吞噬。

      定国公府,自赐给杜麟后,闲置了十多年。
      周围破壁残垣,杂草丛生都已被火舌吞噬了,杜麟抿唇笑了笑,闭目倚着长亭,坐在了火油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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