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年与斯人》上古女子

9、第九话：心非（2）

　　从超市出来，天色暗得发沉。打辆车，穿过两条街，半小时才到碧水。

　　采购的东西在路口堆成小山。许祎搓搓早已酸痛的手，给魏魏打电话。

　　咦竟没有打通!许祎盯着屏幕上的名字很惊讶。

　　雨渐渐更大，她也有些着急，可又连打几个都还是无人接听。魏魏像人间蒸发了一样，关键时候竟玩起了失踪……万般无奈，她只得将东西寄放到警卫室，先上楼去看一看。

　　魏魏住在碧水E栋7楼最里面，直走穿过一条人工湖旁，就能看见E楼。因是出了名的富人区，每层的住户并不多，住在7楼拐角那头的只有陈宇和魏魏。

　　也不知为什么，出了电梯，许祎只走了一小段路，就觉得头皮发紧。窗外雨声渐烈，长长的走廊空无一人，可不知什么地方就老是不断有异样声音传出。步子不禁加快，似乎与声源更近，再转过拐角，身子木然一僵。

　　魏魏家的门在十米开外的地方，竟站着一个男人!!背影挺阔，单手撑墙，微微颔首，不知在做什么……

　　倒不像是小偷。质地考究的白衬衣，黑西装，配着价值不菲的名表，许祎仔细打量了一番，心里直泛嘀咕。

　　突然，极不和谐的部分闯入眼中。

　　她看到地上零掷在皮鞋旁的两只人字拖凉鞋和踏在黑皮鞋上向上掂起的一双小脚……

　　魏魏许祎一愣。倒是没有想到那男人怀里有人。

　　“……我好想你，我还以为你再也不回来了……”绵声在耳，男子的头更低了些。“额，好疼!你脑袋真硬……我头偏在左边还是右边啊……”

　　“……别动!”男人的声音中有一丝愠怒，压抑的声音又禁不住温柔。

　　女声暗自委屈着：“你一直不联系我……你刚出差回来，我不是怕你累”对话忽然而止，被一些异样的窸窣声替代。

　　许祎听不太清他们在说什么，只又瞧见扣在男子腰间小手和骷髅图案的尾戒……魏魏，必定是魏魏。许祎更加肯定自己的猜想。

　　那这个男人……

　　许祎目光转向男子手中的行李箱。忽然就想到是谁！！她真是太笨了，太笨了……

　　可再听到那窸窣声，脸已跟着发烫，大脑轰然一声，热辣辣烧成一片。

　　前几天，魏魏还向她埋怨陈宇不给她打电话。才几日未见，他们何以一声不吭发展到如此地步了

　　奥，似乎也不能算一声不吭。有一次半夜，她糊里糊涂地接听到一个电话问：“当日许小姐说要离开云城，是不是真的”声音里三分试探，七分强硬。

　　她是硬生生被吵醒的，听到的声音朦朦胧胧，人迷糊着没有多想就应了。

　　希望你说到做到!电话嘭的一声又挂断了。

　　许祎早晨清醒了才看到来电竟是陈宇打来的。

　　大概魏魏于他终究不同，让他可以放弃一些原则。这样的结果，她心甚慰。只是——怎么能在……这里……接吻呢!!

　　她目光促狭都不知要落在何处……

　　眼尾，魏魏竟忘情地将双手攀上陈宇的脖子，手在陈宇的后背很不老实的捻转，陈宇闷哼一声，单手抱起她，吻一点点向下……坚实的肩头一角，魏魏泪笑相融，一脸沉迷……

　　再不能安然处之，许祎仓皇出逃……

　　三步并作两步就来到电梯口。

　　心弦正紧绷，走廊另一头的楼梯口也传来人声……

　　许祎吓得大脑都短路了，只抓狂地想：怎么还会有人啊!怎么会还有人？！！！

　　但很快人声渐远，走廊又沉寂下来，许祎长舒一口气，想到人不可能走这边，她完全是自己吓自己。

　　仿佛就是要反驳她的言论，偏偏这个时候，紧闭的电梯就发出长长的滴滴声。

　　窗外风雨交加，走廊悄无人迹，竟有些鬼片气氛，让人毛骨悚然……

　　真是太太灵异了——明明她还没有摁啊，她觉得自己的汗毛都竖起来了。好想赶快离开这里……许祎瞥到一旁的楼梯间，壮着胆子向那边移。

　　所有的动作和声音在门开启的那一刻戛然而止。任由那清凉的视线一顿，一停，如呼啸的飓风瞬间将她吞噬……

　　苏晨……

　　。。。许祎有好几秒，大脑一片空白。

　　时间仿佛都停了，她只能看到他朝她走过来。

　　而她的身子根本不受控。迈不开步子，听不到声音，尔后又看不到他的人……

　　……只有轻微的触碰，是擦肩而过时她被掀起的裙角去追他渐离的裤管。

　　他走了

　　……他走了！视若未见地走了……

　　神情寡淡的走了……

　　冷静，决绝，毫不犹豫。将她想要偷偷地回头的勇气也带走了。

　　竟来不及伤感，就想到他要去的地方，和要找的人，想到那里正在发生的事——“别去!!”。她脱口而出。

　　说完，又暗自行悔。

　　本来，他们或可以这样见若未见的离开，若没有这一声，大概谁都会管住自己的心不作回头。

　　时间仿若又要凝滞下去，但窗外雨势滂沱，雷声轰鸣，铿锵的节奏，让流逝的每一秒都掷地有声。

　　“……为什么!”她不知过了多久才听到这样冷冰冰的一句。

　　转身，苏晨定定地看着她。

　　她忽尔有些看不清他的样子，觉得眼前一阵眩晕，天旋地转……

　　脑海，无数画面席卷，若搅在记忆风口的纸屑肆意飞来。那么轻易地，就弄响心底锈迹斑斑的那根弦。

　　她总记得，那些年，他总是很爱笑的，明媚地让阳光都黯然失色。

　　无论是夏晨的球场他挥拍砰然起跳，还是冬阳里他忽转身径直地走向她……那张脸不论侧着还是正着一直很暖。“学妹。”有一次，他终于叫住她，手轻轻地指指她的脚下，会然一笑：“捡下球”，那是他第一次跟她说话，还不知道她名字。

　　他的球拍就放在肩侧，她隔着隔离网扔过去，球顺着平软的地面滚到他的脚下，他只微微低头，用球拍轻轻一勾，球就乖乖地爬上球拍……

　　“谢谢，”然后他说。带着很暖很暖的一个笑，穿过时间的沧海与无涯，这一刻，像星星一样，落在心里，那么暖……又那么疼……

　　意识一顿，场景忽转回现实，眼前只有空敞的走廊和他嗔冷的凝视。无边的疏远与怒色交织,凝聚……令整张脸都很寒凉。

　　胸口涩意渐深，鼻子也跟着酸。

　　她本以为牵挂的另一头，他会幸福而高高在上地活着。

　　高高在上是有的，可……怎么和想的不一样？这些年难道他都是现在这副样子吗冷漠，绝厉，拒人千里

　　她到底真的把他毁了！！

　　苏晨别开脸，不去看许祎近似怜悯的目光。停顿了数秒，就强迫自己离开。

　　他不想再管她的事，不想再看到她。

　　可身子微微一动就已重重的一滞。瞳孔不由撑圆，满是诧异。视线向她，再缓缓垂落，折成九十度，停在让他疑惑不解的那个地方……那里，细削的白指紧勾着他的衬衣袖口。

　　若非亲眼所言，他决然不敢相信!而一秒之后，他连自己也不能说服。她的手在他视线落下去的那一秒就弹开了，惨白的脸上惶然已写不下。

　　心头郁涩地捻起几丝轻嘲，他倒不知道她便是那男人不在身边也如此的洁身自好。

　　手插入西裤，苏晨居高临下地打量她。

　　“……别过去。”他听到她细若蚊蝇的声音。

　　“为什么”他如置身寒潭，声音寒意更深。

　　“……陈陈宇大哥……他他们在在忙。”许祎说话断断续续，有些口不择言，手颤颤地缩到身后，不再敢去看他。

　　她几乎听出他声音里所有的讥诮。明明她只是下意识结束那个不受控的动作。可为什么反而他态度更差了……可能他以为她在纠缠他吧又或者是不想再见到她……

　　陈宇他们苏晨沉眸微闪。他倒是听到这一句就心领神会。最近是有见一个女孩儿在追陈宇，好像还搬到这里和陈宇做了邻居……

　　只是——谁说他是来找他的若按助理交付过来的行程，他此刻只当在美国。

　　心木然又繁杂起来。他清清神过了一会儿才开口问许祎：“你怎么会在这儿”。

　　“我……我，我来找朋友。”许祎促狭地说。

　　“陈宇还是……那个喜欢陈宇的女孩儿”苏晨声音又沉。

　　“……嗯不，都不是。”许祎用力摇摇头，顿了顿才说，“我记错了，她不住这里……她住在……楼下。”

　　“楼下”

　　“嗯。楼下!”

　　苏晨的声音浓上一重冷雾。抵眼就问，“好!楼下!……叫什么”

　　“……额……”叫什么她怎么知道，当然答不上来。

　　苏晨迫然上前一步，抵住她整个身子，“……说啊，说不定，我还可以帮你!”神色莫名地幽暗着，话几乎从牙关里挤出来。

　　许祎被他吓到，身子一紧就往后退。可背后是墙，她只能不停摆手说，“不不用……不用……”眼睛不停看右侧的楼梯间。

　　苏晨一眼看穿她的意图，一把擒住她的手，越攥越紧。“许祎!!”他喝然喊她的名字，那一刻，仿佛所有压制的情绪都倾巢出动，汹涌而来。

　　他很生气，太过生气，气她为什么躲着他，气她既躲着他为什么又暗自和陈宇联系。

　　苏晨恶狠狠地看着她，仿若恨极了一般，理智全无。“来都来了，何不去看看你那位六楼的……朋友。”

　　许祎几乎是被强拖下楼。在苏晨拿出钥匙真打开一扇门时，如坠入深渊，竟听不到任何声响。

　　魏魏从未向她提起过苏晨也住在这里，她也未想到自己的信口胡言无意中会一语中的。而当时她还不知道苏晨对面的那一间属于沈微。

　　“许小姐的到来真是寒舍蓬荜生辉。”苏晨只浅浅地用紧咬的牙关问候她，样子分不清是嘲笑还是鄙夷。

　　他……们很快就走进去。

　　直到置身屋内，才发觉天已黑得不成样子。而他不开灯，她几乎什么也看不到。但他又牵着她的手，很紧很紧地攥着……

　　手真的要断了！！

　　身心倍受煎熬……

　　近乎机械地在走，努力跟上他的流星大步，便是在苏晨收脚的那一刻也没有停下。就直挺挺撞在他坚实的后背上。

　　“你别老停呀”她又听到记忆里那个清亮的嗓子，有些恼羞成怒的声音。冗长的晚自习后，还有冗长的回家路，昏暗的街头他走在她的正前方走走停停，害她总撞他。

　　“夜这么黑，脚下有很多石子，又怕万一丢了夜盲的小瞎子。”他将那条路讲的分外艰难，可晚风星辰下，勾勒在灯光里的侧脸又那样暖。

　　世界仿若只剩下雨声，又有回忆在耳边聒噪。

　　五年，她很少停下来想自己在做什么，可又总是不由自主地想起与他的只零过往。

　　越久远的事越记得，越细小的事越记得，时光如荒流一般经过，她却似乎可以抱着回忆的棱角缱绻一生。

　　鼻子很痛，心里有一个地方又跟着痛……痛到仿若触碰到什么身体里的开关，让她忘却这些年，她离开过他……

　　可一个柔软的东西突然压在她的鼻尖就将她唤醒了……

　　她噤若寒蝉里，感官异常敏感，身上一阵酥麻。

　　竟是他的唇，清凉而沉重，像一块冰铿然拍在她的心头，将记忆里那个笑击碎。

　　“许祎……”他猛地反扣住她的手，身子拥过来，腰下一紧她就跌在沙发上动弹不得。

　　久远的声音在耳畔厮磨。“许祎，许祎……”沉哑的声音每有一声，就令她多一分愧疚……一万份的愧疚，十万份的愧疚……无以复加。

　　一方黑暗，将她困住，套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