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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0、决战 ...

  •   景暄与袁晨全身而退,在日出不久,有惊无险平安返到弘殷军营里。景晔正急得团团转,为皇兄安危心烦意乱。

      “五哥,你是社稷之主,怎么能只身冒险,置天下百姓于不顾呢?”他听说他潜入东夷,忍不住微露责备之意,又懊丧道:“都是我鲁莽,让五哥担心她……”

      “与她无关。”景暄制止住他的自责,心里很有些感动:六弟当真没一点私心杂念,假如他不在了,他也会为他兢兢业业治理好天下的。

      “朕在东夷,反倒收获一个好消息。”他岔开话题,轻松说道:“城里恐怕正在闹瘟疫,病了很多人。”

      “是吗?那倒省去我们许多力气。”景晔神气一振,快言快语接道:“或许不必打仗,他们自己就会垮了!”

      景暄却锁起黑眉,摇头说:“既然来到这里,我们就不能置身事外。若是袖手旁观,反而错失很多机会,谁知慕容豫有什么对策呢?”

      “这真是个绝好机会!”景晔笑着说:“我们正好有了与鲜卑人谈判的资本,或是归顺我们,或是坐以待毙,看慕容豫能垂死挣扎多久?”他早就熟稔这些计谋,几乎是脱口而出,上天赐给弘殷这么好的机会,想不抓住都很难!

      景暄与他想法不谋而合,却没有立即赞同。他越来越深地感受到,东夷并非一个简单的符号,那里有紫儿、陶家人还有无数活生生的鲜卑百姓,他们需要的是什么?他们愿意接受什么?他尚需斟酌更多……

      ————————————

      芳紫紧攥一条长被掩在身前,无精打采半低着头,从肩膀到后背,全都袒露在慕容豫面前。而脸上不自然的晕红,已经少了许多,她已经适应他的照料。那一口狠咬,似已泄去很多仇恨。

      他用软软的帕子浸上温水,细心为她擦拭,眼中是纯净的色彩。“伤口要常清理,你昨天情绪太激动,才把伤口震裂。”他和缓地说,也不见方才的躁怒。

      他们在街头相遇时,他急红了眼睛,为搜不到景暄而恼恨。没有她节外生枝的出现,他的计策会很完美地实施,弘殷皇帝就能成为他手中棋子。

      “慕容豫,快找来大夫,病人要紧!”她反而焦急对他说着不相干的事情,他恼火攻心,冲她质问道:“你还要如何背叛我?”

      她默不作答,苍白着脸色转身就走,他却拉起她手把她横抱在怀中,把她抱回到府里,他仍不忍对她说一句重话。

      “城里没有多少药品,我在设法通过西域运来,也在跟伏莫联系。”他本不想她知道,然而,她是那样执著。

      “现在已经很严重了……远水解不了近渴!”她愁眉又起,肩膀微微耸起来,却猛然感觉到,贴在她肌肤上的,不再是柔软的帕子,而是,他温润的唇。

      她心里陡然一阵害怕,把脸抵在膝盖上,僵硬地蜷住身子。可他并不似景暄那么放肆狂热,只是徐徐从她背上轻吻过,没有任何欲念的气息,就好像宝宝嫩嫩的小手在妈妈身上蹭来蹭去。

      她逃避地想着宝宝,身上痒痒暖暖的,渐渐松弛下来,一任他的唇落到她颈间。恍惚中,身后之人又变成了景暄,他喜欢把她揽在怀里啄她的脖子,惹她心痒,让她沉醉……

      当他双手环到她身前,从小腹蜿蜒向上抚摸过去时,她战栗着醒过来。她的宝宝,已经有了爸爸。宝宝爸爸叫人又爱又恨,可谁让他是爸爸呢?她也没有办法。既然跟他已有了两个宝宝,她就不想再委身另一个男人,更不能屈从于杀父仇人!

      “慕容豫,城里病人究竟怎么办?”她按住他手,眼睛里一团冰冷:“你说不会强迫我的。”

      他闭着眼,鼻和唇都埋在她没有受伤的肩窝里,好一会儿,才恋恋不舍放开。

      “城外的敌人、和城里的病人,我该怎样取舍呢?”他痛苦地皱着眉,眼神里尽是落寞,哪一样对他都是致命的打击。

      他渴求她哪怕一点点的安尉,可她看不见身后的他,心里也不会装下他……

      ——————————————

      弘殷军队不紧不慢逼近东夷,与东夷前方守军已小规模交战几次,慕容豫亲上前线作战,倚仗着骑兵的威力,并没落在下风。可是,城里生病倒下的人日渐增多,甚至扩散到城外贺兰部。

      芳紫挨家挨户辛劳奔走、不顾染病危险亲身照料,却只能眼见更多人生病而束手无策。通往西域的道路早被弘殷掐断,伏莫根本无法信赖,救命的药物还是得不到。

      她与慕容豫几番争执,他不但不肯把军粮分给病人,竟还要继续强征百姓与弘殷打仗,这不是尽失民心么?

      “守不住东夷,就什么都没有了,急着救治百姓又有什么用?”他听不进去劝告,顽固地一意孤行。他也发现,手中可用兵力大量减少,他很快就要无兵可用,那时他处境只会更窘迫。他比谁都着急内外局势,她怎么不理解这一点?

      他撇下她,又带兵出城,留她一人独自面对。她怀着宝宝的不适感严重了许多,肩伤也没好彻底,却几天都合不上眼睛。百姓们信任她,大小事情一应俱全都找她,她从来不懂得拒绝。

      贫病交加的城里,困窘却并不消沉,郡主四处奔波的身影,所有人都看在眼中、敬在心里。

      “宝宝,娘在做有用的事情,可别怪娘不疼你。”她偶尔静下来,喜欢独自躲在无人处,摸着肚子自言自语,笑得很幸福:“你小哥哥就是这样挨过来的呢。”

      百忙中,一封来自景暄的信送到她手上,望着熟悉的笔迹,她还是有点忐忑不安。

      信里面写着,他愿意帮他,前提却是要她一个人亲去见他。他不怀好意的笑清晰地映在她眼前,她太熟悉他幸灾乐祸、讨价还价的做派了。

      其实,她早想到向景暄求助。弘殷地域辽阔、物产丰富,名医良药应有尽有,看着重病的陶畅一点点好转,她更确信景暄一定有办法。

      之所以没有前去找他,还不是厌恶他惯常的无理逼迫?他那样懂得抓住机会,说不定早就洋洋得意等她送上门去,对她狠狠羞辱一番,再要挟她达到战争无法实现的目的。他会要求她做什么?大军压境,他的目的显而易见。

      为了救命的药物,率领所有鲜卑人向他投降归顺?她不寒而栗,族人们会答应么?慕容豫能容忍么?而景暄,会不会把鲜卑人看作无足轻重的失败者,任意奴役欺凌……不!她决不能答应!

      当看到一个跟泓儿差不多大的宝宝,得了伤寒在妈妈怀里难受得哭闹时,她明白不能再迟疑下去了,她的犹豫只会害死族人们。必须去找他,不管怎样!

      ————————————————

      看着她疲乏地出现在面前,景暄含情脉脉端详了片刻,做出满意的笑容:“紫儿,你总不会让我失望,这段日子你太劳累了。”

      他信手从她鼻尖刮过,随便得好像什么都不曾发生。她没有躲开,已没有多少力气,无助的眼神里却泛着坚定的光采。

      她怕慕容豫得知后派人阻拦,没有跟任何人说,悄悄骑马来到弘殷军营。寒风吹得她头晕目眩,一下马就吐了一地,脸色白得像纸一样。想到他情咒发作的时候,也是这般委顿模样,她伤感地摇了摇头。

      “景暄,你说,愿意帮助我们?”她仰脸望向他,尽力挤出点笑容,又辛酸地抽起嘴角:“需要什么条件?可不可以我一个人来承担?”既然求人,她没有底线可守,只望他不要折辱族人们。

      他很好地掩住内心的敬惜,仍是笑得轻浮:“你承担得了什么呢?告诉我,你能替鲜卑人作决定么?”

      她不回答,眉心倏地蹙紧,变成一幅要豁出去的神情,只要不威胁到东夷,他逼她做什么都可以!“所以,我不需要什么条件。”他冷不丁地说。

      “紫儿,不管你信与不信,我不会向你要挟什么的!”他不忍继续折磨她,放松了口气,直勾勾地盯着她。

      她感得到灼热,微微偏过头,目光移向别处,腮上衬出一层粉粉的颜色,低低说:“那…就好,不要把东夷和我们的事情牵扯一起。”

      “你是你,东夷是东夷,有什么相干呢?”他正经地说了一句,神色一转,又促狭地笑起来:“如果真有联系,也是因为喜欢你的缘故,我对鲜卑人更有感情了!”

      她下意识地低下头,他大胆直白地表白,一次又一次,为什么还是令她害羞?

      “我答应过你的,除了阿如的事情,还从没有欺骗过你!”他对自己格外自信,轻轻勾起她下巴,就是要让她看着自己:“我们在一起这么久了,你还不相信吗?”那双朗朗明目实在无法让人怀疑。

      “为了表示弘殷的诚意,我可以解除对东夷的包围!”身担天下重任,他早就考虑过放弃权谋,不计任何条件救治东夷百姓,真正把鲜卑人当作自己的子民。见到她以后,这信念变得愈发坚决。

      也许,是她教会给如何他去承担责任,他犯过错误,曾经毫不在乎她的喜怒哀愁,也为此付出了傲慢的代价。当他治理着天下时,就再不可肆意妄为,妄顾渺渺苍生的安宁。“水能载舟,亦能覆舟”,如果不能得到鲜卑人的心,他是无法长久统治东夷的。

      芳紫望向远处的目光流淌着一丝丝感动。想起他无数次对她说起的志向,听着他斩钉截铁般严肃的语气,他亦在人性善恶的两边摇摆过许久,才令他脾气看起来如此捉摸不透、变幻无常,他痛苦的挣扎与抉择中,她从前却没有意识到去开解他。

      “景暄,我猜得对么?”她转脸重新看他,没有开口,却现出淡淡地欣然,她要不要相信他?

      “紫儿,你可要保重身体。”他与她的距离已近得不能再近,微微低头,盯着她一颤一颤长长的睫毛,笑意融融:“太子很好,小家伙长结实了,别那么牵肠挂肚。”

      他知道她最牵挂什么,那时为了泄愤,拿孩子来威胁她,可知在她心头割了几道裂纹?他在她心里的地位,可比不过宝宝。

      “你那么多儿子,就让他跟我好么?”她又一次稚气地恳求他,不再刻意疏离他,新的宝宝根本不能补偿她的痛,她的泓儿谁也替代不了。

      他小心捧起她的脸,珍惜而疼爱地说:“你我都肩负着那么重的责任,我们的孩子身份特殊,也要承担属于他的责任啊……”她无言分辨,责任,永世逃避不了,连她的孩子也躲不过。

      她仅仅靠在他肩头闭目养了会儿神,没做太长停留便回去了,他要护送也没有答应。城里百姓她一刻也放不下,她也需独自品味他说的那些话。

      不过,他当真没再提出任何条件,迅速兑现了对她的承诺。在她入城同时,即刻下令景晔率弘殷军队退避三舍,远远地离开了东夷城,一直退回到弘殷境内。

      他仅带着少量亲兵留驻原地,火速传诏将弘殷的药品与大夫尽快集中到一起,随时准备送入城中救治百姓。

      ———————————————

      听闻弘殷大军一夕间退兵,芳紫眼角眉梢升起喜色,走街串巷,想把好消息告诉所有重病中挣扎的百姓,只要再挺几天,就能得到救命的药物。

      “他比先帝多了几分人情,但愿能始终真心对待百姓。”能对仇人有这样评价,也确是被他打动了。她聆听完公公陶令和几句嘉许,心情愈发轻松,脚步轻盈就要探访下一户人家,却见慕容豫孤鸷一般耸着肩膀,阴沉地拦在她面前。

      弘殷意外解除围困,他松了口气,总算可以回城处理棘手的瘟疫。可是当他得知退兵的真相,一下子撅断了手中马鞭。

      “你把他请进来,想把我置于何处呢?”他大步逼近她,扔掉断成几截的马鞭,皮笑肉不笑地轻声质问着。

      她表情严肃,不是没想过景暄收买人心的意图,也绝非从前那么天真。

      “可是,病人们等不了那么久。”她平静地回答他:“这也是你收复民心的机会,与他摒弃前嫌救助病人,百姓们都会理解支持你的。”

      他怒极冷笑不止,生硬地说:“你这是引狼入室!我慕容豫的东夷,轮不到他来管!”

      “东夷又何时成你一个人的?族人们反抗弘殷选择你,你若治理不好他们同样可以选择别人,你还不懂吗?”她痛心地重责几句,又好言劝道:“弘殷大夫们带着药品在城外等候,大家都看着呢!”她推了推他胳膊,他用力甩掉,猛地转身走开。

      他还是压住了怒火,亲切地迎接来自弘殷的大夫入城,客气地陪着他们为病人诊治。只是他素来苛刻冷酷,普通百姓见到他全是紧张畏缩之情,场面常有些尴尬。幸而芳紫深得民心,温柔和气的几句关心总能为他及时化解。

      几日之内,伤寒疫情已大为缓解,很多奄奄一息的病人转危为安,人们脸上的笑容也随之多了起来。大家众口一辞对郡主由衷地感激,也开始有一些声音赞扬弘殷皇帝爱民如子。

      可此时芳紫劳累过度,身体又弱于常人,也染上伤寒病倒。“我不吃!”她边咳嗽边吸着鼻子,捂紧了嘴巴,任谁也劝不动她吃药。

      听娇儿说过,很多药对肚里的宝宝有伤害。她宁肯什么都不吃,慢慢辛苦挨着病痛,也要保护好宝宝。她平日根本顾不上宝宝,能为宝宝做的也只有这些。

      别人生病对慕容豫都是无所谓的,可她患病却让他急在心头。他端着药碗劝她半日,见她依然倔强得不为所动,忽然自己噙下一口,低头莽撞地撬开她嘴巴,将药汤一滴不剩送入她口中。

      她被迫咽下了药汤,连忙惊慌失措推开他,抠着嗓子要呕吐出来。“你不想活了吗?”慕容豫不解地看着她,气恼不已。她用力吐了一会儿,歪倒一边不停地咳嗽。

      没有人分担她怀着宝宝的喜悦与艰辛,她分外孤独,禁不住有几分怪宝宝爸爸。可是,是她故意不肯开口告诉他的,他若是知道了,说不定转过来要狠狠地怪她……唉,无论多么怨恨,想起他是宝宝爸爸,她就怎么也恨不起来……

      ——————————————

      夜色苍茫,冷月如钩。景暄仰望不远处高大的东夷城墙,深深思索着。城中心爱的人,何时才能回心转意,重回他身畔长相守?他有点等不及,什么样的办法?能让她马上回来?

      他真的有些无计可施。看透了世事,可他却看不透,情咒还能留给自己多少时间,与她重续缠绵不尽的恩爱?他欠她一个泓儿,很想有生之年再还她一个宝宝,让他有机会无微不至照料她,不许她再经受怀胎生育之苦。

      身后忽被一个冰冷的尖锐抵住。“慕容豫,你这样做有什么用?”他容色不变,依然平静地望着前方。

      他的营地里已经没有多少士兵。不过,大军在景晔统领下随时进发,她也不会原谅慕容豫乘机偷袭,这些,慕容豫也清楚。可他就是有预感,慕容豫总会要来的。

      “杀了你,至少断了她的念想!否则,我要等到何时才能报仇?”慕容豫缓缓地说,他容忍他在自己眼皮底下收买民心,就一定要报复回来。

      “不,你我尚需一场决战,终究要有个了结!”景暄沉稳说道,战争的号角早已吹响,现在岂是结束的时候?

      慕容豫抿紧薄薄的嘴唇,深邃的眼睛精光闪烁,匕首在不知不觉中向前推去,陷入了仇人的身体里……

      “景暄!”芳紫尖厉呼唤着睁开眼,两只胳膊是环抱的姿势,伤寒令她身上忽冷忽热、不住地发抖。

      她仿佛看见他痛苦地倒在她肩上,是情咒又在折磨他呢?她要紧紧搂住他,摸摸他的脸颊,亲亲他的眼睛。在黑暗中,她用不着顾忌那么多了。

      “我梦见过,你说想听我的故事,以后每天夜里,我都要讲给你听……”她伸手触摸轻轻着黑暗,柔情似水。

      “芳儿,身体舒服些么?”慕容豫走进来,不厌其烦地问道,见她眸中湿润着,心头怅然。她闻到他身上尘土的味道:“你又出城了?”

      “唔。”他没有回答,拂顺她被冷汗打湿的发梢:“我刚在城里转了一圈,生病的人已经很少了,你也要赶快好起来。”她戚容中又现笑意,但愿这次瘟疫,能让他有所转变……

      ——————————————

      次日天青风淡,她自觉身体尚可,想呼吸一点外边新鲜空气。慕容豫不知去了哪里,她找鲜卑阿妈撒了会儿娇,老人家想极了一年不见的“好闺女”,哭哭笑笑半晌,她又出城去向贺兰部。

      城里奔波多日,却不知贺兰部疫情怎样?她这个首领还是这么不称职。

      其实她有点脸红:她想离他稍微近那么一点点,就算只能望一眼草原深处的弘殷营地……她还没有找到与他相见的理由,却又难抑心动,究竟是喜欢他,还是可怜他?她永远不好意思想清楚。

      远远瞧见贺兰部人马攒动,一派不寻常气象。她紧赶过去。“郡主回来啦!”族人们见她归来,欢快地把她围在中心,可她注意到人们脸上没有褪下的忧愤。

      “郡主,昨晚慕容公子突然要征调壮丁去打仗!”婆婆分开众人,解答了她的疑虑。

      “难道景暄又要相逼?”她不假思索地问,这两个男人,还要让她失望么?婆婆苍老的声音里压不住愤怒:“据说,慕容公子要帮柔然的伏莫争夺汗位。”

      “拿我们鲜卑人的性命,与那恶人勾结?他怎么?他凭什么……”她气得说不下去,环视着大家充满希冀的目光,咬住了嘴唇,巨大的失望罩住了刚刚变得明快一点的心情。

      伏莫陷入柔然汗位的苦战中,早就向他求援。慕容豫反复忖度许久,帮还是不帮伏莫?他从一开始便憎恶伏莫对自己的利用,极想除之而后快。可是,与弘殷的战争看不到尽头,他需要伏莫的战马军备、和北方柔然的强力支持。

      而且,他已得知景暄在暗中援助伏莫的对手,一旦伏莫败北,他就将腹背受敌、无可挽回!可恨景暄假惺惺对东夷百姓仁善,却步步为营紧逼他,他真的别无选择!

      所以,在瘟疫行将度过之时,他立即毫不手软行刺景暄,给弘殷军队制造混乱,趁此时机迅速征兵集结,前去帮助伏莫脱离困境。他只能用东夷百姓的命运,为自己赌一个明天!

      “郡主,您才是我们贺兰部首领,我们只愿听从您的号令!”婆婆大声把她从气愤中唤出来,让她为自己的臣民作决定。

      她视线缓缓低垂下去,不由自主地有些躲避人们的殷殷期盼。她不是不想承担,而是担心给族人带来难以想象的后果。

      假如她走错了一步,或是被景暄利用,或是被慕容豫报复,还有诡计多端的伏莫,她实在逃不脱男人们的算计,她不想因自己而连累大家。

      她可以毫不犹豫带领族人去反抗弘殷,但她恐惧与慕容豫对立而造成鲜卑内部的分裂,这就是她为什么搁下仇恨容忍他的最大原因。她以为他会渐渐变得体恤百姓,她以为他可以慢慢摆脱仇恨的心魔,但他并非是她想象的样子,她不能再欺骗自己了……

      婆婆鼓励地说道:“郡主,当初您多么爽快地站出来,带我们以弱胜强摆脱弘殷的残虐,为什么现在反而不相信能带我们过上安乐的日子呢?”看着郡主病容惨淡的小脸,婆婆有几分不忍,可是,她肩负着兴复弘殷的重任啊!

      当初,是父亲的榜样,和慕容哥哥不离不弃的爱给了她莫大信心与力量,可现在,她已失去了慕容哥哥这个支柱……然而,在她心里,不知何时起又多了一个人。他既是针锋相对的敌手,又是割舍不下的爱人,她不愿被他轻视,她一直想与他平等相见……

      她蓦然抬眼向远望去,景暄似笑非笑的迷人神采又在心底深处招摇着,那是讥诮嘲讽么?不,她忽然发现了他的期许,他不是一直盼着她长大么?

      “我懂了。”她从儿女情长中跳脱出来,明亮的眼里荡漾着自信,展颜欢笑道:“只要我们齐心协力,谁都不是我们的对手!我们谁也不用怕!”她又找回了那份骄傲,父亲传给她的使命怎么能抛下,她决不能辱没父亲留下的光荣!

      尊贵的东夷郡主,就要在大家最需要的时刻发挥着自己的作用!没有必要寄托于他人,想要实现什么,不如自己坚决地站出来去完成!她已成功过一次,为什么不能再一次成功呢?

      “不仅仅贺兰部,如果有人不仁不义,我愿接受所有东夷百姓的信任!”她不再逡巡不定,病恹恹的气色亦振奋起来,郑重其事地对所有人宣布。

      她的身躯瘦瘦小小,却能让所有人都感受到柔弱身体里迸发出的能量……

      ——————————————

      腰间伤口灼热的炙烧、混合着情咒钻心的痛,景暄眼前灰蒙蒙的,有什么在晃动,他却丝毫看不清。在一刻也不停歇的痛中,是清醒着,还是昏乱着?

      只记得一双久违的暖暖小手,慢慢揉在心口。宛若宸都那一段宁静的时光,他午夜又倦又痛地歇下时,她挺着大肚子让他靠在自己怀里。清风明月,相伴无言,惟有他结实的大手,包裹住她留着伤疤的嫩软小手,合握在他凉凉的心口上……

      梦里,他夜夜剧痛时渴盼的安慰终于成真了。

      他一下子攥起那双手,触到了那块伤疤,放在冰凉而干裂的嘴唇上吮着,脑中隐约灌进一点点声音,沉闷得仿佛隔着厚厚一堵墙。“景暄、景暄、景暄……”一遍又一遍,悠悠绵绵,他害怕这痛苦而美妙的梦过早醒来。

      牙齿嗑碰了一下那纤纤手指,他要确信那真实的存在。手指向后缩了一缩,依旧顺从地被他轻咬着。耳边声音渐渐清晰,几根碎发触到他的耳垂,那是裹着芳草香气的喁喁私语:“我在呢,我不离开……”

      他的梦境,在疼痛中变得踏实、平静。临死之前,倘能有此安宁的时刻,也不算遗憾了……

      景暄抬起沉重的眼皮,天亮了,景晔、军队全都在眼前,他安全了,却果真是梦一场。

      “袁晨,我们去了什么地方?”他想知道神志不清的时候,究竟发生过什么?“陛下,我们一路向北,没有停歇。”袁晨谨慎地回答道。

      他昏迷时一直侧躺着,避免压到腰上的伤,此时才感到极为僵痛。吃力地翻身平躺下来,方能长吁口气,他忽然注意到腰间垂下来的东西。永远佩戴在身上的龙纹玉带钩上,系着一条鲜艳的红绳。

      “为什么不喜欢戴镯子,偏要系着红绳圈?”那是很久前,他捉住她手腕,假装研究她戴的物件,鼻子却故意在她手上蹭来蹭去。

      她眼若弯月,笑吟吟地说:“鲜卑人相信这能带来福气!”“那就给我一个吧!”他含糊对道。“你才不稀罕呢,再说,你也不配!”不知她开玩笑,还是真生气。

      腰间的红绳,与她腕上红绳圈,一模一样。

      景暄恍然地望向袁晨,袁晨不敢直视主人。“千万别告诉他我来过。”她哀伤地恳求着他:“不必让他想我!”他既答应就不会反悔。

      主人喜欢的女子,与他们在草原上意外相遇。她好像焦急地要赶向东夷,却为了他而停下来,默默把他们带到安全的地方,抱着他整整一夜,一直对昏迷的他低念着什么。

      他发现,虽然陛下没有清醒过来,但令人揪心的伤势,终于平稳了下来,宁静地躺在她怀中不再挣扎。

      破晓前她才不舍地离去。“跟陛下一起吧,他需要你。”他木讷地对她说,她扭头害羞地一笑:“有更多人等着我呢!”又继续朝东夷的方向走去,依然是那个用情深深的女子……

      仅仅片刻,景暄便坐起身,恢复了风神俊朗之态。他意气昂扬地指向前方,中气十足地发布着命令:“向东夷进发,朕对东夷已经仁至义尽,现在就要与慕容豫决战了!”

      ——————————————

      芳紫站在东夷城门前,娇小的身材在坚固的高墙下显得微不足道。城门豁然敞开着,慕容豫立在她的面前,英挺的身形挡住了阳光,落在她身上一片厚重的阴影,他们都看出了彼此的凝重。

      “为什么?”她轻轻问他,为什么他要穷兵黩武一再劳民伤财,为什么他要伤害她的景暄?

      他竟无端感受到一丝审问的味道,故作自然向上弯起的唇角僵住了。

      “我没有更好的选择,你要听话!”他突然提高了声音,严苛的目光直要穿透她清澈的眸子,他在重压下需要绝对权威,决不能再容许她反对。如果她继续坚持,他早打算将她幽禁起来。

      “我不会自投罗网的。”她仍是轻声细语,却不甘示弱:“我的贺兰部就站在我身后,所有鲜卑人都会拥戴于我!你我都不愿看到分裂吧?”他不会不明白,她在鲜卑人中间的威信。

      他眼中刻毒立时敛去,取而代之是不被理解的失落:“芳儿,你…真要跟我争吗?”

      “你已经错了太多,不要一错再错!”她冷冰冰迎着他的眼神,声音里却还残存着一丝期望:“现在还来得及……别再逼百姓了……”

      “我没有错!”他自负地抢白道:“你从来都不懂我,活在自己想象当中!”他又冲动地上前欲擒住她,却被她轻盈自如地躲过,她的步伐俨然保留着凌渊派根底,绝非偶然地躲开。

      他怔了一下,原来,从前她不是不能躲,而是不愿躲,可他却从没把握住……

      “慕容豫,我们都活在想象中,现在都必须醒来了!告诉我,你能不能罢兵?”她语气迫切起来,她的抉择系于一线之间。

      “主上,弘殷再度来袭了!”他和她同时听到一声急促的禀报,她看到他脸色一下变得苍白不安,惊讶、不平与愤怒交替闪现在他深眸中。

      他知道,这次景暄定要与他作出了断了,可东夷却陷入濒临分裂的境地,上天再一次无情地站在了他的对立面!

      她心痛地望着他,他倔强地抬起头,恶毒地向苍茫天空投去一瞥,又转身走进了城门里。有很多话她想对他说,但全都堵在了喉中……

      ————————————————

      慕容豫没有退路,继续冷血地将刚从瘟疫中恢复过来的百姓征调入军中,推向战场。东夷百姓对他积怨已久,再加上景暄攻心之计,根本没有人愿意上战场,东夷军中斗志全无。

      东夷边陲的贺兰部,胆大妄为放话给他,除非他将权力交给郡主,否则决不听从他驱遣。

      对他冲击更大的,还有景暄散布声讨他的檄文,传遍了东夷全境。人人都知道了,他暗算贺兰部老英雄,骗取贺兰部和鲜卑人的信任;又逼走郡主、谋害恩主段毅,窃取东夷权位独掌大权;居然在东夷经历疫病打击后,变本加厉强征民众帮助他的盟友,视人命于草芥!

      联想到他种种刻薄之政,没有人会怀疑檄文中所说为假,反倒更加认清他的面目。从前,人们因他是反抗弘殷的英雄而对他心生敬仰,尚能忍受他多疑苛刻的统治。当英雄形象赫然坍塌之后,谁还肯信任他?

      他只能一味用强硬对待反抗,已经连杀几个出言反对之人,并准备围剿不听话的贺兰部,与弘殷决战前,必先解决内部的动荡。

      芳紫又一次顾全大局,只是她不再躲在慕容豫身后,顺从他的决定。而是勉力撑着身体,走出来以郡主的身份苦心劝解百姓:决战不是为了慕容豫,而是为着东夷的尊严。

      她也绝不是因可怜而帮他,她是东夷百姓爱戴的郡主,她在行使着自己保护东夷的责任。

      慕容豫无力驱动的百姓,却能在她温言感召下欣然备战,他感到如芒刺在背。她对于他,既是不可或缺的助力,又是潜在的危险。

      “芳儿,击退弘殷以后,你想怎么样?”他不得不试探她的心意。

      芳紫凝睇不语,夜晚总是辗转难眠,想起景暄正被剑伤与情咒煎熬着,想起还没有好好照护的宝宝,就不争气地掉泪。

      “你没有回答我呢,还要继续帮伏莫争位么?”她收起心中情思,又一遍追问他。

      他深眸暗涌,冷酷地说:“芳儿,恐怕你需要调养身体!”既然她已为他安抚民心,那他就可以放心把她挟持起来,防止她成为自己又一个对手。

      她突被他钳住动弹不得,眼眸跃动着复杂的色彩,却平静得一句话也没有。毋需多言,她已经做出了决定……

      ——————————————

      弘殷大军兵临城下之际,慕容豫率东夷军队已经等待多时。国仇情恨分外浓烈,这一战,注定将成为两个男人做出了断的决战。

      景暄尚不能骑马指挥,他精神奕奕端坐战车上,沉着地望着阵容严整的东夷对手,心里有点惊讶,本以为东夷民心涣散,竟是这样昂扬的面貌。

      他身旁的景晔也耸起眉毛,东夷骑兵不仅依然占据上风,而且实力稍逊的步兵,也焕发着与以往不同的坚定信念。

      慕容豫威风凛凛,横眉冷对景暄,纵马在阵前奔驰了一周,棱角分明的面孔上尽是肃杀之气。

      景暄淡漠一笑,松开了不自觉攥紧的拳头,助景晔驱走压力,寒冷的目光里却聚满了严峻。

      “咚”战鼓声乍然擂起,慕容豫、景暄还有景晔的心,都随着战鼓声澎湃起来。“咚”又是一声闷响,所有人脸上都充满了嗜血的渴望。不管是否情愿打仗,但战场上只有你死我活的决斗。

      景暄与慕容豫对视的目光,碰撞出电光火石一般的烈焰,已经展开了交战。

      “咚咚咚咚…”鼓点渐次连成密集的一片,每个人的神经都绷得紧紧的,仿佛箭在弦上,只待那离弦冲上战场的一刻。

      突然,几道黑影簇拥着一条白影风驰电掣般跃入了战阵中,停在了对垒双方的中央。

      鼓声骤止,慕容豫和景暄都警惕地板起面孔,谁也不知道,这究竟是什么样的变故。

      “两军交战,百姓之灾!”安静的战场上,响起了一个嘹亮的声音:“东夷郡主愿消弭战争,护卫两国百姓的福祉,请大家尊奉郡主为东夷之主!”

      随着骑着黑马的护卫散开,白马上的骑手缓缓掉转马头,向所有人露出了清丽的容颜。无论是慕容豫、还是景暄,都彻底地惊住了。

      东夷民心尽归于她,只要她愿意,慕容豫早就不是她的对手。他对她的禁锢形同虚设,在他率军出城之后,她就轻而易举地掌控了城中局势,她已下定决心取而代之。

      芳紫起先有点矜持,紧抓着缰绳,待驱马从阵前慢慢走过,阅视着东夷军队时,她才逐渐自信地微微笑起来,因为她看到了族人们眼中的敬慕,她越过慕容豫不可置信的面容,沉稳地冲着她的军队挥了挥手。

      而后,她回过头面对弘殷军队,端庄持重的神情上挂着真诚的笑容,有意无意瞥过景暄怔怔地注视。

      霎那的寂静之后,慕容豫身后,传来了仿佛山呼海啸的声音。“我们都听从郡主!我们拥立郡主做我们的主人!”数以万计的东夷士兵齐声高喊,震彻云霄,他们期待着郡主为东夷彻底摆脱战乱。

      当百姓们微不足道的声音凝聚到了一起,爆发出来的力量是最惊人的。

      慕容豫第一次发现,自己竟是这样渺小,被那隆隆的声音所淹没。他的战马前蹄一软,踉跄着向前迈出几步才被他控制住。

      她也没有料到,脸上从惊讶、感动直至欣慰,终露出了坚毅从容的表情。她成为了东夷的领袖,她要实现百姓们赋予她的理想。

      对面的弘殷军中,由低到高,自少至多,同样传出了阵阵发自内心的欢呼,那是从战争中解脱出来的喜悦,景暄心内震撼不已,他亦无法违背士兵们厌战的意志。

      慕容豫意识到,他与景暄之间的决战,还没有开始,就已经结束了……

      (完)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80章 决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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