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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2、毒计 ...

  •   皇帝死去的消息,还被封锁在皇城之内。皇城外的宸都依旧歌舞升平,遥远的东夷仍然在平静下暗流涌动。景暄想等一切都料理清楚后再诏告天下,确保他的皇位万无一失。

      他召来梅文斌与崔家亲信,商讨如何应对敌人们尤其是四皇子的责难,妥当部署御林军在京城的防备,直到夜色覆盖了整个皇城,才在芳紫劝说下歇息片刻。

      至于卢妃,他已交给皇后,女人折磨自己的情敌只会更狠毒。

      “多吃点吧,没坐上龙椅就这样累!”她给他端来点心,拄着下巴督促他吃,一脸闷闷不乐。也只有她,还没把他当作皇帝看待。

      他胡乱吃了几口,便推开碗碟撇下她,又匆匆奔向坤仪宫。他的繁忙,与她无关,她觉得偌大的皇宫里,没有自己的位置……

      崔芷俨然成为坤仪宫的主人,宫女们已谦卑地改称她为“娘娘”,皇后也识趣地打点着行李准备搬走。她气色恢复一些,就坐在床上开始处置后宫事务。

      “朕的皇后真是不辞劳苦,累坏了身子朕的太子可怎么办?”他笑着揭帘而入,故意装腔作势地说话。

      崔芷忍不住“扑哧”笑出了声,旋即又正色问道:“陛下,叔叔那边布置得可周密?我不放心,宫里一有什么风吹草动都得禀告我!”

      “得一贤后,我可省多少心思!”他脸上堆着浓浓爱意,把她揽入怀中,就像与芳紫在一起时,拨弄着她披散下来的秀发,绕在指间缠成了一个圈。有那么一刻,他恍惚以为怀中是他的紫儿,险些叫出她名字。

      崔芷几乎沉醉其中,好久没品味过如此的甜蜜。只是心底深处还在提醒自己,不要忘记了自己的职责。如果不能占尽先机赢得后宫的权威,她恐怕将被别的女人所取代,孩子与家族的地位也会岌岌可危……

      他们怀揣着不同的心思,竭力表演着夫妻情深的温馨与和睦。她陪他逗弄会儿孩子,见他爱不释手抱着儿子又亲又笑,陷入了沉思中。其实,如果他只有这一个儿子,后宫就会少许多纷争,她不想别人分走属于她孩子的宠爱。

      帝后之间,充满了利益纠葛,他必须每日例行公事维系与皇后的感情,维系着他们之间脆弱的信任。

      夜半他忍着心痛回去,见宫中微弱的灯火映出了窗边的人影。芳紫披着他的袍子抱膝坐在窗前小榻上,歪头盯着窗外,守候了许久。

      算着时间,正是他最难熬的时刻。瞥见他身影,她立即下地,提着长裙快步走了出去,连长袍掉在地上都浑然不觉。

      他的面孔如冰雕般透明,月光映射下的惨淡更令她心疼。“你别…”她没说下去,他便直挺挺扑进她怀里。她差点被他撞倒,却又被他牢牢地扶稳。

      他俯身枕着她肩膀,双手环在她腰间。惊心动魄的一天,只有现在才能在她面前暂时放松下来,略略舒缓了疼痛,静享黎明前的宁谧。

      “紫儿,她还是不喜欢我!她情愿跟父皇走,为什么不肯留下来享受荣华富贵?”他忽有些委屈地说。他和母亲相互憎恶了一辈子,母亲决绝地弃他而去,最终徒留哀伤给了他。

      她从没听他主动提过母亲,以为他根本不在乎也不需要母爱,可他此刻却像个受了伤的孩子,抛去所有帝王的威严。

      “景暄,你还有我呢。”她温柔地哄起他,小手插进他浓密的发丝中,仔细地为他梳理起来。这一天发生的种种变故让她应接不暇,她还没有心情好好整理。他的依赖与眷恋,又冲破了她心底精心构建的防线。

      他们都是孤独的孩子,残破的童年里没有父母的爱,只有时断时续的噩梦。两颗寂寞的心,不知不觉靠得更紧密了……

      她模模糊糊有点明白,当初他为什么偏执地抓住她不放手,即使折磨与伤害也在所不惜。他从她身上发现了自己的影子,也只有她才能读懂他的心,带他走出无边无际的孤独。

      “紫儿,我没跟你讲过我小时候呢!”儿时的秘密,他从不曾敞开心扉,当上皇帝后就会永远尘封在记忆里,他要在天亮前全都告诉她。小小男孩的委屈、愤怒与怨恨,恐怕别人都会一笑置之不以为然,可她一定会包容他。

      她专注地听着,没有一丁点儿倦意,随着故事中小男孩的遭遇,或是蹙眉、或是叹息。她心疼那个小男孩,又痛恨长大后狠毒无情的他。她一向爱憎分明,却真的说不上来,究竟孰对孰错……

      唏嘘良久,她拉起了他冰凉的手,惆怅未退的脸上满含情意,她笃定地鼓励着他:“景暄,只要我们手拉着手,我就没什么可害怕的,你也不要害怕!”他只觉得她的手格外温暖,一瞬间驱走了心中的沉重与忐忑。

      “陛下,陛下!”袁晨恰在此时赶来。景暄恋恋不舍放开她,转身回首已是冷峻的模样。

      “四皇子纠集府上亲兵欲突袭出府,已被梅大人擒住!与四皇子交好的大臣也在我们的控制下!”袁晨简练地汇报了皇城外一幕幕势力角逐,全都按照他预想的步骤有条不紊地进展着。

      “好!”他点点头:“天亮之时,务必将所有皇子与朝臣集聚在弘徽宫,朕要在父皇灵前登基!”他要向群臣宣布他在弘殷至高无上的地位。

      离天亮还有些时候,他面色沉着,闭目凝神,微蹙的墨眉显露出心头重压。

      芳紫没有打扰他,安静地为他挽起头发,将熠熠生辉的墨玉冠束在他的发髻上。又帮他穿戴好他喜爱的玄色锦袍,在外面套上麻布孝服,细心地抻开所有微小的褶皱。眼前的他神采精华、俊逸不凡,她呆呆盯住那出尘美丽的面孔,久久不愿移开目光。

      他睁开眼,自信地展颜一笑:“还看不够么?”趁她转开视线,他伸手刮了刮她泛红的小脸,压低声音说:“我也看不够你!”放肆地笑声中,他长身而立,坚定地向外走去。

      她扶着腰身靠坐到小榻上,依然守候在窗边。等待,期盼……

      ——————————————————————

      东方天空微微泛着鱼肚白,黎明前的黑暗还未退却。弘徽宫外火烛高照,鸦雀无声跪着一片白色的身影,在寂静中充斥着压抑的气息。

      众皇子跪在最前排,唯有四皇子脸色铁青,被侍卫强按住跪在地上,显得格外突兀。

      景暄冷眼扫视片刻,大步走上前面对众人,神色凝重地说:“各位!父皇昨日驾崩,遗命由朕继承帝位!”尽管在场所有人都清楚这一事实,却还是胆战心惊。一朝天子一朝臣,新帝登基对每一个人而言都意味着命运的改变。

      他打量一番所有人的反应,大多数人都低着头大气也不敢出一口。二哥脸上掺杂着不解与怀疑,四哥面色由青转红,呼哧呼哧喘着粗气。而与四哥交好的一些臣子,也放肆地抬头盯着他,目光中尽是质疑。

      “朕希望大家能够同心协力,辅佐朕收复东夷、安定天下,实现父皇遗愿!”他和颜悦色地说,看得许多人心里并不服气。

      他根基太弱,远没有树立父皇那样的权威,甚至连四哥的威望都不如,他现在很需要朝臣们的支持。

      他转过身对着父皇灵位笔直地跪下,准备开口宣誓登基。

      “景暄,你敢说出父皇是怎么死的吗?”旁边侍卫反应不及,景昀忽地叫嚷起来,又马上被侍卫们堵住嘴巴一顿推搡。

      朝臣们见尊贵的四皇子被摁翻在地,不由得面面相觑,心寒不已。新帝尚未登基,就这样对待自己的兄弟,真不知自己的命运会怎样。

      他起身回首,轻蔑地看着景昀在地上哀嚎出丑。“景暄,父皇可否有遗嘱?”二哥景晰仗着年纪最长,也趁机发难责问他。“父皇真让你当皇帝?前些日子你还被父皇关起来……”鲁莽的三哥景晖也附和着。

      场面顿时变得有些失控,朝臣们小声议论纷纷。他沉下脸来,冷酷地斥道:“先帝灵前谁敢无理!梅大人!”梅文斌使了个眼色,守在弘徽宫前的侍卫们立刻逼近一步,所有大臣都安静下来。只有几位皇兄还昂着脖子,对他没有丝毫的敬畏。

      名不正则言不顺,拱卫他帝位的,只有少数亲信和御林军的力量。

      “先帝尸骨未寒,你们就敢这样造次?”这时,白发苍苍的刘皇后颤巍巍走来,痛心疾首地说:“你们这些道貌岸然的逆子,整日想着当皇帝,当初有谁照护过我那夭折的孙儿呢!”

      “还有你!”她戳着景昀的头,不留情面地说:“和你那狐狸精母亲就知道献媚于先皇,可曾做过几件正经事!?”毕竟身为一国之母多年,皇后的气势震住了所有人,比景暄的武力有效得多,皇子们都深埋下头,一句话也不敢说。

      她牵起景暄的手,用不容置疑地口吻说道:“先帝很早就对我说过,景暄仁孝踏实,决意立他为皇储,是以一直着意栽培他。难道你们还不相信我吗!”皇后的话掷地有声,回荡在弘殷宫上方,没有人敢向皇后提出质疑。

      景暄故作感激地看向皇后,心内却不平静,皇后余威仍在,今后只怕还要受她掣肘。

      他再次转身跪下,对着父皇的灵位朗声说道:“儿臣一定不会辜负父皇遗愿,尽心竭力治理弘殷!请父皇在天之灵庇佑弘殷国势昌盛太平!”

      “万岁,万岁,万万岁!”皇子大臣们不得不大声恭贺,言不由衷地承认了他的权威。

      他踏着鲜血登上弘殷权力的最高峰,圆了儿时的梦想。他曾羡慕父皇的文治武功,渴望有一天能建立父皇那样的功勋,而今他终于有机会超越父皇,去实现从前无法实现的抱负。

      山呼万岁的声音穿过重重宫室,传进了崔芷的耳朵里,悬着心这才放下来,她怀抱孩子,欣慰地笑了:“宝宝,你要做你父皇最优秀的儿子,成为弘殷的太子!”

      芳紫也听到了,她抚着肚子,望向窗外的目光仿佛穿越了山山水水。她的故乡东夷,又将面临怎样的转机?“宝宝,娘要带你回去,让你看到安宁和睦的东夷!”

      ————————————————————

      景暄有惊无险登基称帝,随即传旨对外发布父皇驾崩的消息,紧接着又连下几道诏书,迅速处置自己的敌人,安稳追随自己的盟友们。

      他将父皇和母妃合葬在一起,圆了她仅有的一点心愿,长大成人以来第一次对母亲尽了孝道。

      景昀和卢妃被他温和地发落为父皇守灵,父皇生前最宠爱这对母子,让他们陪伴父皇谁也无法反对。四哥多年来一直在贵族中极有人望,他还不能对他过于严苛。所以,当四哥叫骂着被侍卫押下去时,他宽容地笑着掩盖住内心的痛恨。

      卢妃不知在皇后那里受什么刺激,一夜间已有些神智失常,跟着儿子痴痴呆呆没有任何反应。景暄饶有兴致地瞥了一眼皇后,她依然愤愤盯着夺走夫君宠爱的情敌,无法释怀。女人之间的仇恨,真的很有意思。

      他的其余皇兄处于御林军的监视下,任何举动都逃不过他的眼线,他对兄弟们不能有丝毫松懈。

      他立即兑现承诺下旨晋刘皇后为皇太后,封崔芷为皇后,只待她身体恢复后举行册封之礼。她的叔叔伯伯,也将相继加官进爵,重现高门世家的荣耀。

      景晔梅文斌袁晨等左膀右臂是他最信赖的心腹谋臣,他决不会亏待他们的忠心。连丁丽质都被接到宫中,母以子贵成为皇妃。

      纷乱的事务中,他没有颁布对东夷的决策,也没有给她任何位置,他不想让她一下陷入众矢之的,她本不属于这里,却随他卷入了风口浪尖……

      “陛下,你要多纳几个世家女子为妃,他们不会平白无故拥戴你!”他心不在焉听着皇太后谆谆告诫,眼睛盯着儿子,心中想着她。

      皇太后又严肃地叮嘱起崔芷:“阿芷,你要学会体谅陛下!”崔芷双眸灵活地一转,笑道:“只要对陛下好,我把皇后位子让出来都无妨。”她早就懂得为后之道,外宽内厉,张弛有度,并不担心那些潜在的对手们。

      ————————————————————

      盘中饭菜已凉,芳紫一口未动,专心地等到他回来,夜已深了。

      “为了我们的宝宝,你不许再饿肚子、不睡觉!”他嗔怪地说。其实,他今后只会与皇后一起用膳,恐怕再不能像当初答应她那样,陪她一边吃着红烧肉,一边亲热地话家常。

      她无所谓地笑了笑:“好,可你心里痛我怎么吃得下、睡得着……”成为天下至尊,他看似随心所欲,却摆脱不了情咒,终究无能为力。

      他内心酸涩,伸过手去摸着她暖暖的肚子,假装对宝宝恳求道:“宝宝,你让娘原谅爹爹吧,好不好?”

      “景暄,我想生个女儿,这样就不必与别人争了。”她忽地冒出一句,又紧闭住嘴巴。

      不想气氛太过尴尬,她端起碗,没有心思地扒拉着饭菜,又问他:“待你处理完眼下事情后,该转向东夷了吧?”他没有回答,只是怔怔望着她。

      她夹起点东西,勉强往嘴里送去。突然,他手掌横劈过来打掉她手中碗筷,碗中饭菜全都倒在了她身上,她不禁惊呼了一声。

      “谁给你端来的?”他攥住她胳膊,厉声质问她。她迷茫地摇摇头,心思全在他身上,什么都记不得了。

      他伸出两根手指拈起一片嫩绿的菜叶,冷冰冰地说道:“有毒!”方才她将饭菜递入口中的一瞬间,他敏锐地发现食物的色泽格外新鲜,新鲜得很不正常。他曾多次下毒害人,对毒药异常敏感。

      “是谁要害你?谁敢?!”他恼怒不已,墨眸中不时闪现出火光。她心中早就有答案,却不忍说出让他难堪。他亦很快明了于心,几次三番试图加害她的人,不是恨他,就是恨她。答案就在嘴边,他也不能说出来。

      “记住!无论吃什么,都要有人替你尝过才可以!”他扳着她肩头,认真地叮嘱她。即位第一天,皇宫里看不见的暗斗就已经开始了。围绕在他身边心怀鬼胎的人太多,他必须不动声色,尽力去保护她和孩子。

      —————————————————————

      崔芷很快起身下床,在后宫四处走动,井井有条地处置着一切,显示出原先王府里的聪敏干练。后宫在她治理下稳定有序,上至太后嫔妃下到宫女太监,每个人都对她敬佩有加。

      景暄退朝后照例同她用膳,几日来他颇有些茶饭不思,因此她费心准备几道精巧菜肴,一一介绍给他,盼他多吃一些。

      “皇后,朕总觉得御膳房并不可靠。”他若有所思地说。崔芷脸色一变,慌忙站起身辩解:“陛下,臣妾挑选的全是忠诚可靠之人,他们的家世我一再查验过,怎么可能?”

      “皇后这样谨慎,朕就放心了。”他微笑着拉她坐下,目光炯炯盯着她,锋芒仍没有敛去:“朕只是不希望某些拙劣的把戏一再上演,比如,下毒……”最后两个字,他说得很重。

      崔芷面现委屈之色,眸中泪光闪烁,使劲控制住才没有失态……

      ———————————————————————

      景暄这几日朝上议政并不顺利,对东夷的宽柔之策遭到以丞相为首的众多大臣反对,那些冥顽老臣强硬地进谏他遵循先帝之命,尽快与东夷开战,令他不胜其烦。更有人提到东夷郡主,言下之意新皇帝过于沉溺女色,连弘殷的利益都抛在脑后。

      他不会对她倾诉这些烦恼,可她全都清楚。她总是小心规避开宫里的耳目,不想让人注意到自己,更加警惕着敌人的算计。

      初夏的午后,她像往常一样走出去散步,见皇后的凤辇在随从簇拥下朝她方向行来,便拉着陪她的宫女跨过一扇宫门拐进一条狭窄的宫道。听得皇后仪仗越来越近,不假思索又沿着宫道走了一段距离。

      她走得有点累了,问起搀着她的小宫女:“附近可有安静地方,我们去休息片刻。”小宫女不过是个十一二岁的孩子,偷懒不愿多走,马上答道:“先皇养母林贵妃的宫殿就在不远处。”

      她才想起,景暄两年前带她去过林婆婆的宫殿凭吊,那时还不明白他的用意。如今理解他是带她告慰林妃在天之灵,她也该回到那里去寻找他儿时的踪影。

      林妃的宫殿跟两年前相比更加破败不堪,杂草覆满每一个角落,门窗全都空洞地张开着,露出空无一物的内室,一部分墙壁禁不住岁月风霜垮塌在地,这里已差不多是一片废墟。

      她找不到当初休息的石阶,索性在草丛中坐下。林婆婆交给景暄的珠钗完好地插在她的发髻里,她摘下来仔细品玩。人事的变迁,可以摧毁坚固的宫殿,却终究无法磨灭那份真情。

      小宫女没了看管,显得分外兴奋,叽叽喳喳跟芳紫说话。“姐姐知不知道,卢娘娘是怎么疯的?”她故作神秘问她,她不感兴趣地摇了摇头。

      “我听太后宫里人说,是先帝显灵吓的!那晚卢娘娘不停磕头求先帝放过她。”小宫女一幅得意的样子。“嘘,不许跟别人说。”芳紫瞪了她一眼,小姑娘多嘴多舌,会给自己招来祸事的。

      见她不太高兴,小宫女忙躲开一个人玩,蹦跳到宫室里好奇地溜达,正好留给她独自沉思的空间。

      “哇”地一声尖叫,芳紫不耐地皱起眉,见小宫女急慌慌得跑回来,心里怪这孩子大惊小怪。

      可那小宫女惊恐的表情好似真的吓坏了一般,她哆哆嗦嗦地说:“姐姐,我好像看到先帝显灵了……”

      “住嘴!”她话刚出口,忽瞥见宫殿里飞速掠过一团黑影,天空中不知何时涌起的乌云霎时遮住了阳光,光线一下子晦暗下来,更显得黑洞洞的宫殿里阴森可怖。小宫女害怕得躲到她身后,紧闭眼睛抱着她不放。

      芳紫也吓出一身冷汗,她拉着小宫女站起来,朝宫殿望了片刻,什么也没有看到,不觉松了口气:“别怕,我们赶紧走吧。”或许她紧张得有些眼花,不过虚惊一场而已,

      小宫女抓着她胳膊却不吭声,身子抖得筛糠一般。芳紫奇怪地扭头看去,只见那团黑影已悄无声息移到她们身侧,她看清楚黑袍裹住了一张煞白没有表情的脸,散发着腐烂朽败的气息,那是死尸的面孔!

      “鬼啊……”小宫女不顾一切叫喊起来,莽撞得向后逃去,慌乱中反把芳紫推搡得重重摔了一跤。芳紫摁着肚子蜷在地上,疼痛无力站不起身,眼看着鬼魂缓缓向她飘近,一股寒气扑面而来。

      “朕被逆子和你害死!你要拿命来陪!”皇帝的鬼魂喉咙里发出吱吱咯咯的声音,似哭似笑,刺耳得令人毛骨悚然。原本是两只眼睛的位置只有两个黑洞,直勾勾正对着她。她遇到过很多恶贯满盈的坏蛋,可还是第一次见到索命的厉鬼。

      她本能地侧过头,双手护住肚子,咬紧了牙关,心头却在拼命地尖叫着。空中乌云越积越厚,很快吞噬掉阳光透下来的些微光线,滚滚雷声在此刻不安地炸响。

      尖尖的东西触到她脸上,她瞟了一眼,黑袍下探出一截惨白的指骨,正从她面上划过。她再也忍不住恐惧,尖叫着滚向一旁。

      鬼魂黑袍张开,挥舞着尖利的白骨,咆哮着向她扑过来,她紧迫中抬腿扫去,居然将鬼魂绊得踉跄一下。鬼魂似乎没料到她会反抗,不觉迟疑地停住。

      “你不是鬼魂,你是装神弄鬼的活人!”芳紫用尽气力大喝道。鬼魂并不可怕,可怕的是人的胆怯与脆弱,她要和鬼魂比试勇气。

      “你害死林婆婆,害死我父母还有那么多鲜卑族人,你有何脸面作乱人间?”她忍痛直起身,义正词严地斥责着“鬼魂”。这时,稀稀拉拉的雨点从厚厚的云层中滚落下来,打湿了她的衣衫,也打湿了鬼魂肥大的黑袍,邪恶的鬼魂此时竟显得有些瑟缩猥琐。

      她见鬼魂一时无言以对,更有了勇气:“我不怕你!你都没有办法止住雨水,还有什么本事?邪不胜正,你猖狂不了多久的!”她勉强说完,忽觉得腹中不断地痉挛,视线渐渐变得不甚清晰。

      “你迷惑朕的儿子,朕不能饶恕你!”鬼魂恼怒地吼道,模糊地黑影倏地逼来,离她愈来愈近……她腹痛难耐,雨水汗水交织在一起,仅余一点清醒地意识,将手中珠钗对准了黑影。

      “姐姐,姐姐!”小宫女的声音听起来那样遥远,分不清真实还是幻觉……

      ——————————————————————

      外面的雨越下越密,哗哗地雨水声,搅得景暄有点心神不宁。他正端坐在宝座上,故作专心地聆听着钟鼓乐声。

      先帝丧服未满,他便与崔芷御驾亲临梅丞相府第,与群臣宴饮同乐。利益面前,礼制的条条框框没有任何束缚,何况他对父亲并没有感情。

      梅丞相虽是梅文斌本族长辈,之前却一直支持景昀,而且把孙女嫁给景昀作王妃。考虑到梅家在朝廷势力根深叶茂,他暂且按捺不动,一面命梅文斌劝服丞相,一面亲自出面客气地拉拢。

      身旁的崔芷悄悄按住他手,把他从心事中拽了回来。乐声止歇,他带头赞赏地鼓起掌来,在座群臣纷纷道贺,君臣间一派融洽和睦的气象。

      芳紫在短暂的昏迷后醒来,对宝宝的担忧唤醒了她。她发现自己全身浸泡在雨水里,鬼魂的黑影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可腹中的绞痛却还没有退去。好像有什么东西钻透了她的肚子,折磨着她和宝宝,她感到宝宝在肚子里不安地扭动着。

      “姐姐,你醒啦。”小宫女惹了祸怕被责罚,缩在她身边不敢动。见她恢复意识,手忙脚乱扶她起来。她没有一丝力气,只觉得浑身疼痛难忍,禁不住呻吟了一声。

      她五官蹙在一起,痛苦得把持不住,吓得小宫女惊慌失措,根本抱不动她,呜呜地哭起来。

      宝宝闹得更厉害了,她的宝宝本该两个月后出生,现在似乎已经迫不及待,要提前来到这世间。刚才她受了惊吓,又摔得太重,怕是伤到了宝宝。

      “帮我叫大夫来,快……”她嘴唇翕动着,吃力地对小宫女说。小宫女哭着点头,飞快地跑了出去。

      荒凉寂静的旧宫殿只剩下她一个人。雨点噼哩啪啦打在脸上,她勉强爬到屋檐下避雨,双手捧住肚子,不停地祈求:宝宝你还太弱小,能不能等到足月再让娘把你生下来?你要在娘肚子里养得强壮一些啊……

      她感觉已经支撑了很久,雨没有停,小宫女也没有带太医回来。绝望之情不自觉地油然而生,她淌着泪无声地唤道:“爹,娘,求你们保护孙儿吧!景暄,你在哪儿?”

      不,眼下没有一个亲人可以帮她,她决不能软弱地屈服,一定要把宝宝平平安安地夺回来……

      ——————————————————————

      小宫女哭泣着跑在偏僻的宫道上,皇帝皇后不在宫中,雨天里找不见一个人。“臭丫头,皇宫禁地乱跑什么?看我不打断你腿!”一声厉喝叫住了她,小姑娘却仿佛遇见救星一般,转身看见皇太后的亲信赵太监。

      “赵公公,姐姐出事儿了,我们找大夫去救她吧!”她顾不得尊卑等级,拉着赵太监就要走。

      “没规矩!”赵太监嫌恶地踹开小宫女,扯着公鸭嗓嚷道:“又在编什么谎话?”小宫女坐在地上,边抹眼泪边说:“奴婢不敢骗您,姐姐快不行了,您行行好呀……”

      赵太监混浊的目光里突射一丝凶光,他深谙太后与皇后对鲜卑郡主的态度,死心塌地忠实于太后,又不能直接得罪皇上。于是,他变得和蔼起来,拉起小宫女说道:“来,我领你去找太医!”

      小宫女什么都不懂,她根本不知道被心怀鬼胎的赵太监带着兜圈子,耽误了多少时间……

      ——————————————————————

      纤纤素手奉上羊脂玉制成的茶盅,白皙的手与玉色融为了一体。景暄伸手接过,被那双好看的小手看似无意掠过。他抬起眼,这才注意到端着茶盅的少女美目含情、顾盼生姿,可比他的紫儿懂得勾引人。

      梅家女孩子被调教得不错,他不由得乘兴多瞧几眼,崔芷目光随他而至,嘴角噙着欣赏的笑容。她不介意他广纳嫔妃,反倒担忧他专宠一人。

      皇宫里最近常常闹鬼,她不但知道,而且了如指掌。下毒太过拙劣,她只好借助于鬼魂的力量。先帝死不瞑目,阴魂不散,又有谁敢怀疑?鬼魂已经逼疯卢贵妃,下一个就是鬼魂最怨恨的灾星!

      梅家少女忽而娇羞地侧过脸,神态中欲拒还迎。景暄火热的目光却瞬间暗淡下来,紫儿从来不是这样的。雨声还不停歇,他心如密集的雨点,蓦地怦怦跳起来,怎么也控制不住。

      “陛下,不舒服?”崔芷悄悄问他,他脸色突然一下变得很难看。她忧虑他身体已久,何时能轮到她来关心他?

      景暄定了定神,平静地说:“朕要回宫,就现在!”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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