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量体裁衣》露禾

2、夜宴

　　梳妆完毕时已是六点五十分，金先生早在二十分钟前就放弃了等待，先行包车赶赴宴会现场，幼言只好独自坐在自家车子的后座上，在浓墨一般的夜色中穿行。
　　街上满是步履匆匆的人群与五颜六色的霓虹灯影，那些色彩向流水一般划过玻璃车窗，忽明忽暗地抚过幼言的侧脸，显得她的唇色与胭脂分外妖冶。
　　“太太，到了。”
　　司机老杨的声音扰乱了正在想事情的幼言，她利落地推门下车，裹紧了白貂皮外衣，款步向宴会所在的宋公馆走去。
　　此时的雪已经小了许多，星星点点地落在幼言的长发上。这次她并没有将发髻挽起，只是将头发梳理了一遍又一遍，再用那枚珍珠的发夹轻轻夹上。她也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这样做，只是在梳头发时 ，她的脑海中浮现着林意扬注视时的目光。
　　拂去发间的落雪，将外套剥下露出那件名为“胭脂”的旗袍，幼言又成为了交际圈那个光鲜亮丽的金太太。
　　无数先生少爷们放慢了脚步走过她，眼光却仍粘连在她的身上；无数太太小姐们看似和气地迎上来和她嘘寒问暖，却又悄悄打听是哪家的裁缝做出了这样美丽的衣裳。
　　她忽然觉得很充实，似乎有了这件旗袍，她又可以像以往一样挽着金先生的手，风姿绰约地驰骋在名利场。
　　“幼言。”
　　这么想着，金先生就忽得来到了面前。
　　“怎么迟到了这么久？”他的语气中透出了不满，神色却是克制的平和。
　　“下雪了，路不好走。对了，你有见到邓太太么？”
　　“邓太太，没有。宋太太倒是找了你许久，你去陪陪她。”金先生不耐烦地结束了与幼言的对话，却忽然仿佛注意到了什么，这才仔细打量着幼言，沉默的嘴唇抿成了一条线。
　　她忽然觉得有些愉快，眼神也明亮了起来，直直地看进金先生的眼底。
　　“这样不适合你，头发还是挽起来比较好。”金先生皱了皱眉，“我同宋先生有些生意上的事要谈，你好好玩。倦了就先回去，不必等我。”
　　说罢，金先生黑色的西服就融在了五颜六色的旗袍与西服中越走越远，直到再也看不见。
　　莫名其妙地，幼言的鼻子就有些酸，她想这恐怕是感冒的前兆。

　　“金太太，我可找到你了。”
　　高昂又愉悦的女声穿透了现场热闹的谈笑传来，幼言深吸了一口气，扬起了一张笑脸转身迎上去，殷切地问候道：“宋太太，许久不见，您气色真好，人也愈发漂亮了。”
　　宋太太近来似乎圆润了些，眉眼间流露的满是得意，想来应是宋先生高迁的喜讯，令这位一向稳重端庄的宋太太也难得焕发出了柔和的神采。
　　“哎呦，我这徐娘半老的怎么比得过你们年轻人哦。” 宋太太嘴上这样说，眼睛却还是笑得眯成了两道弧线，露出了一道道皱纹。“啧啧，你看这身旗袍，这样美，也不知是谁家的裁缝制的。这样丰富的红色，倒也只配你。”
　　“宋太太您过奖了。”幼言热络地拉过宋太太的手，紧紧地向自己这边挽着道。“并不是什么知名的老店，只是先前邓太太介绍的一间小铺子罢了。”
　　“邓太太！”宋太太倒吸了一口凉气，细心勾勒过的双眉紧皱了起来。
　　“她……怎么了？”幼言忽然有些不详的预感，却还是装作一副漫不经心的模样。
　　“她死了。”
　　“什么？！”
　　“你还不晓得吧？这可是今日才得来的消息，有人报告说在城郊的林子里发现一具女尸，巡捕房就赶忙派人调查，没想到竟然会是邓太太的尸体。哎呦……那个惨的呦……”
　　“是怎样的？”幼言强忍着喉咙中翻腾的哽塞与颤抖。
　　宋太太环顾了一下，身子贴近幼言，压低了声音道：“浑身□□，脖子上被割了一道深深的刀口，到处都是血迹。简直就像……对，就像在被人放血！”
　　“放血……”
　　幼言的脑海中忽然浮现了这样一副画面：邓太赤裸着躺在洁白的雪地里，年轻的肌肤与新落的白雪彼此映衬着，绛红的伤口如同一条丑陋的寄生虫，牢牢地死锁着她的颈间；血液濡湿了周边的雪地，盛开出一团绚丽的红色花朵。邓太就安息在花朵的中央，脸上挂着惊恐的神情，仿佛要呼出生命中的最后一声尖叫。
　　“哎呦，不提这些不开心的了。”宋太太拍了拍幼言的手，神色飞扬道：“走，我们去搓麻将。”

　　整个晚上幼言都不知道自己是怎样度过的，宋太太的话不停在她脑海中盘旋。
　　“她死了……”
　　“城郊的林子……”
　　“放血……”
　　这一句句话像是一只只幼虫，彼此拥挤蠕动着，扰乱着她的心。
　　“一万。”幼言心不在焉地打出了一张牌。
　　“胡！清一色！”宋太太眉开眼笑。“金太太，你可有些不在状态哦，再这样下去可要仔细荷包喽。”
　　“怎么金太太这炮就点不到我们头上，说到底还是宋太太手气好。”
　　“是啊是啊，喜事连连啊。”
　　一旁的两位太太在一旁帮腔道，宋太太笑得更灿烂了。
　　幼言附和了两句，从钱夹中翻了翻抽出几张纸币，尴尬地笑道：“还真给宋太太说中了，再输下去我家先生可要生气了，今天就先玩到这里，我先回去了。”
　　“哎呦，金太太，这也太扫兴了罢。”
　　“是啊是啊，三缺一怎么行。”
　　“你们两个就饶过她吧。”宋太太依旧是心情很好的样子。
　　见到宋太太并不反对，另外两位太太倒也不好再说什么，只好撅了嘴在那里码牌。
　　“那幼言就先回去了，各位好好玩。”
　　她扯出一张谦卑的笑脸收拾了桌上的零碎，头也不回地转身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