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量体裁衣》露禾

3、赴火

　　披上外套踏入宋公馆外的夜色里，幼言这才发现不知何时雪已经悄悄停了，眼前已然是一个银装素裹的安静世界。
　　她深吸了一口气，冷冽又清新的空气带着雪的味道就立刻充盈了整个身体，仿佛要将她由内而外地冻结。
　　这样的雪景，只怕她是再也见不到了。
　　幼言不禁叹了口气，瑟缩在了厚实的白貂皮外衣里。
　　“金太太？！”
　　在这样安静的雪夜里，男子的声音从远处清晰地传来。不必确认幼言也明白，一定是他，他的声音她一听就知道。
　　“林先生，好巧。”幼言拘谨地笑着，迎着他走去，在洁白的雪地中踩出一串整齐的脚印。
　　“是啊，去看望一个友人时路过这里。想着或许……”林意扬停下了脚步，极其平淡地说道：“能遇到你。”
　　幼言的内心腾起一股暖流，却还是装作一副并不在意的样子，缓步在雪中前行着，揶揄道：“天气真冷啊。”
　　“是啊，许久没下过这样大的雪了。”林意扬笑笑，快步跟了上来道，“制衣坊就在前面，要不要进去喝些东西暖暖身子？”
　　玩倦了就回去，不必等我。
　　金先生命令式的口吻忽然在幼言脑海中响起，她咬了咬牙，轻轻说了一声：
　　“好。”

　　走进夜间的林记制衣坊，幼言才发现这家小店的夜晚远比白天更璀璨：
　　透明玻璃橱窗内摆放着优雅的珠宝首饰，天鹅绒的衣架上柔顺地垂挂着精致的旗袍。那些斑斓的宝石与锦缎在橙黄灯光的映衬下，仿佛被镀上了一层华丽的光彩，显得愈发富有灵性。连幼言都有些惊讶，这间日光里看似寻常的制衣坊，在夜间却有这样一副妩媚的模样。
　　“我都不曾留意过，这些旗袍与首饰竟是这样的美。”幼言发出了源自内心的感叹。
　　“是啊，有些魅力是只有夜色才能赋予的。”林意扬的声音低沉且轻缓，意味深长地回响在这光怪陆离的空间里。
　　幼言打量着四周，像忽然发现了什么一般，呢喃道：“这一件……很特别……”
　　林意扬顺着她的眼光望去，只见一条孔雀蓝的旗袍正挂在墙上。旗袍本身并没有任何装饰，只有光滑的裙摆以及柔顺的曲线。
　　“这是我的心血之作，不过，它还是未完成品。”
　　“未完成？”
　　“是的，我还无法赋予这件旗袍‘生命’。”
　　“一件衣服又怎么会拥有生命呢？”幼言轻笑着摇摇头。
　　“会的，这一件就有！”
　　林意扬走上前来，缓缓解下幼言的外套，露出里面那条“胭脂”。在温暖的灯光下，‘胭脂’上的朵朵牡丹愈发艳丽。那各色的红浓郁得像要淌出血来，反衬着幼言面若桃花。
　　“有生命的作品才会永恒。”林意扬慢慢向她靠近，低沉的声音在她耳边呢喃。“这样的作品才配得上你，因为你也值得永恒。”
　　接着，他捧起幼言的脸，深深地吻住了她的唇。
　　起初，陌生的触感与略带强硬的占有令她颤栗，他的每一个吻都像在蚕食她对丈夫仅剩无几的忠诚。但当他取下珍珠发夹，吻过她的长发时，这种颤栗很快就由畏惧变成了欣喜。她知道自己是一只扑火的飞蛾，明知前方是命定的“死亡”，却还是扇着薄薄的翅膀，甜蜜地奔赴这场热烈且危险的爱情。
　　此时的屋外正刮过一阵阵北风，呼啸着的风卷起地表的浮雪，噼里啪啦地打在制衣坊的玻璃窗上。屋内却温暖的仿佛另外一个世界。融融的暖光从天花板上温柔地洒落，幼言就被笼罩在灯光下，微微地仰起脸来，无限地咀嚼这只属于她和他的冬日里的春天。这么想着，连空气都变得香甜，似是充满了春日花草的芬芳，清新地萦绕在身旁。她忽然就有些恍惚，仿佛自己并不是在他的店铺里，而是置身于一片白色花海。脚下纯洁的花瓣轻轻拂动，散发出阵阵幽香。世界忽然变得安静，他的脸也变得模糊，她的触觉却变得很灵敏。幼言感受到他冰凉的指间拂过她的身体，渐渐向她的小腹延伸 ……
　　一道尖锐又深刻的刺痛。
　　紧接着，温暖的液体不断地从她体内涌出。
　　她向下看去，只见红色的血正“啪嗒，啪嗒”地落在她幻想的白色花瓣上。白色的花朵瞬间就被染成了红色的牡丹，如同受到了烈狱之火炙烤般红得鲜艳妖娆。
　　她想哭喊，却被他用右手封住了口，一点都呼叫不出。林意扬的左手握着刀柄，刀尖已经埋进了她的小腹。紧接着，他用催眠一般的声音说：“不要怕，很快，很快，一切就都结束了。”
　　红色的血液在她白色的旗袍上开出热烈地绽放，娇嫩如同“胭脂”上的其他花朵。她恐惧地圆睁了双眼，张大了嘴，却一句话也说不出。
　　此时宋太太的声音突兀地响起：
　　“她死了……深深的刀口……被人放血……”
　　幼言忽然意识到了什么，开始更加猛烈地挣扎，拼尽全力地撕扯着她身上这件旗袍。
　　“哦？你发现了么？”林意扬的声音带着几分得意，清晰地传来。“能染出这样美丽花朵的，只有女子新鲜的血液啊。如果邓太太知道是用她的血制出了这样美的一件衣裳，即便是在九泉之下也会含笑吧！”
　　幼言脑海中浮现出那些关于邓太太死状的幻想，她开始压抑又无声地哭叫起来，胸口疼痛地仿佛要炸裂一般，身上的气力也正被一丝一丝地抽离。
　　“可怜的人儿，何苦要做这些无谓的挣扎呢？你和她一样，都难以逃脱这宿命。”林意扬的表情残酷又冷静，他吻了吻她的长发道：“瞧这如丝一般的长发！怪就怪你太美，又太容易被诱惑……”
　　泪无声地流下模糊了幼言的视线，她只觉得周围越来越冷，光线越来越刺眼，思绪也越来越恍惚。她知道自己怕是撑不了太久，心想着这一辈子就这么完了。
　　就在她阖上双眼之前，金先生的身影忽然闯入她的视线。那灰色笔挺的身影慢慢走进，用冰凉的声音说道：
　　“这样不适合你，头发还是挽起来比较好。”
　　幼言苦笑着，眼前一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