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第四章 ...
-
动物园之旅仅仅持续了半个小时，就被这场不欢而散的谈话搅碎。三人最终决定打道回府。
汽车发动，一阵颠簸之后，顾寻已经睡的颠三倒四，最后愣生生倒在我的肩膀上，我嫌弃地将他推开。并不是排斥他，我是排斥他呼之欲出的口水。
顾衡失笑，看着我的举动也不生气：“你就这么对我儿子的？”语气格外平缓，连质问的声调都没有。
我点了点头，理所应当地说：“已经挺好的了。”
顾衡摇了摇头，小声嘀咕了句死丫头，眼眸垂下，却是满满的温和。
回了顾衡家里的时候，我也在车上睡得横六竖八的。听吴婶说，我和顾寻都是被抱进去的。我把这一切都归咎为早上起得太早了。
突然想起以前和阿蔚在一起的时候，我大早上也起不来，阿蔚从来不说什么，反而是细声细语地安慰我让我多睡会儿。后来到了楼言家里以后情况就更糟糕了，一定要睡到快吃午饭的时候才起来。
今天是双休最后一天，明天顾寻就要乖乖的背着小书包去读幼儿园了，于是吃过晚饭没多久就被顾衡打发去睡觉了。
临睡觉前，顾寻可怜巴巴地巴拉着门框，哀嚎着问：“为什么小阅姐姐不去睡觉？”
顾衡瞪了顾寻一眼，毫不留情地一巴掌拍在了他的屁股上：“你小阅姐姐是小学生，不一样。”
顾寻哀怨半天，还是乖乖爬上了床，由着吴婶儿给他讲睡前故事，才安心睡去。
我喝了一口牛奶，淡淡地瞥了一眼顾衡：“你骗人，我还没有入学。”
顾衡笑得优雅又欠扁：“你也快了，不到二十天。我得让楼言给你做个倒计时。”
一提到楼言，我感觉自己都有些抑制不住地高兴：“他是不是快回来了？”
顾衡低低笑了：“差不多，你入学前一天他就回来了。”
我笑了，真心实意的。不顾及一旁顾衡嘴边的讥笑，我巴拉着我的手指头开始算时间，嘴里念叨了半天。
顾衡有些不耐烦了：“还有二十五天。”
我的情绪一下便没了，失落地低着头。
顾衡有些窘迫地看着我，不知怎么哄我才好，很显然，他虽然有一个四岁大的儿子，但对于哄小孩，他还不如楼言。
顾衡挠了挠头发，清了清喉咙，看着我说：“我们来聊聊天。”
我抬头，看着他：“聊什么？”
大概是猜到了他会说什么，连带那三个字说出口的时候也没有很诧异，反而是淡然多一些。
“你妈妈。”
“你说吧。”我点了点头，努力掩饰快要涌出眼眶的眼泪。
顾衡有些无措的看着我，沉思片刻后，才缓缓开口，他像是在讲述一件事情，语调平和，偶尔会有些激动，声音微微上扬，又归为死寂。
他是个局外人，知道这一切却没法干预。他也是局内人，身在其中，却无法逃脱。
“你妈妈，咳。楼意姐，我和她小时候就认识了，很多年了。”他眼眸里闪过波澜不惊的平和。
“我当时就在想，怎么会有这么好看的人，不仅好看，还很温柔。”
“她是小时候就很从众，我们学校最好的，还很有才，我看过她画的画，虽然看不懂，但是觉得特别美。”
“十六岁的时候，她就考上国外的一所特别的好的大学。我和楼言都高兴坏了，闹着要给你妈妈办一个庆功宴。那个时候我不容易从部队回来，还没有来得及见到她，就听说她失踪了。”
“那个时候找个人，说方便也方便，说难，也真的是大海捞针。中国那么点地方，我们都翻遍了，我好几次都怀疑，楼意是不是已经出了意外。”
“你的姥爷，他都劝了我和楼言好几回，老人家那么大个年纪，老泪纵横地劝我们别找了，那么感觉，啧。”
顾衡双手交叉，头陷阱沙发里，眼角微红。他像是陷入了回忆了，久久拔不出来，嘴巴蠕动了片刻，才重新开口。
“你姥爷劝不动，无奈去了美国。他大概是觉得是伤心，还不如去美国，那边的人也邀请过好几回了。”
“去年的时候，楼言把他身上所有的事情都扔下，中国到处跑，连边境都去了。最后年初的时候才知道，楼意姐早去世了。”
我这一刻才是真正的后悔，身子有些发冷般一直抖。脸颊阵阵冰凉划过，但可笑的是，我连开口制止的勇气都没有。
顾衡看了我一眼，笑容扩大，难得一见地温柔，这个样子有些像楼言。
我鼓起勇气地开口，声音却有些哽咽：“我错了。”
顾衡叹气，胡乱地擦掉我脸上的泪水，喃喃地说：“你没有错，这种事情，能说是谁的错呢。”
“顾衡，”我死死掐着我手背上那一层薄薄的肉好让我不再颤抖地那么厉害，“你喜欢我妈妈，是吗？”
顾衡沉默，长久的沉默。
他低头看着我，笑着轻轻摸了摸我的头发，声音里是窒息的荒芜感。
“不是喜欢，是爱。”
我终于放声大哭，眼泪大滴大滴砸到地板上，心脏难受的厉害，这种难受的感觉快要把我灵魂都抽走一样。
“对不起。”
顾衡将烟点燃，深深吸了一口，再缓缓吐出来。
他也哭了，却没像我那样失态。他捧在我的脸，笑地很难看：“知错就改就好。”
我哽咽着问他：“那你会讨厌我吗？”
顾衡愣住，似乎对于我这句话有些意外。
“不会的，”顾衡重复着这干巴巴的一句话，“不会讨厌你，我会和楼言一样，好好的照顾你长大。”
第二天照镜子的时候，我被我红肿的眼睛吓了一跳。吴婶不明所以，只当我是想家了，中午吃饭的时候一连做了好几样我爱吃的菜。
我和顾衡都很有默契的没有再提及昨晚的事情，毕竟那一段回忆，已经模糊了太久，现在无端揭开，真的是他们的伤口上撒盐。
所以我一直觉得我6岁的时候真的太不懂事了。
顾寻越发粘我，这是顾衡乐意看到的局面，因为这个顾寻就没机会和他作对了。顾寻大概是真的拿我当“自己人”来看，把他喜欢的玩具都交了出来，和我分享。
我却提不起兴趣，我也没办法告诉我，我是一个女孩子，喜欢的东西不是那些机械感十足的变形金刚和蜘蛛侠。
对此顾寻显得很沮丧：“为什么呢？你都不看电影吗？”
我不知道怎么回答，我怕我一开口就暴露出“无知”的气息。所以我只能推开那一段漫威动画里的各型人物，淡然说：“这些在我四岁的时候就玩厌了。”
顾衡听到后整整笑了一天。
时间一点一点的逼近，在顾衡家的这些天，谈不上开心与否，毕竟我没拿这儿当家。顾衡每每看到我翘首盼望的表情，就是无情的掐灭：“你舅舅昨天还和我通话了，他可一点都不想你。”
我奋力反驳：“不可能！”
看到我成功炸毛后的顾衡似乎显得心情很好，不过像这样性情恶劣的人，只会火上浇油：“怕是这么多天，他都忘了你了。”
说完，还大笑着扬长而去。
吴婶嗔怪般摸了摸我的头，小声编排起顾衡：“先生也太坏了。”
顾衡说的话，也是我担心的。我一直担心其实楼言并没有真的那么喜欢我，毕竟我身上除了流着楼意的血，还有另一个男人的。
多愁善感的模样连顾寻都看不下去了。
“爸。”顾寻放下手里的玩具，愤懑地看着沙发上悠闲地看着报纸的某位：“小阅姐不高兴。”
顾衡这才施施然走过来，好笑般看着我，缓缓说：“明天楼言就回来了。”
我眼眸微闪，依旧没有理会他。
顾衡挑眉，加重了语气：“看来你是不怎么想见到他，那真好，你就一直在我家留着得了，给我儿子当媳妇也好。”
顾寻小小的脸庞突然印上了挥之不去的粉红。
我终于憋不住，咂咂嘴，两行清泪流了出来。
事实证明，我那些奇奇怪怪的想法都是多余的。我看到那个面容憔悴，风尘仆仆的男子放下手中的小黑皮箱子张开双臂，笑容温暖地冲我招了招手时，我就立刻溃不成军的奔向了他的怀抱。
一如既往的清润香味。
楼言笑了笑，将我抱起来，轻轻拍了拍我的背。他一贯就是这么哄的，但这一个多月没有人这么安抚过我的情绪，我还有有些不习惯的僵硬了片刻。
我这才看清他的模样，有些晒黑了，却还是好看。我想着是因为楼言比顾衡小上六岁的原因，总看着软襦温和，没有那么凌冽的眉目。但是现在的楼言，却是我没见过的样儿，下巴上爬满了青色的胡茬，眼睛下面带着一丝乌黑色。
他一定是累极了，不然不会成这样的。我有些心疼了，摸了摸他下巴上咯人的青色，声音软软的：“楼言！”
楼言好笑地捏了捏我的脸：“没大没小。”
顾寻听到我要走，泫然欲涕地拉着我的小手，依依不舍。楼言看着这场面，有些诧异，他抬手拱了拱顾衡的腰，小声问：“这还是你家混世小魔王吗？”
顾衡扬了扬下巴，似笑非笑地看了我一眼：“你侄女有本事。”
凭心而论，我什么也没有做过。
我的东西不多，也就几套换洗的衣服，再加上在顾家这段时间顾衡好心给我买的，刚好装满一个小袋子。楼言发现我一本书也没有带上，蹙眉沉声：“马上就要去学校了，你怎么还这么懒散。”
顾衡出来打圆场：“哎呀，还是孩子嘛，小小年纪看那么多书干什么，好好的小姑娘就成书呆子了有什么好的。再说了，她现在能认几个字？她也看不懂嘛，嘶！楼阅，你干嘛咬我！”
我恨恨地放开嘴，看着顾衡手腕子上那发红的半圈牙印子，得意的笑了笑。一旁的顾寻趁机凑了过来，小声地说：“虽然爸爸的确挺讨厌的，但是你也别咬他了。他毕竟是我爸爸。”
我点了点头，像是做了承诺一样。楼言忍不住笑出声了，顾衡忍住额角的青筋，怒气腾腾地指着楼言，又指着我：“赶紧给老子走，大的小的没一个好的，没心没肺。”
我和楼言就这样被顾衡赶了出去。
楼言无奈，再低头看着一脸无辜的我，之前的郁气也退却了大半，他清浅一笑，拉过我的手，说：“走吧，回家。”
再也没有比“回家”更能让人心安的动词贴慰我的心了。以至于在之前没没看到这两个字的时候，都会低头勾唇一笑。偏偏这个词出镜率极高，在歌词里，小说里，作文里，连广告里也有。
回了那幢熟悉的小楼，我坐在床边看着楼言一个人忙前忙后，来回奔波在客厅和厨房之前，心满意足地啃了一个苹果。
我看着餐桌上那一盘鲜嫩的鱼肉，狠狠地咽了咽口水。楼言看着我贪吃的模样笑了，将手中盛好的米饭端给我，说：“贪吃鬼。”
我乐呵呵地接过，狼吞虎咽地吃到打嗝。楼言数落我：“吃这么快会长胖的。”
我满不在乎地摸了摸肚子：“以前总是亏待它，现在要补回来。”
楼言怔住，温柔地笑笑，声音也越发柔和：“好，知道了。”他垂下眼睑，默默收拾起来。
我也跳下凳子，屁颠屁颠地跟在楼言身后：“要我帮你吗？”
楼言摇头，眼底里含笑：“不用了。乖，去看书，一会儿来看你还记得多少。”
得，我就知道楼言是不会放过自己了。我垂头丧气地出了厨房，趴在沙发上数起了沙发皮上那层嫩红的小花朵儿来。
窸窸窣窣的水声开了又关，楼言拿起一旁的毛巾擦了擦手指间的水泽，才缓缓走到我跟前。好气又好笑地看着我眼泪汪汪的模样，不由地放缓了声线：“你不是说你想去学校上学么？”
我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
楼言被我这出尔反尔的行为给弄懵了，还是好脾气地像逗小动物般用手指尖戳了戳我的脸：“你妈妈小时候最喜欢去学校了，她的成绩永远都是班里第一的。”
我低下头，有些羞愧地不敢看他。
我清楚楼言的用意，就是太清楚，反而更窘迫。我怕他失望，我没有妈妈那份天赋，我怕我不爱学习，不会像妈妈那样是一个满腹经纶的才女。
头顶突然被抵住，温热的呼气缓缓喷洒在我的头发里，痒痒的。我本能想躲，却被一双有力的胳膊死死搂住。
“对不起。”
带着一声叹息，楼言摩挲着我的脸颊，轻声说。
“好像把你逼的太紧了，对不起。”
我突然脸红，越发羞愧。我用力推开他，看着他清澈温润的眼睛，嘴巴有些打结：“我、我一定好好学习。”
“噗——”楼言捂着嘴笑了，他揉了揉我的头发，笑着轻轻“嗯”了一声。
楼言不知道自己那番温软的言语对我来说有多大的杀伤力，对于那个从未蒙面的母亲，我心底里是敬畏和崇敬的，而对于真真实实在我身边照顾着我的楼言，我是深深依赖着。这两者的感情其实是不一样的。我舍不得让楼言失望。可能是因为已经失去了太多，这唯一拥有的一个人，我总怕他会离开，怕他会因为我不够优秀达不到他的期望而离去我。一旦看到楼言脸上带有一点点失落的神色，我都像献宝一样上缴我身上所有可以发掘的优点，让他笑一笑。
而事实时，楼言离不离开，真的和我优不优秀，一点关系都没有。
作者有话说
第4章 第四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