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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0、第三十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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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时候的姜醉凝是天不怕地不怕,一身是胆。十四岁的年纪,熟识水性,纵身入水,推着安隆的乳母往岸边游。
“公主落水,当奴才的站在岸边干看,再不来救,我就要去陛下那如实禀报了。”
这么一说,刚才袖手旁观的奴才纷纷上前搭救。乳母被救上岸后,抱着同样浑身湿透的安隆瘫坐在地上,玉阳不发话,她不敢走。
“姜醉凝,你真是好管闲事。”玉阳恨恨说道。
“稚子无辜。玉阳公主长我四岁,何故这么糊涂?”姜醉凝从湖里爬上来,发髻已经散乱沾湿黏贴在她的脸上,不好看,但是依旧气势压人。
玉阳被姜醉凝训诫,羞恼至极。“你是个什么东西也敢来教训我?”
“我要是去跟皇上说说今日的情况,你就知道我是个什么东西了。”姜醉凝冷笑。
玉阳语塞,愤然离去。乳母浑身打着寒颤,抱着安隆,跪地给姜醉凝磕头。“谢姜小姐救命之恩。”
姜醉凝腼腆一笑。“快走吧,秋风吹了,安隆要受凉了。”
乳母抹了把泪抱着安隆就小跑去了。
再后来,许是因为安隆是她救回来的,又许是安隆自小不受疼爱,经常被欺凌,姜醉凝看到安隆总是容易生出怜惜之意。
如今安隆,要远嫁去单蒙,自己却不能再救她一次。姜醉凝有种说不上来的难受,身形落寞地走在宫道上。
“公主——”碧螺一进小西殿就见到将自己一条白绫悬挂在房梁的安隆,脸色已经涨成绛色。碧螺慌乱中摆正安隆踢翻的小几,踩上去将安隆抱下来,又因为承受不住安隆的重量,两个人双双摔到地上。
顾不上疼痛碧螺抱着皱着脸,大口喘息的安隆,大声呼救。“来人啊,来人啊!”
安隆一手捂住自己的胸口,一手紧紧抓住碧螺的衣袖,断断续续说道:“嫁去单蒙,不如死在宫中。起码,起码......”
碧螺经过刚才的惊吓,已然泪流满面。“公主,公主,你说什么傻话,嫁去单蒙,奴婢都陪着你。您不会一个人的,寻短最是要不得,你还记得秋姑姑说过,公主要好好活着,她在地下才会安心!”
安隆嗓子受损,已经不能多言。只能闭着眼无声地哭,跑来的两个宫人见状一个去传太医,一个去给上头禀报。
一语成谶。何种滋味?报应,报应!安隆思及此,更是哭的肝肠寸断。
陈陵对于安隆并没有什么兄妹之情。即便是他最敬重的东阳长公主,也不能动摇他的决心,何况只是一个生来就是棋子异母妹妹。
安隆不曾与陈陵相熟过,不知道陈陵是什么样的脾气,但是她知道,眼前这位新帝必定不是个心慈手软的。
安隆脖子上那一条深红的印记,衬在安隆白皙的脖子上,尤为刺眼和瘆人。陈陵目光冷冷,盯得安隆不自主的吞咽一口唾液,脖子处的疼痛就更明显了。
“起来吧。”陈陵开口,坐到小西殿上位。安隆在碧螺的搀扶中站起身,退到一侧站定。“准备下次自尽用什么方式?吞金?割腕?服毒?”
安隆沙哑着嗓子说“再不敢。”
“你是先皇最小的公主,胆子倒是最肥的。怎么,嫌朕给你订的亲事不好?”
安隆不答反问:“陛下亲自来小西殿,还有其他事要说吧?”此时她已经再没有什么可怕可失去的了。
陈陵眉头微挑。他没有正眼看过安隆,没想到安隆还是个通透的女子。嘴角上扬,“皇妹,这些年不受教习,却生得一副玲珑心。”
“皇上谬赞。”
“只是你的心思,藏得实在拙劣。”
安隆浑身轻抖,被陈陵看到,眼神犀利了几分。“朕不喜欢她身边有太多干扰她的人或者事。你嫁去单蒙,也算是朕对你的恩典,成全你的心意。你不嫁,她出征,都是生死听天由命,看皇妹如何选择。”
陈陵略微夸大的说辞,让安隆没有第二种选择。
下唇抖动不止,“安隆愿嫁。”
安隆和亲单蒙的事,于早朝中宣旨,终为定局。
离出嫁之日还有十天。小西殿有了往日从未有过的热闹,殿中堆满着绫罗绸缎,奇珍异宝。安隆却越来越沉默了。
自那日刺杀安隆失败,原顺就一直在心灰意冷中等待自己的死期。等了多日,没等来抓他的宫人,却听到了安隆也要和亲出嫁单蒙的消息。
不用他动手,老天自有报应!原顺初得知这个消息还曾心里觉得痛快,但是这两夜他总是不能安睡。闭上眼,就是那天晚上他刺杀安隆未果,在微亮的月色中安隆有些悲切又带了点羡艳的神色。他到现在还能活着,可以看出,安隆虽然是柳夫人所生,却跟柳夫人是两种性情的。
别哭,红梅姐姐地下有知,一定不希望你这么难受。
原顺粗粝的手掌捂住双眼,耳边却总好像能听到安隆对他说的话。身为公主,却羡慕他们这些低贱的感情,也当真是可怜可叹。
临近出嫁之日,安隆难得出了一趟小西殿,去往百花园,却又不想见人,遂只带了两个侍婢,走的偏路。
“百花园的花草听说好多都是从别处移栽的或者番邦进贡的,只是不知道他们是不是也都心甘情愿长在这里的。”安隆触景伤情,笑的干涩。
“公主。”碧螺小声叫道。
安隆抬头,扫见百花园角落站着一个小太监,这本就很奇怪了,那小太监在和她对视的那一瞬间,伸手做出从脖子上划开的手势,安隆眼神一闪。
“你们在这等着。”安隆吩咐下去,脚步稍快走到小太监躲藏的那处。
“小的原顺。”小太监削瘦的身体很容易就隐藏在茂密的花枝树叶中。“听闻公主出嫁——”
“你肯定觉得这是报应,用不着你特地来说。”安隆负气道。
原顺弓着身体,抬眼时额头有着深深的褶皱。她今年才十五岁,还是孩子。自己已经二十五了,却还跟这样的孩子计较。她脖子上的刀伤还没好,那一圈勒痕看着也是新伤,满宫里现在还有人敢对公主动手?思及此,原顺心中讪讪,是了,他不就是其中一个胆大包天的。
“奴才想求公主一件事。”
安隆想不到自己这快要远嫁的公主还有什么利用价值。
再说柳夫人,跟随自己的儿子戚南王到达戚南不过两月,戚南就发生了暴乱。遍地都是尸体,血流成河。这些场景,柳蒹葭已经再也看不到了,但是整日整日,隔着府门,都能听到惨叫,都促使着她夜夜噩梦缠身。
都后剜了她的眼珠,又一刀一刀划开了她的脸皮,她的头顶被烙铁滚烫如一个癞痢,原本顺滑如绸的长发全部脱落。如今的她,根本不敢见人,她甚至有一丝庆幸,自己双眼已瞎根本看不到自己现在的模样就可以继续自欺欺人。
谁都不能见,她也不想接触任何人,都后挖她双眼时候的声音,就像是森森鬼爪,不停不停地搔刮着她的耳膜。
“我不杀你,却要你生不如死。你不是喜欢人人恭维,艳丽光鲜吗?我偏要见你如一只阴沟里的老鼠,永无见光之日,你就只配活的卑贱阴暗。”
那双眼珠还是都后亲手剜下的,到底有多痛,她已经不敢再回忆,那种搅进眼球内,黏腻的血肉声清晰无比,搅动中,眼珠蹦出眼眶,掉在地上听着就像是两块肥肉落了下来。
接着表示都后踩烂眼珠的声音“滋滋”的。她不敢去想无法去忘!
成王败寇,她不甘心又能如何!她这辈子没有输给过都后,只最后一次,输的一败涂地。
自从眼瞎后,柳蒹葭听觉尤为敏感。她不出门便日日有人来给她送饭。
“夫人,用饭了。”伺候她饮食起居的是个声音完全陌生的侍女。原本她近身的侍婢,无一存活。都后到底有多歹毒,她自认比不上十分之一。
“外头怎么样了?”柳蒹葭声音也毁了,似一个垂暮老者的沙哑。那几日的摧残,她已经叫破了嗓子,再没能恢复。
“外头镇压了一些暴民,但是还是四处流窜了一部分。今日给夫人带个消息,安隆公主要出嫁了。”侍女每日都要忍着这昏暗房间里的汤药腐肉混杂的味道,嘴上对柳蒹葭恭恭敬敬,面上是不能更加嫌恶,心中也是恶毒诅咒着这个奇丑无比,连亲生儿子都不愿意多看一眼的妇人早早死去才好。
安隆,她的女儿。柳蒹葭不知道把自己困在屋中这些日子,除开噩梦,为什么也会不时想起安隆怯懦胆小的样子,自己竟然还会想念自己从未照顾教养和疼爱的女儿,也会偶尔有一些担忧,她在都后手底下还能不能活?
“嫁给哪位王公大臣?”
侍女扯嘴冷笑,“安贵公主嫁去单蒙没两年便去了,听说单蒙又再次求亲,排下来也就剩下安隆公主了。”
“不可能——”柳蒹葭从床上挣扎下来,从床上摔倒在地,包裹着整个头部的面巾掉落来下来。侍女不愿去搀扶,露出本来面貌的柳蒹葭简直让她看了就要反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