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司马传》丞邪

27、第 二十七 章

　　十四天后，大军全部抵京。
　　姜醉凝已经如常上朝。新帝对姜醉凝及其率领的大军大肆褒奖，但姜醉凝因受姜峤欺君罔上罪名的影响，将功低过，保持原位没有变动。
　　都太后自陈太祖驾崩后就不太爱出朝安宫，那些伺候过陈太祖的女人在她手底下死死伤伤，到头来想想又觉得无趣得很。
　　人都死了，什么话都没给自己留。这样一个薄情寡义的男人。
　　“太后，太后。”侍女匆匆跑进来，跪伏在地上，浑身颤抖。
　　“吵吵嚷嚷的，没有分寸。”都太后斥道。“什么事，惊慌成这样。”
　　“太后，长公主，东阳长公主，殁了。”
　　都太后倒吸一口气，话刚问出口，眼泪先一步渗出：“你说什么？！”
　　陈家，只大皇姐是个随心随性的。陈陵这样想，爱则爱，恨则恨，爱恨两灭，就是她生命尽头的时候。
　　今晚是个难得的好天气，月亮皎洁，只是可惜，是轮残月。
　　大皇姐死前托人送进宫交给他一封书信。
　　生不同衾，死欲同椁。宁无碑铭，愿与相伴。
　　透薄纸张在烛火中点燃，照亮着坐在常乾正殿隐没在黑夜中的新帝略显哀戚的脸。
　　皇姐，你会体谅朕的，就如儿时你帮朕揽下所有祸事，就如朕逼你嫁给周彦。这天底下，在没有比你更好的长姐了。
　　刚刚继位不过数月，陈陵已经觉得自己成为了“寡人”。
　　同样守在月下的还有宫外在淮王府坐在院中的姜醉凝，已经看着握成拳手心朝上的左手发呆有一炷香的时辰了。
　　“阿玊，我并不想她死。”
　　秦玊砚独自转到院中，听见姜醉凝的话，过了一会才答：“她以前对你很好。”
　　“是啊。”姜醉凝自嘲一笑，“爱屋及乌。后来不好，也是因为我破坏了她跟我哥的婚事。我想，可能真的是我那时候做的不好，要是我没有替我哥退婚，他们两个人就能厮守，何况我哥也不是真傻，她恨我是应该的。”
　　“你哥哥为了保住你的命，已经放弃自己的所有了。这是他的决定促使你这么做的。”
　　“阿玊，你是不是早就知道我哥是装傻？”姜醉凝似无意地问，眼睛却紧盯着坐在那淡然自持的秦玊砚。
　　“姜峤不喜欢我，从小就没变过。”秦玊砚眼神落到了一旁的竹上。
　　“是啊，谁教你从小就是聪颖过人呢，万事皆在你心。你要是能上战场，没人能赢得过你了。我自诩英勇善战又足智多谋，今次丰饶关一战，却得你指点才能突破困境，运筹帷帐中，决胜千里外，阿玊功也。”
　　秦玊砚忽然笑：“姜司马，嫉贤妒能最是要不得。”
　　这是头一次秦玊砚跟姜醉凝说笑，又或者说是自残疾之后少有的一次笑容。
　　姜醉凝看着秦玊砚温润的笑颜，才发现，其实秦玊砚也是个当世美男子。
　　“双绝公子，真是名不虚传的。”姜醉凝伸了个懒腰。“我要是个男子，一定也是丰神俊朗的。”
　　“你已经比一般男子英勇威武了。”
　　“我可真喜欢你的诚实。走吧，回屋睡觉，明天我要早起。”姜醉凝说，起身推着秦玊砚的轮椅走出院落，月色下，风又起了。
　　隔日一早，姜醉凝天还未亮透就骑马去了郊外。
　　看着远处的坟墓似有人影，姜醉凝眼神突现阴寒。踏马跃身，脱手将腰间利刃直插坟前人影，果不出所料，人影很快感受到了凌厉杀意，还未回头，已经侧身躲过这次致命攻击。
　　姜醉凝停下攻击，站定在那，看着眼前脱去稚气和胆怯的，英英。
　　“姜醉凝。”这次的英英再没有羞怯地样子，也没有再称呼她为醉凝姐姐，脱胎换骨一般的冷静沉稳。
　　“明大人。”姜醉凝收回匕刃冷声。
　　明珠身量小，挺直腰板直视着姜醉凝。
　　“来此处所为何事？难不成是怕我家兄长诈死，特来查验？”对于英英，姜醉凝是备受伤害，这也是她自己一直不能饶恕自己的地方。
　　这个“祸患”是自己带回去的，也要自己亲手解决。
　　“你一定恨极了我，你以为我就不恨你？”明珠手中捏着一块酥饼，四分五裂，掉落在地上。“没有你，姜峤就能活下去。都是因为你。”
　　姜醉凝等着她继续说下去。
　　“皇上饲养了我们，训练我们成了最好的潜伏者，不止你姜氏一门遭到监视。为了能取得你的信任，只能由年纪最小的我来完成对你们姜家的监视活动甚至是在最适合的时机里，杀了你们。”
　　“后来，你果然对差点死在外面的我生出怜悯，这就是你最不应该犯的错。”
　　姜醉凝走至姜峤坟前蹲下身，给姜峤的墓碑擦了擦泥灰，低头看到下方摆置着的新贡品，一手挥开，几只酥饼滚落到地上。
　　明珠眼神随同着滚落的酥饼转动。
　　“这是他最喜欢吃的。”
　　姜醉凝冷笑摇头。“我哥从来不喜欢吃这类甜食，不过是你喜欢。”
　　“这不可能。”明珠不敢置信当即回到。
　　“我是他妹妹，从小到大他喜欢什么不喜欢什么，我都知道。就如你说的，我对你生出怜悯是大错，我哥纵容你在他身边，让你这些年活的随心所欲，以至于你会那么天真相信陈之昱的话，这也是大错。”姜醉凝一个口哨，毛驴小跑而来，从毛驴身上卸下她带来的铁铲。
　　未等姜醉凝开始铲土，明珠尖叫起来：“你要做什么？！”
　　“与你何干？”
　　明珠几步上前要去抢夺姜醉凝手中的铁铲。“你这是要姜峤死后不安稳！你到底要做什么？”
　　姜醉凝用力甩开明珠的手，“明大人，你已经不是我们姜家的人了，少管闲事，否则，我就算杀了你把你的尸首悬挂到城门那，都没有人会给你收尸。”
　　明珠不依不惧，扑上来紧握住姜醉凝的铲柄。“不用你提醒，我自知自己死后无人收尸，他日要变成一滩烂肉给畜生果腹。但是现在，谁都不能动姜峤一下！”
　　“你现在是在跟我说，你对于那个收养你的傻子有了感情吗？不，你千万别说，我怕脏了我的耳朵，污了我哥的英明。”姜醉凝狠狠盯着倒坐在地上的明珠，用着恶毒的语言作为利器，宣泄的她的痛苦和恨。
　　明珠起先轻笑，而后大笑。抬起脸时，全是泪水。
　　“可笑吧，我这样的人，也会对别人有感情。打我有记忆开始，我就每天活在你死我亡的日子里。你可还记得你五岁的事？你不记得吧，你一定不记得。可我记得，那天我吃了我姐姐的尸体。我姐姐比我大两岁，跟我没有血缘关系，却在那种人吃人的环境里，护我周全。我每天都活的心惊胆战，没有人知道训练监狱里那么多孩子从哪里来的，没有人知道我们到底要死多少人才算头。后来，后来我姐姐，她因为乱杀中受重伤，死在了我身边。我姐姐的尸体就那么，慢慢，慢慢的腐烂，开始有老鼠爬到她身上，我又怕又恨，我踩死了那些吃我姐姐尸体的老鼠。可隔天，又来了好多好多。为了不让我姐姐被老鼠吃掉，为了活下去我吃了我姐姐的皮肉甚至是内脏。陛下就是这个时候打开牢门的，我满头满身的血，我被他选中，我被他带出来接受着所有残忍的训练，直到我7岁的时候，杀光了训练监狱里其他孩子后，接到了我唯一的一个任务，潜入将军府，监视你们姜家一门。”
　　姜醉凝回忆起自己在雨巷初次见到英英的样子。衣衫褴褛，躺倒在肮脏的地上，任由雨水拍打在她伤痕累累的身上，眼神如死一样寂静。
　　原来这些伤都不是在雨巷受的。
　　“姜峤是被陛下传召过去的。这么些年，我只是给陛下说过一些无关紧要的事。”
　　“眉子在哪？”姜醉凝突然发问。
　　明珠木着表情僵在那。
　　“她该死。”
　　姜醉凝瞳孔微缩。
　　“你把她的尸体带到哪里去了？”
　　明珠突然疯了一样大笑：“她怎么可以在我眼皮子底下对姜峤生出那种心思，她不配！姜峤又怎么可以答应说娶她为妻？她不配！她不配！”
　　“所以你去跟陛下告发，说我哥哥是装傻？”
　　“没有，我没有！我只是照实所说！”
　　姜醉凝摇摇头，用一种怜悯和嫌恶的目光看着她。“你才是最不配提我哥的那个人。告诉我眉子你弄到哪里去了？”
　　明珠幸灾乐祸，小声道：“我告诉你，她被我送去码头的花船上去了。你不知道，那边的船工有多么粗鄙，没几天她就断了气，被抛进江里去了。尸首早就被江里的鱼蚕食干净了。姜峤死了，她就是罪魁祸首，你说她是不是死的罪有应得？”
　　姜醉凝倒退一步，对于眼前几近陷入疯狂状态的英英说出的话，不敢置信， “你怎么能歹毒至此！？”
　　“其实你也该死的，只是我没有能力杀你，姜峤死了，其他人死活又跟我有什么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