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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章十三 庸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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易清寒想,如果日后有一天,慕纥知道唐无药将他留下的这个原因,他会不会骂一句,命运真是个贱人。因为它总是提起笔,画了一条百转千回的线又回到原点。
唐无药又说了:“而且傻子很好啊,你知道么,这一路上他只我亲近。就好像,我就是他的整个世界。他师姐对他那么好,他没有去寻他师姐,却来找我。大抵是因为在他心里,我是不同的。”
“那你便不该让我医他。”易清寒取了银针,开始替慕纥施针,稳住他的心脉。手再度拂过他的眉眼,将他的头托起,指尖停在他的后脑,确认月前施针的穴位。他全然凭借着指尖的感觉,摩挲了一会,终于找到了准确的位置,却停了下来。
“他醒过来,想起一切,就不是那个只依恋你的傻子了。我现在停手还来得及。”
唐无药侧过头,瞥向易清寒。
“我师兄曾告诉我,动物会把自己第一眼看到的活物当做母亲,所以要驯养一头猛兽,一定要从它们很小的时候开始,当它们还没有睁开眼前把它们抱走,这样它的一生就是你的了。可这是你和我师兄会做的事情,不是我。其实我师兄那个人很懦弱,他恐惧一切逃脱他掌控的东西,喜欢一只鸟就要剪断它的羽翼,让鸟不能再飞。有时候我想,如果他以后喜欢上一个人,是不是也会这样疯狂,要斩断那个人的人生,搞得彼此都再没有退路。可鸟飞在天上的时候,就是比养在院子里的鸡好看。”
易清寒说:“药药,你真是天真。其实人不管做什么决定都是没有退路的,你今天让我医治他,其实……就像亲手杀了你的傻子。”
易清寒将藏在袖口里的磁石抖出,黑色的石头落到他手心上的一瞬,牢牢的抓住了一根细如发丝的针,针尖上朱红的血丝滚落到磁石上,被血洗过的银针熠熠发光。
唐无药撇过头去,不在说话了。
暮色到了尽头,天空燃尽了最后的颜色,渐渐暗了下来。
易清寒在床头替慕纥点燃了安神香,闻到熟悉的香气,那人紧蹙的眉间渐渐闪开。
慕纥噩梦连连,梦境没有剧情,短暂而光怪陆离,最后闪现为一张张陌生的青白腐坏的人脸,那些面孔不断地腐坏,化成一片血水,满目猩红。他睁开眼,瞳孔紧缩,人却好似还在梦境里,被无名的力量压得喘不过起来。好一会才彻底醒来。
院子外头传来竹笛声,笛声悠远,吹得却是南疆的小调,让他一时恍惚,不知身在何处。
慕纥闭上眼,嗅着安神香的味道,渐渐平复。再睁开眼时,眨了眨,乌溜溜的眼睛清澈明亮,他坐起身下床往外走。
夜里夏蝉聒噪,风吹着村外人高的芦苇摇摇晃晃,萤火随着苇花一起飞扬在空中,星星点点。
他走出去,看见唐无药坐在门口大榕树下闲置的石磨上吹笛子,背影溶在夜色里,有一种别样的安宁。慕纥走过去,坐在他旁边,唐无药的一个音符拉长了半拍,但转瞬又找回了调子。磨台有些高,唐无药身量长,八尺有余,脚尖刚好点地。慕纥比他矮一些,坐上去以后脚离地,摇摇晃晃的合着拍子。
慕纥一如既往的将头靠到唐无药肩上,闭上眼,宁静安详。
唐无药的笛声没有停,眼睛却不由自主的瞥向肩头人的眉目,慕纥的神色与往昔没有什么不同。唐无药想或许是易清寒的医治还没有生效,这人明天醒过来,肯定奇怪自己怎么会靠这个男人睡觉。
可唐无药没出声赶走慕纥,静静的吹完那首曲子,将慕纥摇醒,说:“走,回去睡觉了。”
慕纥也像往常一样听话,从磨台上跳下来,将自己挂在唐无药身上。唐无药就背着他往回走,进了屋放到床上,慕纥往里躺了些,给他留出半张床。唐无药坐下,低头看着他,慕纥也睁大了眼睛看着他,小鹿似的眼睛里带着笑,被灯火映的像醇酒。
慕纥的五官清丽,眉目有些阴柔,但不娘气,笑起来的时候还有一两分邪气,是那种很讨女孩子喜欢的长相。唐无药看着看着着了魔似得,学着易清寒今天傍晚时的动作,轻轻的拂过慕纥的眉心,慕纥也没有拒绝他,甚至闭上眼,露出有些享受的神情。
唐无药的指尖离开时,慕纥伸手抓住他布满老茧的手,用脸颊轻轻蹭了蹭。
唐无药抿紧了唇,忽然很轻的说。
“你……别想起来好不好?”
慕纥睁开眼,一脸茫然,像是没有听懂他说这话是什么意思。但认出他似疑问又似恳求的语气,依旧笑着点了点头。
翌日。
易清寒梳洗过后来找慕纥要账,进了门却发现唐无药在手忙脚乱的慕纥梳头,慕纥坐在镜子前,一脸没睡醒的样子。易清寒觉得这状况有点奇怪。
唐无药帮慕纥把头梳好了,拍着慕纥的肩,让他起身,打手势吩咐他不许再回床上睡。自己拿着一个老铜盆和一张麻布往外走,要出门打水,路过易清寒的时候扭过来来,骂了一句庸医。
易大夫自出师以来,这辈子第一次被怀疑医术,一时愣在原地有点懵。
看了一眼赤着胳膊在院子里摇井打水的唐无药,又看了眼在屋子里站着打瞌睡的慕纥,终于察觉出问题来了。他走进去,用手抬起慕纥的下巴,慕纥挑起眼皮看了一眼是他,又闭上。他伸手轻轻拍了拍慕纥的脸颊,有些不耐烦地低声道。
“朔月大人,醒醒。”
可慕纥根本不理他。
唐无药在外面喊了一声,招呼慕纥出去洗脸,慕纥就拍开易清寒的手,出去找唐无药去了。留下易清寒自己一个人神色复杂的站在原地。
三个人一起吃了早饭,易清寒重新给慕纥诊脉,唐无药在旁边坐着,问:“到底怎么回事?人根本就没好,你这扎针根本就不行,你还是给他开两幅药吧。他师姐说了,他这是中毒了,你昨天根本就没有帮他把毒逼出来,怎么可能好呢。”
术业有专攻,说道医道上的事,易清寒有自己的骄傲,不容唐无药这个外人瞎逼逼,言简意赅的高冷开口。
“闭嘴。”
易清寒睁开眼狠狠的瞪了他一眼,唐无药知道易清寒的脾气看着温文尔雅,其实也不是什么好货,便又怂了。
易清寒得了清静,又闭上眼,继续给慕纥诊脉。
慕纥的脉象是没有任何问题的,至于中毒一说,易清寒更是比任何人都清楚,慕纥根本没有中毒,渺露会有那样的判断,是慕纥请自己动的手脚。他只为慕纥在脑中施了针,让他思维混乱,使他像是疯了。慕纥的自制力强,疯了也有很多念头克制着不做,所以平日里看着痴痴呆呆的,唐无药才会以为他是被人药傻了。
易清寒又抬眼看了一眼慕纥,慕纥不看他,一脸无聊,偷偷的用另一只手去抓唐无药的手玩。
易清寒说:“先观察两天再说。”
其实易清寒找上唐无药的时候,比原先约定易清寒和慕纥约定的时间要晚一些,可远远还不到造成永久性伤害的地步。
易清寒有一个猜测,但还不能完全确定。
唐无药到羽村来并不是刻意来跟易清寒碰头的,他还记得自己有正事要做,这小半个月急赶慢赶的总算带着慕纥如期到了羽村,没把唐家堡的脸面给丢了。用过早饭,他把慕纥托付给易清寒看着,自己出门找主顾对口号去了。
唐无药临行前怕慕纥无聊闹出乱子来,把自己的机关小猪拆了,让慕纥拼着玩。
慕纥在院子外的石台阶上拼机关小猪,易清寒在院子里晒草药看医书。
羽村是红衣教的地盘,村子里除了他们三个男人,都是女孩子。易清寒是红衣教的客卿,在红衣教里有些地位,他带来的人红衣教徒们不敢害,但慕纥长得讨姑娘们喜欢,又见他痴痴傻傻的,便惹得姑娘们母性泛滥,很是怜爱,很多姑娘给他塞糖吃。
慕纥得了糖就朝姑娘们笑笑,姑娘们更加怜爱的摸了摸他的头,心满意足的走了。
慕纥一边吃糖一边拼机关小猪,拼了半个时辰,只拼成八个大块,又过了半个时辰,把拼好的地方全部拆开,零件洒在靛青色麻布上,他觉得无趣,便不拼了。开始吃糖,吃着吃着头顶上笼起一片阴影。
一只纤长好看的手伸到他的糖堆里取了一颗,慢慢升高。
慕纥的目光便随着糖往上走,仰起头来,看见易清寒笑盈盈的面容。他飞快的伸舌头舔了一下易清寒手里的那颗糖,得意的笑一下,说。
“我的。”
易清寒挑眉,不置可否,他将那颗糖丢了出去。
白色的糖丸在慕纥惊讶的眸子里,顺着张满青苔的石阶滚了下去,落在沙土里。
易清寒顺势把慕纥手里包着糖的油纸一道打翻了,糖块全部散落在地上,易清寒摊开手,说:“都是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