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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7、第七十七章 ...

  •   相府是太.祖所赐,几乎就挨着皇宫,自然地处京城的中心。
      门前是一道幽静的长巷,两边墙上都覆盖着青瓦,每逢大雨,雨水顺着瓦片流下,形成两道雨帘,于是得名听雨巷。
      听雨巷深处,有苍翠的古树、淡色的墙,相府虽不奢华,但自有一种高洁肃然的气质。

      竹石才下了马车,便听见门房高声道:“少爷?!少爷回来了!”
      相府仆人不多,全部算上也只有十来个,大多是看着纪桓长大的。听到那熟悉的声音,见到这些熟悉的人,纪桓也是忍不住心头一热,这是真的回家了。

      老管家乐呵呵出来迎人:“少爷!怎么不说一声何时到,好让厨子做点你爱吃的备着!好在院子这两天已经打扫好了,现在正是最冷的时候,屋里暖炉点着,用的还是你最喜欢的熏香。”
      “陈伯,你身子还好?”
      “好着呢!要不怎么伺候少爷!”
      纪桓问:“……父亲呢?”
      陈伯叹气道:“岁末封印,官府都闭了。可老爷还是很忙,事情多,脱不开身。你那个大理寺先放在一边,过年嘛,就在家里好好休息,多吃点东西,看你瘦的。”
      纪桓微笑应道:“好。”

      仆人将原本就不多的行礼搬进纪桓的院子,由竹石来归纳整理。
      屋内果然已经放置了四个暖炉,纪桓解开大氅,丫鬟笑盈盈地提着新沏的红茶放到桌上。熏香是他一直用的,用霜桂所制,清淡高雅,纪桓闻到这种味道,不由想到了燕疏。
      窗户推开一指的空隙,外头那株桂树果然还在那个熟悉的地方,一瞬间,仿佛又回到了洛宁县的江府,那些等待燕疏消息的日子。

      现在,他应该在东凉吧?
      再接着,又想起那日在客栈,午夜无人,燕疏一遍遍跟他道歉,然后贴着他的嘴唇亲吻。
      儿女之情,千回百转,长到不可思议。情就如一条线,远远的系着他们两个人,即使相隔千里万里,冥冥中还能感受到对方的气息。
      所以,哪怕退一万步,他们有各自的路又如何?
      好在,他们始终记挂着彼此,十多年来,只有这一点未曾变过,只这一点暖意,就足以支撑他继续下去。

      夜深。
      相府已经挂上了过年的红灯笼,给寡淡清雅的一草一木中增添了一点喜气。
      纪勖从宫中回来,后头还跟着另一辆轿子。进门时,门房笑道:“老爷,少爷回来了,等你用饭呢。”
      纪勖面上没什么表情,微微颔首,倒是他身后窜出一个披着玄色披风的纤细身影,甜美清脆道:“这么晚了,明泓哥哥肯定等了很久了。”
      因夜色漆黑,门房起初没看见这人,不由吓了一跳,很快认出是谁,道:“拜见公主殿下。”

      燕然摆了摆手,径自去找纪桓。
      她前些日子刚过了生辰,已经及笄。看上去仍是娇俏可爱的小女孩模样,行为举止却比从前端庄了不少,至少走路不再蹦蹦跳跳,快步向前,负手身后,不失皇家凤仪。

      相府平素吃喝用度皆不奢侈,桌上现在只摆了四道冷菜,要等纪勖进门,厨房才会把热着的菜肴端出来。眼看要过年,纪桓又是刚回来,今日的菜色自然格外丰盛,松鼠鱼、八宝酱鸭、清蒸碎肘子,素菜如翡翠裙边、三鲜酿豆腐,都做得很精致。
      父亲没回来,纪桓也不上桌,只安静坐在一张太师椅上等待。他等待的时候总是很耐心,模样也很好看,背脊挺得很直,垂下眼睫时,看过去清秀文雅。

      燕然率先踏入饭厅,随即展颜一笑:“明泓哥哥。”
      纪桓也看见了小公主,微笑道:“燕然。”随后站了起来,低声道:“……父亲。”
      纪勖看了他一眼,点了点头:“吃饭吧。”

      三人入座,几个仆人将已经准备好的几道菜肴端上桌,燕然很捧场地哇了一声,又抬头对纪桓道:“对了,明个儿是除夕,父皇在宫中设宴,明泓哥哥一定要来哦。”
      纪桓一愣,不解。
      燕然笑道:“父皇已将早朝恢复十日一休,如今在政务上更加勤勉。设宴与臣子自然相聚也是常有之事。明泓哥哥在平定陕州叛乱一事中立下大功,既是朝臣又是丞相独子,刚回了京,除夕宴是一定要去的。”
      她说得有条不紊,讲到“在陕州立下大功”时,居然好像没有一丝嫌隙,仿佛那日陕州大乱,和纪桓大吵大闹,哭得梨花带雨的女孩不是她。
      纪桓将燕然的一举一动看在眼里,一时也不知该作何感想,只道:“好。”

      所有的菜都上齐后,仆人关了门窗,只留一个陈伯伺候,其他人去偏厅吃饭。平素每逢年关,纪府都是一派其乐融融,不再讲究什么顽固的礼仪,就是主仆同桌吃饭也是常有的。今日有公主在场,故而主桌只有纪氏父子陪坐。

      古朴的红木雕花圆桌只坐了三人,燕然挨着纪桓一些,身子朝纪桓倾着,忧心忡忡问了一遍被霍扎劫持一事。
      纪桓知道她一向关切自己的安危,一一简略说了。
      晚饭用的不多,纪勖停著后,用了一口陈伯送上的热茶,才道:“进了大理寺,就不是在陕州洛宁了,容不得肆意怠慢,你从前行事便多有僭越,日后在朝中须得处处小心。”
      纪桓早已习惯纪勖的说话方式,低声道:“是,父亲。”

      用了晚膳,天色早已漆黑如墨。燕然尚未婚配,不好久留,很快回了皇宫。
      父子两人站在后门送走公主后,纪勖亲自提了一盏灯走在前头,纪桓没吭声,跟在后面。一路没有交谈,两人缓缓走过大堂和院子,亭台楼阁都在夜色中悄然沉默着,连虫鸣都没有,唯有风声作响,又穿过一道月牙门,来到肃穆的祠堂前。

      纪勖在门外驻步,道:“这次出去这么久,你母亲该想你了。”
      纪桓一时怔住,随父亲来到祠堂,还以为纪勖要给出一些训导责罚。他的惊讶写在眼中,点漆一般的眼睛,游离着不解的光,而纪勖淡漠的神色中说不出哪里有些复杂,转身走了。
      纪桓扭过头,脸上还是怔怔的神情,不自觉目送父亲的背影。
      他忽然发现纪勖没有从前那么高大了,脚步有了一种说不出的沉重感,明明身形挺拔修长一如既往,却仿佛是一个背负着巨山在行走的人,充满着艰辛和寂寥,纪桓不由低垂了目光,竟是不敢去细看。

      祠堂里的长灯经年不灭。
      纪桓挽起一段衣袖,点燃一把香,祭拜各位先祖,再点一支香,供奉到母亲的祠牌前。

      “……母亲。”
      纪桓跪在蒲团上,凝视母亲的牌位。
      离开了这么久,想将过去大半年发生的一切,以及随之而来的烦恼与忧思诉说过母亲,然而沉默半晌,纪桓只是喃喃道了一句:“在母亲眼中,父亲究竟是怎样一个人?”

      没有人回答他。
      从小到大,一直没有。
      纪桓低声说:“……但愿他也曾真心对你,也想念你。”

      走出祠堂,明月高悬头顶,皎洁的光辉中隐隐带着寒意,繁星自在闪烁。夜风穿堂而过时,仿佛还夹带着树叶上的积雪,气味凛冽而清澈。
      这是他回京城的第一夜,这里是他的家,他长大的地方。
      今夜过后,从朝堂到江山社稷,等待他的将会是什么?
      纪桓平静地想,不管这个王朝的暗流下如今涌动的是什么,都该现形了。

      除夕这天,同从前在家一样,纪桓早起读书,用过早饭后,临了半个时辰的字帖作为早课。宫中一位公公过来传旨,皇帝正式邀请纪桓参加今夜的除夕宫宴,共庆新年。

      其实纪桓刚回京城,正逢年岁,对朝政敏感的人,前来递帖拜访求见的不在少数。好在纪勖平素为官正直,与朝廷官员的私下交往就不多,想来喜欢对外谢客,这天进入纪府的只有纪桓的好友楚亭煜。
      纪桓身为官宦子弟,自小结交的公子哥儿却没有几个,交往密切的好友更是只有楚亭煜和陆子骁两人。

      今日又飘雪,寒风凛冽。
      楚亭煜打一把伞,提一卷新作的书画登门拜访,其人外貌秀雅,气质温文,出生书香世家,无论何时都能给人一种月白风清之感。作为纪桓的好友,楚亭煜刚及冠不久,平素远离朝政,表面上整日钻研书画典籍、陶醉于诗词歌赋,实际上却远比大燕一般的官员来得关怀苍生社稷。

      “……子骁在关外常给我来信,说如今塞外局势复杂,东西匈奴之间暗波汹涌,充斥着勾心斗角,却又都对中原蠢蠢欲动。好在经过外戚一事,皇上重新打理起了朝政,公主辅政,太子在行动上也积极了许多,有识之士都在期待年后打压门阀。”
      纪桓听了,沉吟道:“公主参政,京中朝臣如何表态?”

      新作的梅园赏雪图铺展在石桌上,新沏的普洱茶盛在杯中,久别的老友对坐在一座小亭内,身边还会时不时飘进几朵雪花。
      他们不谈风花雪月。
      楚亭煜虽不为官,却比很多人都看得更加清楚,微笑道:“既有丞相在,德高望重的冯老先生都没出声,无人敢反对。”

      过去成靖帝沉迷修道,朝政一向是由纪勖来把持,太子虽说名正言顺,然而没有丞相的支持,在朝堂上最多只有一席之地,根本无法呼风唤雨。清河公主虽是女儿身,却有孝元皇后的嫡出血脉及皇帝的偏爱,加上丞相的站队,参与朝政比太子更为如鱼得水。

      “不仅如此,原先太子的谋士萧关,不知为何变得极受陛下信任,已被拜为帝师。如今不再听命于太子,似乎和清河公主走近了。”
      “萧关?”纪桓蹙眉道:“清河一向讨厌这位先生,居然和他达成了和解?”
      楚亭煜笑道:“萧先生没有门阀背景,出身草芥,力主削弱豪门世家,推崇你的《谏议十二策》,或许正是因此和清河公主有了共识。”

      是这样吗?
      燕然的生来任性,个性执拗,爱恨分明,对于讨厌的人从来没有好脸色,如今却能和过去最看不过去的萧关和平共处……看来她真的改变了太多。

      “当初你我刚开始讨论《谏议十二策》的时候,尚且懵懂年幼……如今一转眼,不想削除门阀的日子要到了。”
      “是啊,从前都以为没希望了。”楚亭煜既是感慨,又是一阵难抑的激动:“虽说眼下几个豪门贵族已有警觉,不过此乃大势所趋,你调入大理寺,只要能得到丞相和公主殿下支持,又有帝师萧关的推崇,亲手肃清门阀绝不再是痴心妄想。”

      纪桓低声道:“亭煜,依你看,公主和太子,哪个更有可能……”
      他话只说一半,楚亭煜却很明白,不假思索道:“很多人或许不敢想,但一切昭然若揭,只要公主殿下想,太子不是她的对手……唉,明泓,我不知道你在其中扮演了怎样的角色,但是我能感觉得出来,这并不是你想看到的。”

      纪桓淡淡一笑。
      楚亭煜以为他心思凝重,拍了拍好友的肩膀:“明泓,你出身相府,家学渊源便是入朝为官,很多事情本就是由不得你选择的。”
      纪桓道:“我从未后悔。倒是你,饱读诗书满腹经纶,胸怀天下却不能指点江山,可曾觉得遗憾?”
      楚亭煜愣了愣,涩然道:“或许吧。子骁在边关扼守国土,你在朝堂殚精竭虑,我只安慰自己,悔恨亦是人之常情,非我独有。”

      纪桓眉目一展,笑道:“亭煜自有一片天地,心有所系却不为所缚,果然是明泓心中的真名士。”
      楚亭煜摆手淡笑,又定定地望着纪桓道:“明泓,我知道过去这一年你经历了很多。改变也好,坚守也罢,我只希望你能好一点。”
      纪桓微笑道:“一定。”

      寅时,宫中专程派人送来一套尚衣局新制的衣服。
      大燕奉行节俭,宫内亦是如此。太.祖皇帝时期建立的尚衣局昔日如今剩下不到十个裁缝,宫中也就那么几位主子,每年进尚衣局的布料只有上百匹。

      “这宫里的裁缝果然手艺高超,料子也银光闪闪的,绣工好细致,摸起来又滑又柔!”竹石服侍纪桓穿上最后一件外衫,忍不住道:“少爷也太好看了!”

      这套衣服里外总共三层,贡品云锦所制,质地绝佳。染色是带一点灰的柔白,用银线绣出青竹的图案,袖口和衣领皆是古雅的回字纹,端庄大气的同时不失华贵。
      纪桓相貌清俊,本就唇红齿白,此时漆黑的头发披散在银白外衫上,眼睫一抬,恍如画中人。
      竹石叫道:“少爷以后还是别这么打扮!谁见了都要自惭形秽,京城哪个姑娘还敢嫁呀!”
      纪桓无奈:“就你能说。”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77章 第七十七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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