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山信美》points

75、第七十五章

　　又说伊哲公主的手下大多住在“纪桓”屋子边上，匆忙离去前，伊哲下令留守的人看好“纪桓”，不得无礼，也弄出了一番不小的动静。
　　等看守的人调走了，明墨在院子里打了盆清水，进屋后，从怀中掏出一个小瓷瓶，将里头的药水尽数倒入盆中，又准备好两条干净的棉巾。

　　燕疏站在衣橱前，里头衣服很少。他虽是伊哲公主的贵客，但公主性子不细致，一心想着回东凉，不曾置办什么衣物，柜子里基本都是干净的素色锦衣。燕疏杀人时惯穿黑衣，不喜欢看见鲜血沾上白衣，最后选择了里头唯一一件灰色长衫。
　　明墨提醒道：“主子，亥时了。”
　　燕疏换好了衣裳，洗净脸上的易容，用一块棉布擦拭干净脸上的水，露出几乎完美无瑕的面容。
　　俊美的一张脸，冰雪般的昳丽与冷漠。

　　“公主还没回来？”
　　明墨道：“可不是么，这都走了一个时辰还没动静。”
　　燕疏笑了笑：“动静有了，只是你没发现。”
　　明墨闭上嘴巴。
　　燕疏道：“把门打开。”

　　却见不知何时，外面原先布置的匈奴侍卫已经全部撤走了，取而代之站在门口的，是两个中年汉人。这两位燕疏并不陌生，正是之前交手过的回魂刀乌九明和风雷疾幻枪薛玉海两位武林名宿。
　　风起。
　　原来今夜的风很大。
　　只是开了个门，明墨就忍不住瑟缩地抖了抖身体，他只有一点点武学的底子，受不了风中挟带的肃杀之气。

　　乌九明是当日群狼之围中受伤最重的一个，被一头山狼咬下一块腿肉，鲜血狂涌引来更多狼的围攻，那夜混战之后，他左边的小腿几乎只剩白骨，在后来医治中只能截下半条腿。
　　所以今夜他是拄着拐杖来的，左腿的裤管松松的，没有穿鞋，虽有长衫遮挡，身体的残疾在夜风中依然无处循形。
　　拐杖在他的左臂腋/下，回魂刀在他的右手中。

　　薛玉海的伤势略轻，然而对于一个武学宗师而言，打击不在乌九明之下。
　　他伤的是右手手腕，手腕正是发挥风雷疾幻枪精妙之处的关键部位。手腕一伤，他的长枪再没有昔日的迅猛飘逸。
　　若给他十年，他会重练左手枪，可现在他的伤才过去了一个月。

　　燕疏背对着两个不速之客，负手立在屋中，只留给两人一点侧影。
　　“两位前辈夤夜而来，有何指教？”

　　乌九明自然已经看清了这个人究竟是谁，冷冷道：“当日你的无形剑气并没有使出全力。”
　　燕疏心道当真是一名武痴，“不假。”
　　“小儿，你这是欺人太甚！”
　　“晚辈对两位前辈始终很客气。”
　　“武林对决，讲究的是一个堂堂正正。你先是没有使出全力，接着又使用阴狠计策逃脱，不配做江湖之人。”
　　燕疏苦笑一声：“前辈确实是一个武林人士，可前辈却枉为大燕子民。”
　　乌九明冷哼一声，薛玉海接道：“人各有志，你在意家国，我们在意武学，并无高低。”

　　燕疏端起桌上的茶杯，不急不缓饮了一口，问：“既然如此，两位前辈今夜还要同晚辈切磋？”
　　薛玉海道：“我们都受了伤，两人联手对付你一个，你可愿意接受？”
　　燕疏长叹一声：“请。”

　　话音尚未落下，薛玉海手中长枪一抖，化作一道闪电向燕疏袭来。燕疏头也不回，手中的茶杯飞出，瓷器同三棱长枪的枪头一撞，在空中瞬时化为齑粉。
　　长枪力有不敌，旋即后退，在空中居然大幅度转了一个头，倏然又回到了薛玉海的手中。
　　薛玉海低头，他的手在颤抖。

　　燕疏身法玄妙，已到了院中：“风雷疾幻枪变化精妙，不愧为昔日武林第一枪。”
　　他今日没有任何易容，一张脸俊美无匹，乌九明长刀在手，指向燕疏，却道：“你方才用的是碧海潮生阁的身法？”
　　燕疏：“前辈好眼力。”
　　乌九明长笑一声：“好，昔日江飒羽为海上仙客，助太祖夺取万里山河，今日碧海潮生阁的小辈大战匈奴走狗，□□燕氏江山，也算有情有义。”
　　燕疏只是淡淡一笑，右手负于身后，左手缓缓一展，身无寸铁：“既然前辈以武学为先，又何必提家国之事？不奉名恭请前辈指教。”

　　乌九明大步向前，忽地弃了拐杖，只见那拐杖还没落到地上，一道极快极亮的刀光已向燕疏劈了过来。燕疏束发一半，衣摆同发丝一起往后吹去，他目光明澈，一瞬不顺，瞳仁锁定住这锋利无匹的一刀。
　　燕疏站在原地，只用了一根手指，以一道更快更霸道的剑气作为回敬。

　　“噗——”
　　乌九明喷出一口鲜血，被燕疏的无形剑气所伤，连连后退几步，单脚支撑不住，倒在地上，堪堪用回魂刀支撑了半个身体。

　　燕疏收手，朝两人点头行礼：“两位前辈本就有伤，今日到此吧。”薛玉海和乌九明虽然只各用了一招，但所用的招式已是他们如今所能发出的最强一招，燕疏先用一个茶杯破风雷疾幻枪，后用完整的一指无形剑气对抗乌九明的回魂刀，已是赢得干干净净。

　　“厉害，果真不愧是天下第一高手不奉名。”
　　此时一人鼓掌，步履悠闲地走了进来。

　　燕疏不用看，便冷笑道：“不曾领教过阁下的功夫，又岂敢称天下第一？”
　　霍扎一身玄衣，高大英武，淡淡道：“你的武功在我之上，这两人的全力一击，我没有一招全力压制的能耐，是我太低估你了，燕疏。”
　　燕疏道：“你反应之快，在我意料之外。”
　　霍扎道：“未必，你既然敢易容成纪桓来到我身边，又能将伊哲公主骗得团团转，必然事先做好了种种脱身的打算。”
　　燕疏又用起了纪桓那种温文的语调，只是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在下何曾骗过公主？”

　　只见瞬息之间，霍扎脸色大变，意识到了什么，原先的淡然和悠闲一下子被阴沈所取代：“你……”
　　燕疏杀意已现：“我今日只为取你性命。”

　　话落，他已不顾及在场的乌九明和薛玉海，直接攻出两道无形剑气。霍扎反应极快，伸手一抓，薛玉海的无回长枪已摄入手中，他在瞬息之间变了三种步法，看似匆忙地两下格档，精准地接下两到剑气。
　　正如燕疏原先同纪桓所说的，绝顶高手之间的交锋，无形剑气绝非不可破解的。
　　乌九明正全神观战，忽觉手中一空，原来回魂刀已经到了燕疏的手中，他来不及多想，眼中满是不可思议，这个少年的刀法一出，竟是前所未见的阴狠诡谲！

　　霍扎的武功与燕疏不同，可谓采百家之长又融会贯通，隐隐有各大名门正派的痕迹在，燕疏原先从曲直曲平两个影卫的尸体上便对霍扎的武功有所窥探，却仍是没料到此人分明学过武林各名门流派的精粹武学！
　　少林的内功心法……
　　武当精微外门招式……
　　青城剑法的飘逸灵动……

　　这一战若是在武林中呈现，江湖中人必定以为霍扎为正，燕疏为邪。
　　只是此人未免邪得过分！

　　燕疏招招阴狠，带着令人胆寒的杀意，而回魂刀下亡魂无数，本就戾气极重，此刻在他的手中施展出，仿佛刀刀都带着血影！
　　这是杀人的刀法！
　　要命的刀法！
　　乌九明同薛玉海皆是满脸震惊，这个少年方才与他们过招时从容不迫，甚至还饮了半杯茶，若不是过分年轻，堪有宗师风范，而现在……难道这才是燕疏的真实实力？
　　这一代的武林，居然有了如此恐怖的存在？

　　霍扎亦是天纵奇才，身集百家之长，江湖的名门正派，哪个没有几百年开山收徒的历史，武学何其精妙，他虽然不能压倒燕疏，却一时也抵挡得住。
　　只是很快，霍扎很清楚他的极限最多只有三十招，因为天下最狠最绝的武功招式，不过杀招！

　　“你早知道我派了弓箭手准备？”霍扎亦是极快，稍一停顿，“所以率先出手？”
　　燕疏冷冷道：“也许你的弓箭手早已换做我的人。”
　　“呵，我最没有想到的就是，谈笑风生楼的奸细之强，简直到了匪夷所思的地步。”霍扎凌空踏步，闪身跃上屋檐：“你们居然掌握了我的情报网。”

　　燕疏追上屋檐，袖口忽地飞出一道银光。
　　霍扎瞳孔极速收缩，停止继续往前逃，在滞空中转换了一个身形，没想到这道飞刀居然似乎有灵性，在空中掠出一道弧度，霍扎身法一变再变，施展到了极致，左臂传来一阵刺痛，终于是被飞刀的刀锋所伤。

　　燕疏停下。
　　霍扎的目光倏然扫过左臂，面色冷凝：“有毒？”
　　燕疏随手甩开回魂刀，那刀却仿佛长了眼睛一般，唰地一声，牢牢插在了乌九明的身边。
　　乌九明整个人却已经呆了，依然沉浸在燕疏方才的刀法中。莫说他如今已是残废，就是早二十年名震武林之时，也未必能在这个少年手中走过五招。

　　不奉名，这是打败了天下第一高手傅奕的不奉名。

　　“刀上有毒，剧毒。”燕疏平静而坦荡地回答道：“这是我第一次在刀上淬毒。”
　　霍扎仰天长笑：“好！燕疏，我原先以为你这人心不够狠，算不上与我争夺天下的真正对手，今日我才知道，是我彻头彻尾看错了你。小看了一生之敌，这条命去得不冤。”
　　燕疏道：“此毒有解。”
　　有解未必比无解来得好，霍扎挑眉道：“怎么不用焰烈之毒？”
　　燕疏不答，只淡淡道：“此毒名为攻心，早已失传多年，发作时心口如有利刃在翻绞，一日三次，普通人就算有灵药吊着，承受剜心之痛，最多也只有十天可活。解药并不难配，书中有详细记载，只是须用同样中了攻心之毒的人的一碗心头血为药引。”
　　霍扎面色变得极为难看：“另一个中毒之人是谁？”
　　“你很快就会知道。”燕疏从屋檐落到院中，环顾四周，淡淡道：“现在，你确定还要拦我？”

　　霍扎也从屋檐中落下，一个半张脸纹满刺青的男人立刻来到他身边，男人个头不高，肤白如雪，整个人透着一种毒蛇般的阴冷。
　　燕疏一看便知这是江湖有名的五毒童子鹤云，今日他虽与霍扎交手，但料定霍扎手中必然还有不少底牌未出。

　　“确实是攻心之症，不假。”
　　鹤云检查了霍扎的伤势，掏出一粒丹药让霍扎服下，轻声细语道：“属下无能。除了他说的解法，天下恐怕只有鬼医卿一笑能有别的办法。”

　　霍扎闭了闭眼，调息了两个来回，看向燕疏：“卿一笑是你的师兄？”
　　鹤云露出震惊的之色。
　　燕疏眯了眯眼睛：“你知道的太多了。”
　　霍扎道：“可惜你今日不会就这么杀了我，你想用我来除去冒延和柯敏。”

　　这确实是燕疏没有立刻取走霍扎性命的理由。
　　他要的是匈奴部落自相残杀消耗，再没有进攻大燕的能力。

　　燕疏回头道：“出来，走了。”
　　明墨就从屋子里探出脑袋，看了看乌九明薛玉海，又看看霍扎和鹤云，最后小步跑到燕疏的身边。燕疏见明墨神色还算镇定，便安然自若要离开。

　　霍扎动了动已经止住血的左臂，阴冷地望着燕疏的背影，右手一张，鹤云自腰间取出一把长弓、两支箭矢放到他手上，冰冷的箭头幽幽闪着荧光。
　　弓满如弯月，霍扎英俊的脸在这一刻犹如岩石般冷硬、坚决，而燕疏的脚步仍是不紧不慢，仿佛他要踏出这个院子根本无人可以阻拦。

　　然而就在霍扎要松开手指，发出两支利箭之前，忽地袭来一道冰冷锐利的杀意，自后背直抵心口，令他瞬间动弹不得，一时间如芒刺在背。
　　这只是一道杀意，却是唯有绝顶高手能发出的杀意。
　　一滴汗水顺着霍扎的鬓角流下，此人的武功不在他和燕疏之下，这道杀意是提醒。
　　接着，霍扎的手指松开了弓弦，眼睁睁看着燕疏脚步近乎从容，带着明墨离开了院落。

　　一个心腹侍卫上前，不安地发问：“将军，就这么让他走？”
　　霍扎放下弓箭：“燕疏另有高人相助，不必跟了。”全身而退的一步，燕疏能如此明目张胆，又怎会没有准备？
　　鹤云说话声音很纤细，忍不住问：“会是什么人？”
　　霍扎没有回答，转身看向乌九明和薛玉海，道：“乌九明，你我主仆之约到此为止；薛玉海，无回长枪还你，就当是这些年的报酬。你们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