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山信美》points

74、第七十四章

　　小院的门是被霍扎的侍卫强行打开的。
　　明墨跟随燕疏多年，见识过太多江湖人士，站在一边伺候，看霍扎的眼神满是敌视。

　　霍扎进屋坐下，自顾自斟了一杯茶，目光扫过“纪桓”皮肤上的红斑，微笑道：“明泓，你还是回到了我手里。”
　　燕疏既不说话，也不看霍扎，身体有些僵硬。
　　“说实话，这次相逢远在我意料之外，你分明好不容易才被燕疏救走，听说又大病了一场，此时不好好留在陕州修养，为何仅带着一个小厮出现在了瑰城？”
　　“你说够了吗？”
　　燕疏在易容上堪称大师，所为大师，易容时绝不仅止于一张面皮，姿容举止不说，连声线都与纪桓一般无二。
　　霍扎果然没察觉不对，笑道：“怎么，你不喜欢听我说话？”
　　燕疏冷冷道：“不喜。”
　　霍扎也跟着冷笑一声：“是了，你不喜欢我，只喜欢燕疏。让我猜一猜，你现在出现在瑰城，是不是说明燕疏眼下也在城内？如此说来，难道你大病一场，他不在身旁，等你病愈后，又千里迢迢冒着危险来寻他，哈，好生感人……”
　　只见“纪桓”面容一凛，终于看了霍扎一眼：“我和他的事，与你无关。”
　　霍扎寒声道：“怎会无关？燕疏若在此城，我必取他性命，以报当日群狼之危。”
　　纪桓一字字道：“你做梦。”

　　他这话中，隐隐有着对燕疏的无限信任，仿佛笃定燕疏还能重新救走他一次。
　　霍扎磨了磨牙，似乎是在唇齿间好好咀嚼了一番这种愤怒，狼一般的目光上下凝住着眼前人。许久，像是等到终于欣赏够了，才起身离开纪桓的屋子。
　　出门，伊哲公主一脸复杂的等在外面。

　　倒是一个黑衣属下先一步来到霍扎面前：“将军，我们的暗哨又出事了。”
　　“这次多少人？”
　　“五人，干净利落的暗杀。”
　　霍扎面容阴沈，少顷道：“先去见吕怒。”

　　伊哲公主见他要走，出声问：“可是纪桓有哪里不对？”
　　霍扎冷笑：“他很正常。”
　　伊哲却看出了一点气急败坏的样子：“我已安排下去，午时启程回国都，将军也可以整理一番了。”
　　霍扎皱了皱眉关：“公主方才也听到我在中原安插的暗哨死了不少人。回东凉一事，暂且搁置罢。”话说完，便同属下一同离去。
　　居然如此直白地出尔反尔了？伊哲公主望着他的背影，一时间怒不可遏又无法宣泄，一脚踢翻了廊下一盆青竹，看了看纪桓的屋子，自觉食言不愿进去，未几只好愤愤离开。

　　***

　　拔除暗哨一事，最焦头烂额的不是霍扎，而是赫连风雪。
　　燕疏此行的最大目的是除了霍扎，为此冒险从伊哲公主身边下手，易容成纪桓。

　　如今谈笑风生楼内极有可能有霍扎的细作，燕疏将一系列的重任托付给赫连风雪，临行前多加嘱咐：“如果谈笑风生楼的消息一直没有问题，那么我原先的几处安排应当还有用……如若不奏效，你只管藏好自己，我还请了人帮忙。”

　　原来燕疏手下最心腹的十一个侍卫，如今有四个身在北方。其中郑四，即从前江湖上鼎鼎有名的剑客郑惟，三年前归入了吕付麾下，成为兵马大元帅的贴身侍卫之一，对玄机门自然也多有了解。
　　吕付离开边关前，已将玄机门的势力尽数派出，回京之前，亦没有让郑惟跟在左右，而是留在了边关。吕付死后，郑惟以吕付亲信的身份前往东匈奴，而因霍扎身边江湖奇能异士不少，东匈奴王冒延向来仰慕中原武林的武功，把玄机门的郑惟留作了侍卫，加以优待。
　　除了郑四之外，另有一人慕容十一，在东匈奴中化名慕容清。他年纪轻轻，早在十五岁时就来到了匈奴，如今已在匈奴部落生活了七八年。他虽是中原人的相貌，但擅长畜牧，医术也不错，尤其擅长医治马匹牲畜。慕容清十八岁开始为匈奴王氏养马，至今已是匈奴最杰出的驯兽师，常年居于匈奴王宫，极受大王子柯敏的信任。
　　而另外两人则一个身处西匈奴，一个身居鲜卑，分别是明三和尹七。

　　燕疏所下的命令，是不惜一切代价，毒害东匈奴王。
　　郑四和慕容十一，都是谈笑风生楼安插多年的细作，不到万不得已不得暴露身份，因此下毒会是两人的第一选择。若东匈奴王在此时中毒，矛头必定指向迟迟不愿回东凉的霍扎。到时东匈奴大王子柯敏必将率先夺位，与霍扎矛盾一触即发，伊哲公主绝不会站到霍扎的阵营之中。
　　而为了拖住霍扎，必须先断他的暗哨。

　　说来这也不是赫连风雪第一回替燕疏出生入死，然而过去经历的风风雨雨，哪能跟眼下的情况相比？这可是在对付东匈奴的第一将军霍扎啊！
　　身为大燕子民，为了家国天下，这趟出生入死就绝不能推辞。

　　下达了燕疏交代的最后一道密令，赫连风雪走出一家生意普通的成衣铺子，收紧了衣服，又低头混入人群之中。
　　“不管郑四能不能成功，只要东匈奴王被刺杀的消息到达瑰城，我们的计划就成功了大半。风雪，你一定要小心，除了他，不可轻易相信任何人。”
　　赫连风雪七转八转又换了身衣服，最后来到瑰城最大的酒楼，也就是伊哲公主所在之地，点了一壶清酒，两盘小菜。
　　……老燕，你也是，杀不死就跑，安全第一啊。

　　太阳下山了，金色的余晖倾洒大地。
　　原先中午就打算启程离开的匈奴车队又一次准备在酒楼过夜。瑰城的一切都不同于大燕或匈奴，对于大燕来说，这里未免太不三不四，对于匈奴来说，这里又过分文质彬彬。
　　伊哲公主在想草原，以及草原上的那座国都之城，东凉。

　　酒楼的小厨房将晚饭送了进来，明墨有些吃不下去，观察燕疏的神情，忐忑道：“主子，这能行吗？”
　　桌上没有酒，伊哲公主现在比谁都清楚纪桓不能碰酒。
　　燕疏在吃饭，他进食的速度很慢，但吃得很认真，接下来要应对的事情很多，保存体力是他眼下能做的最重要的事。
　　他只说了一个字：“等。”

　　时间缓缓流逝。
　　他知道不会等很久，现在他连等待都是全神贯注的。
　　晚饭撤下去，明墨沏上一壶茶，又为燕疏挑亮了烛灯，外头响起伊哲公主的声音：“开门。”
　　燕疏搁下手中的书卷，转过头，在看见怒气冲冲的伊哲之前，脸上就换上了一派文雅温柔：“公主又是怎么了？”
　　伊哲胸口起伏，几乎气得咬断一口银牙，道：“霍扎出尔反尔，不肯离开这鬼地方。”

　　燕疏就笑了笑：“那公主是否知道他为什么不肯走？”
　　伊哲瞪着他：“霍扎自然有理由。你是汉人，我不能告诉你。”
　　燕疏淡淡一笑，亲手为伊哲倒了一杯茶。汉人的茶在匈奴眼中是很珍贵的物资，伊哲公主自然不会短缺，但她生性骄傲英气，极少用茶。此时见滚烫的茶汤注入瓷杯，却不知为何情绪得到了一些安抚，又觉得这中原男人从手腕到指尖，居然无一处不好看，且好看得有些可怕。

　　燕疏倒完茶，若无其事地转过头，眉眼俊秀，去看窗棱下那一道几乎要被黑暗吞没的落日余晖，淡淡道：“不管怎样，公主手下自有能人异士，若是自己想走，霍扎又能如何呢？还是说，公主一定要同霍扎一起回到东凉？那未免过分被动。”

　　被动。
　　这两个字直接正中伊哲的心思。她最受不了的便是霍扎的一意孤行，她绝不能一直就这么听霍扎的安排下去。

　　“……你愿意跟我一起走？”
　　“总好过同霍扎一起走。”
　　伊哲深以为然，又思索了一会儿，道：“我同霍扎说一声去，他要是还在这里磨蹭，索性我带你走。”

　　伊哲出了纪桓的屋子，就要去找霍扎。霍扎在此处亦有住所，没看见人，伊哲随手叫来一个守在院外的侍卫：“大将军呢？”
　　那侍卫眼神躲躲闪闪：“属下不知。”
　　伊哲立刻察觉到不对，皱起长眉：“不知？怎么回事？霍扎去了哪里？”
　　侍卫立刻跪下，抖着声音道：“大将军下午还在，刚才接了王宫的传信，又匆匆去了玄机门的暗哨处。”
　　“你在慌张什么？”伊哲蹙眉：“霍扎绝不是轻易慌张的人，信中说了什么？”
　　侍卫将头垂得更低，话语几乎不成句子：“王宫传信来……说、说……单于被刺杀了……王……正在病危之中……”

　　伊哲公主听到“刺杀”两字，脑中顿时一片空白：“不可能……父王不可能！”她平日里杀伐果断、沉稳大气更胜男子，可到底只是一个十七岁的少女，突然听到噩讯，一时间全然无法思考，也不想想这种机密的情报如何会让一个普通侍卫得知，霍扎又怎会让人轻易交代给她？
　　侍卫只顾瑟瑟发抖。
　　伊哲太慌了，难道霍扎一直拖着不回东凉，就是为了行刺父王？就是为了不同她成亲？一口鲜血横在喉间，伊哲公主握紧腰间所佩的弯刀，冲出了院子。
　　在她的身后，发抖的侍卫头几乎要埋到地上，面孔平凡无奇还在慌张，心中却是为完成任务而松了一口气。

　　伊哲公主彻底慌了神，保护她的一众心腹手下立刻跟上，直接跨上马就要去红花馆找霍扎。一时间浩浩荡荡十余骑人马从酒楼出发，在大街上驰骋，惊起不小的动静。

　　“不管是冒延也好，伊哲也罢，他们都一直在忌惮霍扎的勃勃野心。哪怕我们放出的是一个再明显不过的假消息，都能让他们大惊失色。”
　　赫连风雪坐在二楼的雅座，一边回想燕疏的话，一边目送匈奴公主的身影，往嘴巴里扔了颗花生，轻若无声地喃喃道：“这个公主比想象中要好对付一点，但愿霍扎也……”
　　这酒楼既然是伊哲公主和霍扎平日所住的地方，自然有着无数眼线。赫连风雪慢吞吞嚼着花生，吃着豆干，喝着小酒，心道那人怎么还不来。

　　正七上八下的想着，一个深蓝布衣的道士在他的对面坐下了。
　　赫连风雪瞪圆了眼睛，只见这道士面容清俊，背着一个包袱，将包袱往条凳上一放，眯着眼睛就打了个困意滔天的哈欠。
　　“你是……”赫连风雪斟酌了一个语言：“青城的？”
　　布衣道士嗯了一声：“在下傅奕，见过赫连少侠。”

　　赫连风雪只觉得轰隆一下脑中炸开了花，顿时无法思考，张大嘴巴，眼睁睁看着傅奕和气地笑了笑，捡了两颗花生吃。
　　好一会儿，他保持着睁大眼睛的表情，咽下一口口水。
　　“傅大侠，久仰久仰！您累不累，吃了没？点个菜吧我请客……那什么我实在算不上什么少侠，我叫赫连风雪，不是偷东西的……”
　　赶了三天路，傅奕整个人又累又困，问道：“赫连少侠，那小子还好吗？”
　　赫连风雪连忙道：“暂时没出事，等霍扎回来咱们再去看看吧。”扭头又扯着嗓子唤：“小二，这边上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