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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1、第七十一章 ...


  •   今年的第一场雪来得比想象早。
      半夜,雪花覆盖屋檐、树木、砖地的声音,竟让纪桓有些转辗反侧。好不容易等到天色熹微,纪桓披衣而起,推门而出,却见燕霖站立檐下,独自一人默然赏雪。

      偌大的府邸,仆役尚未起来,也或许只是潜藏在暗处。
      天地都换了新衣。
      整个院子静悄悄的,也只有这么静,才能听见片片雪花层叠覆盖的声响。

      “听说他出生那天,楚地下了二十年来最大的一场雪。”
      燕霖仰头,神情专注,似要看清雪花的棱角:“江南下雪一定很美。”

      纪桓没出声,知道燕霖口中的“他”乃是赫连风雪——年纪轻轻的江湖少侠,生性明澈爽直,出现时可真像一场肆意而来、涤清秽尘的风雪。
      却见燕霖自嘲一笑,转眼从惆怅中抽身而出,语带调侃道:“他眼看就满十六,常年不着家,听说这个年关,双亲已张罗了一门婚事,要给他娶个知书达理的富家小姐。”

      隔着一丈多的距离,两根廊柱,纪桓静静道:“赫连公子心中未必乐意。”
      “这是一桩美事,他有什么不乐意的?世道就要乱了,战火没几年烧不到江南,照我看楚地是最好的地方,他能尽点孝道,娶个美娇娘,打理家中的产业,比什么都强。”
      纪桓扭头看他,说:“燕霖,你跟燕疏很像。”
      燕霖笑了笑:“明泓,其实姓燕的人都很自私。这次陈二摆明了要你去瑰城当燕疏的挡箭牌,你当真要去?”

      若是纪桓出现在瑰城,且不说究竟能不能帮当燕疏,至少可以吸引霍扎的注意力,为燕疏行事争取更大的空间。
      纪桓道:“赫连公子随燕疏同行,你不担心他?”
      燕霖道:“担心又如何?”
      是了,担心又如何?纪桓面上浮现一个浅浅的笑容,目光坚定:“我亦担心燕疏,但我和他之间已有约定,我相信他。”

      ***

      瑰城地处大燕和匈奴两国边界,名义归属大燕,实际上已成了一块中立之地,城内商业贸易繁荣。中原商人心思活络,善做买卖,匈奴人对大燕的布匹和粮食则永远有着热切的需要,使得这座城池极为热闹。而瑰城之中,两国语言交错,商铺星罗棋布,到处是货物往来,从某种角度来看,算得上是两国和约实行得最好的地方,汉人和匈奴笑谈生意,只讲利不讲义,什么理儿都比不过丝绸茶叶换牛羊毛皮。

      在瑰城做生意的人来自天南海北,绝大部分人背井离乡,身份难以详查。但凡有钱就是大爷,作为一座商城,此地的青楼生意亦是极好,来往的人各式各样,不拘三教九流,自然也成为消息汇集最为密切的地方。

      红花馆是整个瑰城最大的一家青楼,以黑布红花为标志,里头清倌、妓.女、小.倌任君挑选,足足占了半条街,馆内大大小小有十几个院子。
      夜色有点深了,霍扎信步走进红花馆,身边带了两个伺候的侍卫。他走的是一处边门,直通后院,尚且隐隐约约能听到客人们寻欢作乐的声音,走过长廊,绕过一处小湖,周遭才彻底安静下来。

      一间小楼,亮一盏灯。
      霍扎带着侍卫走进小楼,他眼下依然作汉人打扮,神色冰冷。屋内的人恭恭敬敬地行礼,此人生的高大威猛,正值青壮之年,正是原先的河南道节度使吕怒。吕怒原先带着府兵攻打陕州,兵败后被关入大牢,只等朝廷一纸文书受死,后被玄机门救出。

      吕付做事往往留下后路,生前留下安排,若他没能在京城全身而退,手中一支玄机门尚算得上筹码,可用来与霍扎交换,只求保下吕氏的一点血脉。
      说是一点血脉,就真的只救出了一个人——反正在霍扎看来,那些年老体弱的也是累赘。

      “有什么消息要我亲自过来?”
      霍扎拂衣入座,吕怒如今已成为玄机门的新主人,站在一边,低眉垂目道:“将军,玄机门得到消息,纪桓来了瑰城。”
      “纪桓?”霍扎神色骤变:“消息可属实?”
      吕怒道:“我玄机门在陕州一带的耳目极多,将军也是知道的。这消息假不了,纪桓三天前离开洛宁县,眼下已经进了瑰城,身边有谈笑风生楼保护。他大病初愈,似乎是为燕疏而来。”说到“燕疏”两个字时,吕怒的眼底闪过一丝狰狞,他现在靠着霍扎苟延残喘,自然已弄清楚满门大仇是谁所为。

      霍扎心想,他对燕疏倒是真的情深义重,又问:“他在哪?”
      吕怒道:“刚进了城,正派人盯着。”
      霍扎淡淡道:“以后纪桓的消息直接向我汇报即是。”
      吕怒自然不敢反对:“是。”

      这时,一个匈奴侍卫进屋禀告:“将军,公主来了。”
      霍扎没什么反应,吕怒默默站到了一旁。

      未几,一个身材高挑的女子走了进来。她的打扮与中原女子极为不同,穿一身收腰窄袖的黑衣,腰间配一把弯刀。此女出落得极为美貌,五官深刻,肤色白皙,将一头漆黑长发利落地扎成一束,大方明艳之余不失磊落英气。

      吕怒不是第一次在红花馆这种风月之地见到伊哲公主了,又见霍扎面无表情,心中暗自奇怪。伊哲公主年方十七,一心想要嫁给霍扎,而霍扎野心勃勃,若能得到伊哲公主,日后不说统一匈奴,东匈奴必能牢牢掌握在手。
      照说这桩婚事只有益处没有弊害,可霍扎偏偏不愿意接受伊哲公主,一直逃婚,这次伊哲公主恼羞成怒,干脆追到了瑰城。

      “父王让你回去。”伊哲道。
      霍扎甚至不看她一眼:“我知道了。”
      伊哲直接坐到霍扎的对面,单手抱臂,眯着狭长眼睛问:“将军,这次父王已经同意了我们的婚事,你打算什么时候娶我?”

      霍扎终于抬了抬眼,随后冷笑一声:“单于同意了?”
      伊哲眼中闪动怒火,语气颇有点咄咄逼人:“父王为何不能同意,难道娶我就让你这么为难?”
      霍扎只是冷笑。

      他出生匈奴王族,本是赫沫儿的幼子,只是因为母亲是汉人,一直不怎么被承认。赫沫儿死后,其众多子嗣互相残杀、一时混乱至极。霍扎原先在王室的存在感就弱,兄弟夺权根本没有将他放在眼中,索性趁乱回了中原,寻找母亲的族人帮助。待他数年后返回东凉,早已不再是当年的冒延幼弟,有了足够跟匈奴合作的资本。冒延只想要帮手,不想多一个亲弟弟跟他夺位,便让霍扎成了笼统的所为王族中人,在东单于的有意封口下,渐渐也没人知道他的真实来历。
      可无论如何,他还是伊哲公主的亲叔叔。
      冒延居然能同意最爱的女儿嫁给亲弟弟。

      霍扎面无表情,心中觉得荒唐可笑,笑自己到底小看了冒延。
      匈奴的婚俗毕竟不同于中原,血缘的约束极为淡薄。对于单于来说,或许最大的别扭还是伊哲公主和霍扎之间的辈分,至于血缘,他又何曾真的把霍扎视作兄弟?
      当然辈分也不算什么大问题,匈奴一族中还有后母嫁给儿子的惯例。若是能就此稳住霍扎,辈分全然可以无视。

      霍扎深受中原文化的熏陶,宗族血亲的观念更接近中原人,他扫了一眼伊哲年轻美丽的脸庞,淡淡道:“我就是迎娶一个男人,都不会娶你。伊哲,你想嫁谁是你的事,告诉单于,我不会娶。”
      “你!”伊哲拍桌而起:“霍扎,你这是给脸不要脸!”
      霍扎只是轻轻嗤笑一声:“放马来试。”
      伊哲瞪着他,硬邦邦道:“你别太嚣张,这次不就在中原人手中受损了两个最得力的心腹?父王对你很失望。说来,你打算什么时候回东凉?我们在这里已经耽误了太久。”

      说起那日群狼之危,霍扎眼神一暗,周身的煞气一闪而过。面对那群不要命的狼,乌九明和薛玉海两人一个伤了一条腿,一个伤在了手腕,对他而言已是极大的损失。
      伊哲见他神色,冷冷道:“这次我们在中原还损失了吕付的助力,父王来信让你回东凉给他一个交代。”
      霍扎倒不在意冒延是否生气,这次他在燕疏手中吃了亏,没有带回纪桓,才是最大的损失。
      纪桓……

      霍扎的目光终于又到了吕怒的身上,开口道:“玄机门继续一同查燕疏的踪迹,先别动手、以防其中有诈,这次我要万无一失地抓住他!”

      ***

      瑰城的街道上店铺极多,时候虽然已经不早了,但边城民风开放,也无宵禁,不少食铺馆子还热热闹闹的。
      一对汉人主仆走进城中最为豪华的酒楼,主子气度文雅,穿一身淡青色长衫,玉冠束发,自有一种秀丽的山水诗意;仆人是个小童子,自有一派机灵可爱。
      两人点了半斤牛肉,两碗烩面,寻了个角落坐下,似乎全然没有注意到暗中窥探他们的人。

      “来咯!客官请——”
      眼下人不算太多,牛肉和两碗烩面很快端了上来,饥肠辘辘的明墨迫不及待地抄起筷子,这时楼上忽地发出哐当一声巨响,如突然炸了一记天雷!

      纪桓抬头,明墨一脸迷茫,尚未明白发生了什么,头顶的木板居然开始淌水,不……是淌酒。
      两人都不会武功,没能快速反应过来躲避,酒水透过楼上的木板缝隙,简直如雨水一般落下,淌到身上,两碗烩面也不能幸免于难。
      醇厚的酒味充斥了纪桓的周身时,他的第一反应是,不妙。

      刚为两人端上烩面的小二也傻了。明墨蹭的站起来:“谁干的!楼上是哪个不长眼的王八蛋!这让人怎么吃!”
      又见纪桓脸色苍白,骂了一声该死,对小二急斥道:“我家少爷不能碰酒!快去请大夫!开个上房给我家少爷沐浴!”

      小二实在招惹不起楼上那位主子,不好因为泼了一点酒水就真的去请大夫和开上房,只是连连朝文雅清秀的公子道歉。掌柜的也过来了,就起四溢,大堂里的人都往这边看。
      明墨生气极了:“什么玩意啊?知道我家公子是什么人吗?”

      这时,楼梯传来几声脚步,高挑的女子已经站在了楼梯上,睥睨楼下的事态。她一身黑衣劲装,面容深刻,五官的线条感极强,整个人不施脂粉,有一种盛气凌人,极富侵略性的美丽。
      只见她不屑地冷冷道:“哪来的中原软蛋?不过沾点白酒,要死要活做什么?!”

      “匈奴人?!”
      见了始作俑者,明墨跟着燕疏,直觉这个女人非同一般,却不愿忍气吞声,哼道:“真是不开化的蛮子……少爷,怎么样,要不要紧,先找个地方沐浴,我再去请个大夫来看看。”
      他说话的功夫,黑衣女子径自下了楼,单手抱臂,冷冷打量两人。明墨的直觉没错,此女绝非一般人,正是伊哲公主,先前在霍扎那儿闹得不痛快,跑在楼上喝酒,一个气急摔了酒罐子。

      “一点酒水而已。”她鄙夷地嗤笑道,“我们匈奴是蛮子,哈,你们汉人是什么?豆腐做的?碰点酒,还要洗个澡请个大夫。”
      明墨毫不示弱:“蠢女人!你懂什么!以为谁都跟你们一样皮糙肉厚啊!”

      伊哲公主平生从未被人劈头骂过“蠢女人”,被汉人评价不开化、野蛮倒还没什么,粗放原始恰是她的做派,倒是这个“蠢”字一下激起她的怒火,正要发作,却听另一个男子道:“明墨,别闹了。”
      辛辣的白酒充斥周身,几乎让纪桓呼吸不过来。他很难受,如同有滚烫的铁球在身上滚动,但是声音依旧清澈温和,话中淡然的息事宁人竟让女子不觉得反感。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71章 第七十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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