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山信美》points

69、第六十九章（6.26走向大改）

　　天色微明，农户陆续晨起劳作。燕疏和纪桓进了村子问路，方才得知已经到了洛阳边上，燕疏掏出一点碎银向村民买了两匹瘦马，稍作休息，便带上纪桓赶往最近的集市。
　　到了镇子后，两人先找了一家客栈打尖。纪桓不是习武之人，奔波了一路，粗粗梳洗一番便睡下了，几个时辰后意识清醒过来，四肢乏力，就连眼皮子都沉重得无法抬起，心知多半是病了。

　　门开。
　　燕疏走到床榻边，脚步没有发出任何声响，他俯身用手背在纪桓的额头上试了试温度，随后坐在床沿，扶起纪桓，端过一碗药汤。
　　他这一碗药喂得很有耐心，才过半碗，隐约一道衣摆声响起，有一人低声道：“主子。”
　　“说。”

　　“霍扎的行踪已经追到，人在瑰城，这一路的暗哨也已在我们的观察之下了，这是标记图，只是要查明他们在中原的分布，以及背后牵扯的势力，尚需一段时间。”
　　汤匙和瓷碗碰撞发出一点轻微的声响。

　　“继续观察，不可提前出手。”
　　“主子的意思是？”
　　“等一个时机。”燕疏垂眸看手中黑乎乎的汤药：“能要霍怀谦命的时机。”
　　纪桓意识有些飘忽了，隐隐约约听到这句话，又昏昏睡去。

　　等到他彻底醒来，已是足足三天后，天色将明未明之时。
　　一室昏暗，燕疏伏在他的床榻边，枕着左臂睡着了，漆黑长发有一缕压在了颊边。纪桓费力地睁开眼睛，借了一点微弱的光线，身边的人在他眼中纤毫毕现——燕疏紧闭的眼睫，眉间微微蹙起的皱褶，以及放得极轻的呼吸，都被纪桓看得清清楚楚。
　　他下意识动了动手指，不知何时，他的手竟和燕疏的右手十指紧扣地交握着。燕疏这些天睡得极浅，纪桓手指一动，他当即随之惊醒，就对上了纪桓黑沉沉的眸子。

　　“……兄长。”
　　燕疏看着他，低声问：“感觉如何？”
　　“好多了。”
　　“厨房备了粥，我去端过来。”
　　燕疏点亮烛灯，就要去厨房，这时纪桓轻咳一声，燕疏的脚步顿住。

　　纪桓喘过了气，道：“你……打算怎么对付霍扎？”
　　燕疏背对着他，静静道：“我当亲手取他性命。”

　　屋内很快只剩一盏灯，纪桓撑起身体，靠在床头，睡得太久了，整个人的意识却是前所未有的清醒。
　　吱呀一声，门又开了，外头的寒意顺着门缝钻进来的同时，门后还探出一个脑袋。

　　纪桓定睛看去，惊讶道：“……赫连公子？”
　　那少年嘻嘻一笑，溜了进来，正是赫连风雪。

　　“我住在隔壁，方才听到有动静，过来看看，纪大人现在可好些了？”
　　“劳烦赫连公子挂心。”
　　“哎呀，叫我风雪就好了。我和燕霖差不多同时到的，燕霖昨夜还带了亲兵，已把整个客栈都保护起来了。”

　　纪桓这才回想起目前身处洛阳边上的一个小镇，又整了整思绪，刚要开口问洛阳王人在何处，便听见燕霖在门外道：“明泓醒了？”
　　又传来燕疏的声音：“嗯。”

　　屋内一下子变得很热闹，燕霖披了大氅，散着长发走了进来，显然是睡了刚醒，燕疏端了食物走在他身后，又合上门，将一碗鸡丝粥、一碟清炒小菜，放在床头的矮桌上。

　　“这都是怎么回事？”
　　纪桓端过鸡丝粥，看了看众人，最后将疑惑的目光定在洛阳王燕霖身上。

　　燕霖摸了摸鼻子，道：“明泓，你这次事情弄得不小啊。霍扎为东匈奴将领，手握重兵，出现在中原劫走了朝廷命官，事发后第一时间这件事就报往了朝廷。你们也算运气不错，从霍扎手中逃生，就撞回了我的地盘。幸好你没被劫走，否则清河在京中还不知道要怎么闹呢。”
　　纪桓料想此事既瞒不住，也不该瞒住，遂点点头：“你同赫连公子又怎会在此？”
　　燕霖神情闪过一丝尴尬：“此事就说来话长了……”

　　原来那天纪桓被霍扎劫走之后，燕疏独自去追，一路上虽也留下了自己的踪迹，但手下皆听从他的吩咐，一时没有人跟上。此事回禀钱老大后，钱老大当即派出一批影卫前去支援燕疏，又派人去请赫连风雪。而赫连风雪随燕疏一同离开京城后，走走停停，正在洛阳附近。得知此事，自然担心燕疏和纪桓的安危，不过他才担心了没多久，又接到两人脱困的消息，恰好地点还离得很近。
　　赫连风雪原先正犹豫要不要进洛阳城见燕霖，这下朋友有难，当即赶往燕疏和纪桓所在的小镇。

　　又说自赫连风雪抵达洛阳附近，燕霖就派了人看着，眼见赫连风雪忽然急匆匆离开，燕霖料想必定和燕疏有关，加上刚得知纪桓出了事，便让亲信紧追赫连风雪，自己也跟着出了王宫。
　　燕霖的亲信平日跟踪赫连风雪倒不碍事，然而一旦进入了谈笑风生楼的情报圈，很快便暴露了行迹，一同出现在谈笑风生楼眼皮子底下的自然还有洛阳王。

　　再然后，就是燕疏同赫连风雪一道，在纪桓隔壁的房间见了洛阳王。
　　燕霖功力深厚、嬉皮笑脸，见到燕疏，张口就是一句“小疏”上来认亲戚：“这里都是你的手下吧，小疏，你现在用不着扮什么晏时回或者江公子，不妨干脆叫哥哥一声王兄。”

　　赫连风雪完全没想到会是这么个情况，万万没想到燕霖早就知道燕疏的身份。
　　燕疏对燕霖虽然从没有真正的恶意，甚至还带着一份天然的亲近，却还是没有很快认下便宜表哥。燕霖知道他不解，为了自证清白，将母亲当年为燕疏取名、前往幻墟探望之事一一道来。

　　“总之……我废了好大的功夫，老底都交代完了，才认下这个弟弟。哦，对了，明泓，三个时辰前，传来消息，京城让你调职前往大理寺，旨意已到洛宁县。”

　　纪桓在洛宁县被匈奴大将挟持，出了这么一桩危险的大事，京城让他离开陕州，回京领官大理寺，也在情理之中。
　　可为什么是调职大理寺？
　　首先，朝堂内外的律法仲裁主要掌握在御史台、刑部和大理寺手中。
　　御史台监察百官，主管的官员游焕，为纪桓的好友，自良女案后提拔上位，为人刚正，素不涉朋党之争；至于刑部，铁面无私崔临怆有青天之名，公允无须多说；只有大理寺最受人诟病，寺卿还曾在良女案中喊冤，助平乐侯为虎作伥，俨然是外戚一党。
　　如今吕氏轰然倒台，大理寺几乎上上下下都换了人。
　　半年前，纪桓受外戚打压，贬职外放，如今外戚失势，他在某种程度上得到了“平反”，仔细想来此番调令合情合理。

　　得知这个消息，纪桓心念电转，自然没有多少意外。
　　他转而看向燕疏：“霍扎，你查的怎么样了？”

　　在场没有一个是外人。
　　燕霖和赫连风雪都认真看着燕疏，他们也知道，纪桓生病昏迷的这段时间，燕疏一直在围绕着霍扎做出追查和布置。

　　“他是一个非常高傲的人。我和他第一次交手时，从霍扎及其手下的口中可以得出，他不仅知道我是皇后之子燕疏，甚至还知道我是不奉名。”燕疏低低道：“霍扎在中原必定有耳目，就在我的身边。”
　　就连燕霖都不知道原来燕疏就是武林中转瞬即逝的神话不奉名，洛阳王道：“你的意思是，谈笑风生楼有奸细？”
　　赫连风雪吃惊道：“这种话可不能乱说，老燕，你有没有什么怀疑的人选？”

　　燕疏有多个身份，晏时回也好，不奉名也好，只需用一个身份就能解决的事，他绝不会轻易透露给别人第二个。
　　就说傅奕，哪怕他帮过凌空镖局的忙，也不晓得不奉名还有另一个江湖身份，即晏时回。燕疏当年以不奉名的身份出现在江湖上，除了报答卿无意，更重要是为了锻炼自身的武技。他真正用不奉名的身份不过几天，就连燕疏身边的十一个最心腹的侍卫，因多半来暗藏在天下各地，也有大半不知道不奉名正是自家主子。
　　理所当然，洛阳王尚且以为足够了解燕疏，都不知道不奉名这层身份。

　　这个奸细必然清楚燕疏的多重身份，而了解燕疏这些身份的人根本就是寥寥无几。
　　而在那些人中……没有一个是燕疏愿意怀疑的人。

　　“霍扎手中有不少江湖人士效力，他带在身边的两个侍卫都是汉人，一个是回魂刀乌九明，另一个是风雷疾幻枪薛玉海。”
　　这个信息也让人极为吃惊，赫连风雪发出哇的一声：“这两个都是过去江湖上鼎鼎有名的人物，足以当一派宗师。”
　　燕疏沉声道：“他们都曾是霍扎的手下败将，现在更是霍扎的奴才。”
　　谈起霍扎，赫连风雪的嘴巴就没能合上过。

　　须知匈奴人虽然体格普遍胜于汉人，善于格斗，可中原武林有太多的武功心法，真正的武林高手对付不修内功招数的匈奴人还是绰绰有余的。上一个在武功上名震中原的匈奴人，打败了无数前来刺杀的中原高手，声名赫赫，才被匈奴人称为武神，正是赫沫儿。
　　燕疏没有怀疑钱老大和陈二，如若这两个人都信不过，他这辈子活得也够失败了，日后什么大事都成不了。燕疏吩咐沿乌九明和薛玉海两条线索，追查霍扎的身份，风过留声、雁过留痕，一个人曾经行走中原武林战胜两大高手的人必然不可能全无痕迹。
　　至于如何排查奸细，燕疏没有任何指令。不管手下的人信不信得过，燕疏还是派人顺着冥蝶的指引寻找霍扎的行踪。

　　至于这次霍扎在中原绑架朝廷命官已经上报朝廷，考虑到霍扎对纪桓也许尚不死心，燕疏才没有反对燕霖调动亲兵前来保护。

　　房内地龙烧得很旺，纪桓半坐在床上，拥着被子，眉间微微皱着，想了一会儿，忽道：“还有一点，他汉话说得很好，听口音很像官话。我起初结识他的时候，他自称是凤翔府人士。”

　　凤翔府？
　　“他在匈奴本是一个不受重视的王子，母亲是汉人，没有势力，能够在中原闯荡这么多年却不被发现，身后必有汉人为助力。”
　　纪桓顿了顿，思索了稍许，又说：“霍扎，霍怀谦……他外表虽有一些匈奴人的特征，但观其谈吐举止，甚至气质，却像是一个世族公子。”

　　燕霖没有见过霍扎，不由问：“那说起来，霍扎的母亲是什么人？”
　　“来历查不到。但是赫沫儿一生中拥有过的汉族女子不少，能够保全性命留在他身边，为他生下孩子的只有霍扎的母亲一人。”

　　沉默半晌。
　　燕疏和纪桓对视，忽然同时开口：“扶凤叶氏。”
　　洛阳王和赫连风雪面面相觑。
　　纪桓主张改革，对门阀极为了解：“扶凤叶氏流芳数百年，历代总有族人出尽风头，最光辉时应数前朝。这些年韬光养晦、低调行事，安静得有些不寻常。”
　　燕疏道：“扶凤叶氏怎么说都是天下数得上号的门阀，在凤翔府的声望独一无二。虽没有正面开罪过朝廷，却也知道改革势在必行，皇室不可能放过他们一马。”

　　门阀之弊早在前朝便已经显露，对皇室而言，豪门世族始终是一根眼中钉。大燕内政孱弱，道州上的管理疏松，亦和门阀的强大脱离不了关系。
　　明眼人都看得出来，如今朝政动荡，外戚吕氏败落，接下来但凡朝廷有点作为，要开刀的就是其余树大根深的贵族世家。

　　纪桓道：“若要动扶凤叶氏，须得交给朝廷来办。”扶凤叶氏究竟不同于外戚，而除去任何一个门阀，最终目的都是为了加强皇权，未来也才有战胜匈奴的可能。
　　燕疏看他一眼，道：“丞相那边会有安排。”

　　纪桓搅了搅手中的鸡丝粥，没有应声。
　　丞相有安排？大燕的朝廷，总不能指望纪勖一个人来维持。等回京入职大理寺，扶凤叶氏就是他要查的首要目标。
　　想到朝廷，纪桓心忖，也不知燕然现在如何？皇帝经过吕付献上孝元皇后遗物一事后，彻底无心政务，外戚倒台，皇宫内外的势力想必又是一番洗牌。

　　燕疏又说：“接下来我会前往瑰城，纪桓，洛阳王的兵马会护送你回京。”
　　纪桓清楚地感觉到一颗心沉下去：“你仍是要去瑰城？”
　　燕疏没有忘记原先要带纪桓一起去瑰城的承诺，食言而已，解释是无用的。

　　燕霖见气氛有些沈凝，打个圆场道：“霍扎现在还在瑰城逗留，不知还有什么阴谋，既然都调职了，明泓你先回京安生过个年吧。”
　　赫连风雪也说：“对啊，纪公子你大病初愈，千万不能去瑰城，太危险，让燕疏一个人去吧，不，还有我。”
　　燕霖抿了抿嘴。
　　纪桓侧过身，轻轻搁下粥碗，低声道：“燕霖，赫连公子，你们先回去休息吧。”他目光静静地凝住在燕疏身上：“兄长，我们说说话，好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