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咫尺天涯》咸柠七不想冒泡

8、八、此时无声胜有声

　　“黑山穿和服真的很好看。”柰子慢慢放下手中的茶杯，笑着说。
　　透过半开的木门，可以看到庭院里冒着水汽的潺潺的流水以及还没来得及清扫的积雪，纯白与黄色的搭配，有一种让人心安的力量。
　　茉妮就坐在柰子的对面，对于柰子的赞美，她仅仅是在嘴角勾起一弯得体的微笑，然后轻轻放下手中的茶杯：“主席过誉了。”
　　一阵冷风吹过，本来垂直上行的水汽变得扭曲，空气中清冷的味道回荡在妹之山家族的老宅中，有着别样的诡异，茉妮微微皱了皱眉头，依旧沉默不语的垂首坐着。
　　妹之山柰子看着她，从容冷静一如往常，这本是一个血性的女子，尤记得她还在高中的时候，就为了劝一个意欲跳楼的学员，不惜站上高台说出“我陪你跳”的宣言。可是这些年的磨砺，早就磨去了她身上的棱角，取而代之的是一番别样的冷若清秋。
　　“年初搬迁大中华区总部的事，你做得很好。”
　　“谢谢主席夸奖，这是我应该做的。”不卑不亢，滴水不漏。
　　“昨天的年终总结也做得很好，董事会很满意。”
　　“这是应该的。”微微抬首，“年终的审计报表估计后天就能完成，玲会亲自送来，年初的计划已经全部完成了。”
　　柰子一愣，继而，勾出了一个职业的微笑，老道的转移了话题：“今天找黑山来不是谈公事的，你看我……”
　　茉妮抬起头看了柰子一眼，礼貌的笑笑，依旧一言不发……
　　“黑山真的非常冷静……”说完，柰子转换了一下语气，“聪慧如你，应该知道我为什么找你吧？”
　　屋外的风突然就大了，木制的过道上立刻响起一阵窸窸索索的脚步声，然后金太太从屋外安静地露出半张脸微微点点头，轻轻地关上木门。
　　茉妮用眼角看着金太太的一举一动，她是最传统的日本大家族管家的代表，从自己第一次来到妹之山家开始，十年了，几乎从没变过……
　　淡淡的点一点头和金太太打过招呼，茉妮待到木门完全关上才回头慢慢地说：“主席的心思我怎么可能知道，只好胡乱猜一下，与残有关？”
　　“不错！”柰子点点头，果然不出自己的所料，这个女子，并没有打算隐瞒，“其实我真的从心底里喜欢黑山，比起百合子，黑山胜过她太多了，而且黑山虽然说不上倾国倾城，可是长得却是端庄娴静，非常耐看。”
　　茉妮面无表情地听完，然后慢慢的接口：“可是，我是一个中国人，无权无势的中国人，这种身份不适合留在残的身边，对吧？”
　　“我早就说过，黑山是个非常现实的生意人呢！”
　　“今天主席劝我的，我也同样劝过残，可是他不愿意听我的，这我也没办法。主席不必高看我，我也不过是个女人，也想要有自己的幸福，只是这些年的经历让我比较能看穿而已。”
　　柰子的脸色变了变，这个女人幸好是在自己手里，如果她有钱有势，如果她成为了自己在商场上的对手，天知道会是怎么一幅场景，微微想了想，柰子又问：“这么说，黑山已经和残开始了？”
　　“主席把我想得太自私了……”
　　“那……你的话是什么意思？”突然幡然醒悟，“你爱上残了？”
　　茉妮的眼神慢慢的暗淡了下去，她的声音中也透出了一种无助和绝望：“这重要吗？主席今天找我，不过是为了让我从残的身边消失而已，不是吗？”
　　略带疑惑的点点头，柰子并不否认自己的用心：“不错！”
　　“那好办，我可以离开，但是有几个条件请主席答应。”
　　“条件？”柰子微微抬搞了音量，然后突然轻蔑的一笑，“也对，毕竟黑山是做出牺牲的人啊……”
　　茉妮没有反驳，她不想去纠正柰子对自己的印象，毕竟这样在柰子劝服残的时候，会比较有底气：“先说我会做的，我会辞职，然后暂时躲出去，不会让残找到我，对于公司的情况，我会遵守一个职业经理人的职业道德，还有其他的吗？”
　　柰子点点头，然后补充：“你不仅要和残断绝联系，连永心他们也是。”
　　“应该的……”然后茉妮抬起头，“可是下面几件事还请主席帮忙。第一，不要在我以后求职的时候为难我，毕竟我还要靠工作生活；第二，我的签证在残那里，我能去的地方他也清楚，还请主席帮我另外办几张护照，否则我也躲不久；最后，我要八百万美元，请把钱给您认为可靠的人开支票给我，不能有任何的线索可以追查到钱来自主席之手。”
　　“八百万？”柰子的嗓音微微提高，然后她浅浅一笑，“黑山，刚说过你是聪明人，怎么现在就这么不聪明了呢？”
　　微微挑起眉毛，茉妮的声音中充满了挑衅：“怎么？妹之山家族的老幺居然不值这个价钱吗？要知道，如果我嫁给了残，得到的远胜于此。”
　　柰子淡淡的笑笑，转而用相当职业的口吻说：“那我倒要洗耳恭听一下，为什么残就值这笔钱！”
　　果然如此……茉妮慢慢的吐出一口气，幸好自己有所准备：“首先因为我辞职放弃了到手的期权和工资福利，其次，因为我短时间内没法再出去工作，自然需要一些钱，再说了，用八百万买了残的自由，很值得，不是吗？”
　　妹之山柰子静静地注视着眼前的女子，说完这一切以后她就安静的开始小口小口的吃着茶点，完全没有在乎自己的眼神以及周围萧飒的空气。
　　茉妮慢慢地嚼着糯米做的点心，金太太居然还记得自己喜欢吃糯米点心……她在慢慢地等待，在这场不见硝烟的角力中，她必须赢，也一定会赢！
　　“没有商量的余地了吗？”
　　“主席何必这样呢？你不是拿不出钱，我的性格你也知道，拿到钱我一定会遵守约定的，我再说一遍，用八百万解决掉以后的纠缠很值得，不是吗？”
　　柰子的手握紧又放松，然后她微微转过身，对着一侧的屏风说：“奶奶觉得呢？”
　　茉妮闻言一惊，开玩笑，居然连老夫人也在！
　　屏风里许久没有声响，茉妮不禁莞尔，这下自己真的永远都不会有机会做妹之山家的孙媳了。就在此时，里面慢慢的传来一个威严的声音：“可以！”
　　然后屏风慢慢的打开，露出一个严肃的长者，她摆摆手阻止了茉妮的行礼，冷冷的开口：“黑山小姐的要求我们会照办，你先回酒店吧，过几天会让人把钱给你送去的，不过这件事不可以让残知道。”
　　“这是当然！”说完，茉妮收起眼中的泪水，依旧起身深深鞠了一躬，“那我就不打扰了，告辞！”
　　当车终于慢慢地驶出妹之山家族的大门的时候，茉妮终于忍不住泪如雨下……
　　对不起，残！下辈子如果还能遇到你，但愿你我可以是凡夫俗子……

　　当妹之山残完成了在总公司的例行报告外加种种必要不必要的社交活动回到上海的时候，日历已经翻到了1月的15日。
　　首先迎接他新一年工作的开始的，是一封极为简练而公式化的辞职信，以及一张紫色的便签——残，违约金随信附上，股票账户已经结算完毕，余额一并附上。不必找我。落款是三个娟秀的中文字：夏茉妮。
　　即使是在3天后坐在客厅的极为舒适的沙发上，残依旧很难确信自己得知这个消息的第一反应能不能称得上是冷静或者平静，他记得那天自己唯一做的事就是打了个电话给在办公室的苏方，简单的陈述了一下事实：“茉妮走了。”然后，再打了个电话给姐姐，告诉他自己需要把总公司的安藤调来暂时替代茉妮的位子，其余的，他什么都没做。
　　“目前还没有任何茉妮的消息，那个在支票上签字的安土一郎是个在长崎的果农，完全看不出他和茉妮之间会有联系，茉妮也没有去找她的父母。”苏方说完，有些无奈的立在一边，茉妮的辞职对残而言是个相当大的打击，他心里明白，可是却不知道怎么去安慰。
　　“她当然不会去找她的父母，一来目标太明显，二来她父母因为反对她出国，从她16岁起就不来往了。”残低着头喃喃自语，“酒店查过了吗？”
　　“查过了，没有叫黑山茉妮或者叫夏茉妮的人入住，当然我还特地问过那些客服经理，他们向我保证，没有见过茉妮。”说完，苏方突然想起来，“今天早上财务部的人告诉我，茉妮早在十天前就已经把她的工资帐户提空了。总数大概是37万，所以我想短期内从银行这条线应该查不到她的行踪了。”
　　“知道了，你辛苦了！”说完，残依旧低着头，不言不语。
　　他手上拿着茉妮留下的便签，这些天他就这么反反复复的看着便签上的一笔一划，茉妮的中国字其实写得并不好看，可是她依旧毅然决然地使用了中文的签名——夏茉妮，冷冷的提醒着他她是中国人的事实。
　　一抬头，似乎还能看见茉妮在沙发上蜷缩着身子费力的看着那些写得不知所云的计划书时皱着眉头的样子，似乎下一秒钟她就会懒懒的舒展开四肢大叫着把文件扔到地上，再小声地抱怨句：“我真的是中国人吗？完全不懂他们的大脑构造！”
　　可是刚想起身去捡地上的文件，才发现一切都是幻影，这里——已经没了她的痕迹，一切的痕迹。
　　茉妮带走了所有的专属于她的东西——相片、衣服、甚至于她系在门上的那条紫色丝带，不能带走的，也被她打包在几只硕大的纸箱内，当自己再次回到这里的时候，已经完全找不到任何的证据可以证明这里曾经住过一个叫黑山茉妮的人，她的房间干净的完全像是刚刚装修好正在等待主人入住。同样干净的还有办公室，清空的办公桌、重裝过的电脑、被搬下书架的书整齐的堆在墙角的收纳箱里，打印的工作交待书放在办公桌的正中，她甚至连一片涂鸦的纸片都没有留下！
　　残明白，茉妮是在用这种方式向他告别，更不给他任何的理由回忆起过去，毫无疑问，如果可以的话，她一定会连他们六个人的相册中所有她的照片都拿走，所有的电脑都重裝，甚至把所有自己签名的文件都重做一遍，她的风格一贯如此，雷厉风行绝不拖泥带水！
　　可是思念是最拖泥带水的，残的脑海中有无数个她的影子在盘旋、重叠、模糊、清晰，她第一次见到他时的清亮的眼神；她第一次学习空手道时被摔疼的眼泪；她骄傲的扔掉头上的硕士帽飞奔向他时灿烂的笑脸；她面对团团围住的记者礼节周全却抛给他的无奈的眼神；她穿上和服参加成人祭的惊鸿一瞥……
　　如果现在茉妮在自己的眼前，残真的想忘记自己的原则狠狠的抽她一个耳光，告诉她她是如何的狠心，又是如何不见血的把自己折磨得伤痕累累！可是茉妮不在，她不见了，消失在了这片生养了她14年的土地上……
　　只剩下他，孤孤单单的坐在她的床上，看着已经空空荡荡的房间，靠着回忆对抗着噬骨的思念……
　　不自觉地，一滴泪水就无声的掉落在柔软的波斯地毯上——
　　这是自己第一次觉得自己居然这么的无能，居然连一个自己喜欢的女人都保护不好，如果自己当初不是那么坚持想让自己的家族接受她而是不顾一切的带着她离开；如果当初自己可以再强硬一点让茉妮直面自己的感情而不是自以为是地把决定权交给她；如果他可以忘记那些该死的责任在察觉出异常的时候提前回来而不是抱着一丝幻想继续留在本家扮演妹之山家族的老幺；如果……可是这个世界有苹果、有芒果、有蛇果奇异果甚至糖果、善果、恶果，却没有——如果！！！
　　残就那么坐在只剩下席梦思的床上，无声的，泪流满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