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4、祖母 ...
-
我并非头一次来这里,但却是第一次单独而来,秋日长安城外杏叶微黄,血色也染上了枫叶,略有树木凋零了枝叶,簌簌地风将叶子吹下,颇有些古道离别之感,然而我是来并非离去,对这样心境的领悟倒不明显。祖父本是二品文散官特进,是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官职,故父亲的赫赫战功倒为这一族添了不少威名,然而父亲去得早,花氏一族如今也是处于败落之中。
长安兆尹虽只是三品官员但在长安这地界也是少有的高官,且兆尹手握刑事实权,家底自然比京都的二伯父优渥不少。
前些日子我都是曲在马车中睡的所以昨夜来到兆尹府中屋内正是几日之内睡的头一个安稳觉,恍惚之中竟睡到了辰时末才起,大伯早已去到事务处任令,我此时起来自然已经过了请安的时辰。外面正是个雨天,稀稀落落的雨点打在屋檐上,又点滴滴落了下来,倒有几分诗情画意,长安秋时并不常雨,今日的落雨倒显得有些别致了。收拾好装束不久,便有丫鬟来秉明祖母邀我去偏阁闲谈。
我随领路丫鬟来到了祖母住处的偏殿,夕若也是随行为我撑着伞,进了屋夕若便将伞收住放在了外面。
"絮离请早来迟,请祖母恕罪。”祖母正坐在殿中,我一进门便立即伏身请礼,一直侧跪不起,如今我是有求于祖母,自然必得有些迎曲,然而我向来于她无大的接触,所以并不了解她的喜好,故只能谨慎。
“无妨,”祖母微呷了一口茶水,又起身走到我面前,手作了令起身的动作,她又道:“你一路劳顿,本就不用这般讲礼,何况如今你已为帝妃,该是老身向贵人行礼才是。”她这话虽如此说来,但却实在是客气的成分居多。她是祖母,若她向我行礼是我的不孝,若我今日来时不请罪,也是不懂礼数的表现。
“祖母客气了,若非花家教导,絮离今时也不会有这作为贵人的身份。”我起身将祖母扶回了座上,她抬了抬手示意要我坐在她身旁的红木椅子上,我又伏身,这才坐了下来。
“今年元月见你之时你还是个稚气的孩童,如今只过了大半年的沉淀,妮子竟真有贵人之气了。”她正对上我的眼睛,我没有回避她,反倒浅浅露出了一番笑意。
“少时不懂事,年岁在增,见识便就随着长了。”侍女沏来热茶,秋日里暖暖的很是舒怡,一揭开茶盖便是满满的热气腾腾而来了。
“你这次回长安,不只是为了探亲罢。”她似乎只是自打自地叹着气,但是又用着能让我听得清清楚楚的声音。
“其实我自己也不清楚。”我抬眼看她,她面容苍老,一道道皱纹布在面上,乌色的唇有一种庄严,鬓发理得整整齐齐。
“这雨下得大,怕是今日郊外的路会泞了。”祖母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毫不相干的话,令我竟不知她究竟是在自言自语还是在与我闲谈。
“这倒让我想起德祯年间的事情,那时候也有一个人跟你一样在这里坐着。”她的声音有些老迈与深沉,德祯年间的话那个人恐怕就是许贵妃了,许贵妃与祖母是亲姐妹,虽然祖母此一言并未直接提及许妃,但是却隐隐透着提及的气息。她又道:“那一日也正如今日一般,秋雨正盛。”
这话顿使我默然,我突然想到也是这样的雨天,屋里的陈设未变那时此处还有爹娘健在,各家亲属都和蔼可亲,然而岁月易老,如今便是两样了。
祖母见我发愣,以为是她的话使我疑惑,便收起黯神:“罢了罢了,离丫头说说你自己的事儿吧。”
我知她可能已知我的心思,心下一阵思度之后,这才道:“据说德祯十年的时候许贵妃曾出宫探亲,来的正是此处府上,祖母可与许贵妃有前缘?”
“离丫头是说…"祖母眉头一皱,目光又厉然:“这事得容我想想。”我的意思自然是要许贵妃的旧人为己用,祖母并非无见识之人,对我的言语自然心知肚明。
见她踌躇不已,我心下虽也有些紧张,但又知许贵妃的宫人是有大的用武之地的,便又鼓起气来问道:“祖母可知前朝辅相徐言之的事情?”
许贵妃是被先皇所杀,这件事是我上一世听一个宫女所说,徐言之是许妃和祖母的父亲,先皇是夺了自己侄子的权才登上了皇位,而徐言之便是先皇最衷心的一位辅佐者,徐言之本就是宰相,先皇娶了他的女儿也就是许贵妃,所以徐言之帮助先皇夺位企图当上国丈,先皇也曾许诺保徐家一世富贵,然而这最终不过只是谎言,德祯十一年徐家被灭门,三百多口人一律残杀,朋友亲族全部掉了脑袋连冠宠六宫的许贵妃也没能逃脱命运,贵妃死后为入葬圣上特令将徐改为许姓,这才使许贵妃没有被扔入乱葬岗反倒有了风光大葬,祖母那时不在京都且已嫁人,花家还算可用,便逃过了一个大劫难活了下来。
“嘭!”祖母原正欲饮茶,但听得我这一句话,白瓷杯子便立刻落了下去,摔在了地上。
“絮离如何知道的旧朝之事?”她面色颇为凝重,眉头紧皱。四下的侍女们忙收拾了碎杯。
上一世祖母之所以帮我一方面是为保我,但更多的是为保整个花家,想来她本不愿用掉许妃宫人这一张底牌。
“秘密之所以是秘密,是因为有人想去探知,而世上之事只要你愿意,便就没有探知不到的。”我自不敢说我重生而来,况且即便我说了怕是祖母也不会相信。我含笑看了祖母一眼,并不能十分分明地看清楚她是否愿意帮我,便又道:“絮离觉着若有人能用自然是用着比较好,用着到底是比不用要省心些。”
她按叹了一口气,对我的说法不置可否。门外的雨下得渐渐小了。
“今日的雨倒把桂花香打了进来,不如离丫头陪我出去走走罢。”她抬起手,一旁的侍女便立刻将她扶住,我也过去搀住她,替她撑好了伞雨水滴在油纸伞面上又从尖端滴落了下来。
“祖母可听说过月桂的传说?”秋日寒凉,雨日更是如此,这样寂清的环境中若不谈话边实在是一点暖意都没有了。
“少时也曾听过,”祖母顿了顿,又问道:“有什么特别的么?”
“倒也不是。”我令丫鬟握住伞柄,采摘下一株满是桂花的枝,道:“传说月桂是嫦娥之伴,也替那清虚宫添了一丝香暖,但桂花虽好却每日每夜都由伐树人砍,其实玉皇大帝若真想除去桂花也不过挥挥手之间的事情,若真想惩罚那吴刚也有其他的法子,所以左不过是互相牵制着罢了。”月桂的传说自然并非如此,但我的解释却又是紧牵引着朝堂上来,以玉皇大帝来比拟圣上,嫦娥吴刚月桂清虚宫四者来比喻如今的四大家,祖母经历如此多的变迁,自然读得懂我的言外之意。
“桂花不伤,嫦娥不灭,吴刚不死,清虚广寒二宫不毁,只要其中之一还在就不会打破其他,离丫头是这个意思么?”祖母这话更像是在印证着互相牵止这一点。
“并非如此,留着是因为有用,牵制着则是因为方便一网打尽。”我此一句自然不只是闲谈或是卖弄,祖母不将她的底牌拿出自然是因为信不过我可以得宠,也是在此事之中夹杂了小心翼翼地成分,我此一来自然是要告知她不博不行。
她不语,桂花香随落雨弥漫四周,颇有些岁月静好之感,但也正因为这一份岁月静好所以让人不能居安思危。
“桂花虽贵,但再贵也有凋零的一日,花开正好,莫负秋情。”她声音微弱,似乎在自叹,她见我依旧屹立着,便笑笑,道:“离丫头衣裳都湿了,快回去换一件罢。”
她这一句话大有赶人的意味,我自然心里明白,她需要一些时间来考虑这件事情,但她是否会同意,我是实在不知。
我行过了礼,这才由丫鬟撑着伞,陪我回房去了。
回到房中,夕若正在收拾衣物,她见我衣衫尽湿,忙跑到我身前,用手探了探我身上的温度,道:“小姐这是怎么了,怎得身上这样湿?”
“不过淋了些雨,洗个澡换件衣裳便是了。”我虽见她对我关心之至但是心境却不大好,便只这样敷衍了她,我抬眼见到了桌上正在收拾的东西,皱了皱眉,问道:“可是有人让我回去?”
她听罢正有些气急:“好歹说小姐如今也是贵人了,才来了一日便催人回去,这些长安人还真是不懂礼数。”
我有些苦笑,心知这必是祖母的命令,只得道:“也罢,原是我自己不好。”或许祖母实在不欢喜我,不然也不会这样不留人罢。
“小姐有什么不好的,本是他兆尹府小家子气,识不得贵人。”她探了探我的指尖:“手这样凉,奴婢立马去烧水替小姐洗浴,要是着凉了便不好了。”
一夜梦魇,迷迷糊糊之间,却见有太监依稀走来,道:“芳仪娘娘,陛下招您过去。”
我犹记得那是我位处宫嫔的最后一日,早晨我还是芳仪花氏,下午变成了关押在宫殿之中要被送往牢狱的阶下囚。可那时的我以为圣上宣我是欢喜我,是亲昵我,我那时到底不知接下来的境遇。
我是个局外之人,看着梦中的自己欢喜地束上高暨换上华服,到了陛下的殿里去。我那时只看见殿内人的面上或是惊恐或是嘲讽,并不知发生了什么,直到皇上命人将我的耳吊从耳朵上生生撤下,直到他逼问我为何与匈奴为伍,我这才知,我上了当,作了人家的剑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