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致爱》珍妮不是小妹妹

5、【致爱】伍

　　“你愿意照顾我吗？”
　　罗莘的这个问题，那天从他家离开后，我考虑了很久。
　　答案是，我愿意。但以不必失去其他的东西为前提。
　　比如，我平静的生活，我稳定的工作，还有家人和男朋友对我的爱。
　　因为对我来说，这些东西都得来不易。
　　但是我很清楚，选择了不辜负罗莘，就必然选择了失去。
　　我当然不准备将这样一个自私的答案告诉罗莘。
　　我知道罗莘是喜欢我的。而我自己到现在也没能分清，我对罗莘，究竟是一种什么样的感情。
　　是友情，是同情，是年少倾慕的一种延续，或者，我喜欢和他在一起，仅仅是因为我知道他喜欢我，享受这种被默默喜欢着的感觉？
　　我很想知道，可是，我并没有那么多的时间去慢慢分辨。
　　罗莘不可能永远与我保持这样暧昧不清的关系，而他一旦真正问出口，无论我对他坦承或欺骗，都注定会伤人伤己。
　　所以，我想，我该离开了。
　　做这个决定的时候，心里是痛的。可是世界上并没有那么多两全的办法，只有及时收住即将踏错的脚步，才是对我们彼此最好的负责。
　　原本当天晚上我就准备打电话告诉罗莘以后不要再联系的。
　　但是在绕着他所在的M小区徘徊了好几圈后，我最终还是忍不住想再上去见他最后一面。
　　我依然是输了门禁密码进去的。但是我想，从今往后，无论罗莘家的密码换与不换，这串数字都该从我的脑海中抹去了。
　　“琪琪，今天你来晚了，是不是加班？你吃饭了吗？没有的话，我让小郭去给你做，冰箱里还有你爱吃的抹茶蛋糕…”听见我的开门声，原本正等在客厅里的罗莘驱动电动轮椅，转了个方向，面朝向我，笑得一脸的天真无害。
　　他根本就不知道，我是来和他告别的。
　　“不用，我已经吃过了…罗莘，我就是过来看看你…”我缓步走向他，然后在距离他的双腿一米左右的距离停了下来，细细地打量起他。
　　其实自从重遇以来，尽管见面的次数不少，我却几乎没有像现在这样认真地打量过他。
　　“说什么呢，你哪天来不是来看看我？每天见面还不够你看的？我就知道你早被我这张帅脸迷倒了…”罗莘勾了勾嘴角，露出一抹得意的笑容。
　　眼前的罗莘脸庞清瘦，下巴略尖，眉眼细长，鼻梁高挺，双唇略薄但不失饱满，如果能忽略他失明的眼睛的话，确实不失为一张赏心悦目的脸。
　　我一时看得有些失神，竟忘了答罗莘的话。
　　“琪琪，你今天怎么好像不大对劲？平时我说这话的时候，你应该是立即反驳我才对呀。怎么了，是不是加班累了？”罗莘似乎从我今天的异常安静中觉察出了什么，脸上的表情变得有些担忧。
　　“对啊，琪琪姐，你今天脸色好像不太好，是不是…”一旁的小郭听见罗莘这么说，忍不住也插了一嘴。
　　我立刻回过头去，朝他做了个噤声的动作，制止他继续往下说。
　　“你别听小郭胡说，我没事儿，我看有事儿的是他，今天眼神不太好。”眼看着罗莘脸上的担忧之色更深，我急忙否认。
　　“好吧，我相信你。但是如果有什么事一定要告诉我，别总欺负我看不见。”罗莘皱了皱眉，显然并没有如他所说的那般相信我，却也没有再追问下去。
　　“既然你都说我总欺负你了，我也别辜负了你这颗总想着被我欺负的心，不如，今天晚上再陪我看两集《风中奇缘》吧，马上就能看到大结局了。”我定了定神，换上一副轻松的样子。
　　“好吧，不过我有个条件，你得先帮我坐到沙发上，我才能陪你看。”罗莘狡黠一笑。
　　“这有什么难的。”我爽快地接受了他的条件，绕到他身后，将他的轮椅推行一段距离，侧停在了沙发旁。
　　“来，搂住我的脖子。”我摆正了罗莘的双腿，解开绑在他身上的束带，双手抱住他腘窝的位置，将他瘫靠在轮椅背上的身子向外拉出了一点，然后俯下身去，让他用双臂搂住我的脖子。
　　“嗯。”罗莘答应着，摇摇晃晃地抬高手臂，将蜷缩的双手交叉着环住了我的脖子。
　　然后又稍稍加重力道，将我更搂紧了些，脑袋顺势倚在了我的肩膀上。
　　“我要起身了，你可搂好了，别乱动，小心摔着你。”我提醒他一句，然后双手抓紧他的裤子大腿外侧的部分，将他的身子凌空提起一小段距离，向侧边转移到了沙发上。
　　一坐到柔软的沙发上，罗莘高位瘫痪的身子找不到支撑点，直接便要向后仰躺下去，我及时扶住了他，并空出一只手来，拿过一旁的大靠枕，垫在了他的身后，这才慢慢放了手，让他自己倚着靠垫坐稳，随后又弯腰帮他调整好双腿的位置，将轮椅推到了一边。
　　“哎，琪琪，没想到你做的倒是不错啊，平时没少偷着跟小郭学吧？要不然，你把工作辞了，取代小郭的位置，跟着小爷我混怎么样？”罗莘舒服地靠坐在沙发上，不忘调侃我。
　　“你可拉倒吧。”我无心与他多斗嘴，拿起一旁的遥控器打开了电视，便在他身边坐了下来。
　　电视上的剧情依然精彩，又是到了结尾的关键部分，但我就是怎么也提不起兴致来认真观看，满脑子想的都是待会儿该怎么向罗莘开口提要断了联系的事。
　　“琪琪…扶我一下…我坐不住了…”电视剧播完一集，开始唱片尾曲的时候，我听见罗莘喊我。
　　我从恍惚中回过神来，朝身边一看，罗莘的身子果然已经有些下滑，还向我这边倾斜了不少。我慌忙伸出右手，拦腰横抱住他，及时阻止了他下滑和倾斜的趋势。
　　“没事了，我抱住你了，不会摔倒的。”我不知道罗莘能不能感觉得到我正搂住他的腰抱着他的动作，于是便告诉了他。
　　“我知道。靠在你身上比靠在垫子上舒服多了。琪琪，可不可以多抱我一会儿？嗯…就只是这样抱着，你别多想。”
　　我一低头，便看见罗莘有些微微发红的脸颊，带着些许不安的表情，声音也是小小的。
　　“好。”我心里一疼，忍不住又将他抱紧了些。
　　罗莘的身子很瘦，触手可及之处，都是一根根坚硬的骨骼，只有腰部因为长期坐着，积攒了一圈软软的赘肉，可以说，抱起来的感觉并不太完美。
　　可是我的心，却因为这样一个亲密的姿势砰砰地加快了速度。我甚至希望，我们正看着的这部电视剧就这么一直播下去，永远不要停止，不要结束。
　　“琪琪，如果你是莘月，你会选择谁？”就这样被我抱着又看了大半集的《风中奇缘》后，罗莘突然问我。
　　“我比较喜欢卫无忌。”我随口答道。
　　“嗯，我想也是。至少他能跑能跳，有一个健康的身体。”罗莘的话里明显透露出自卑的情绪。
　　听到这里，我才明白，问这个问题的时候，罗莘已经把自己代入了莫循的位置。
　　“胡思乱想什么，我喜欢的是他的性格啦。”我想了想，随后又补充了一句，“而且，我选择谁重要吗，你既不是卫无忌，也不是莫循，我更不是莘月。你将来的女朋友喜欢你这样的，这才是最重要的。”
　　对罗莘说这句话的时候，我只想达到一个目的，那就是及时撇清我和他之间的关系，告诉他我们之间的不可能。
　　我承认我很卑劣。
　　听完我的话，罗莘好一会儿没有出声。但他浓重的鼻息，早已出卖了他内心的动荡。
　　我并不知道那段沉默的时间他的心里在想着什么。但我以为，他至少应该能听懂我的意思。
　　可是，接下来，我却听到他问出了这样一个令我倍感意外的问题——
　　“琪琪，你，有男朋友吗？”
　　“有。”片刻的迟疑过后，我给了他一个最简单，也最真实的回答。
　　无论如何逃避，原来我们终究还是要面对。
　　而面对的时候，原来有这么难堪。
　　手上抱着罗莘的力道下意识地一松。我听见了自己说出那个字的时候他的呼吸瞬间的凝滞，却不敢低头去看他脸上的表情。
　　因为我知道，一定很痛。很痛。
　　“琪琪…”许久，罗莘才颤抖着双唇再次开口，“我累了，我想休息了…”
　　说罢，便挣扎着要脱离我的怀抱自己坐起来。
　　“我送你回房。”我收回原本搂住他的腰的手，一手托住他的身子，一手扶着他的背，帮他恢复正坐的姿势，然后照着先前的样子，将他从沙发上转移到了电动轮椅上。
　　整个过程中，罗莘都不发一言，虽未反抗，也并不如之前配合，还始终紧闭着双眼，脸上没有一丝表情。
　　我知道，他心里不舒服。
　　成功将罗莘转移到轮椅上之后，我为他调整好了坐姿，正准备帮他扣上束带。他却先我一步操纵着轮椅向后退了一小段距离，然后转了个方向，独自朝卧室驶去。
　　罗莘的眼睛本就看不见。在情绪不稳定的状态下，感觉更是频频出错，连续撞上了一次墙角和一次房门，这才磕磕碰碰地进入了房间，轮椅靠近床边的时候，又被床脚碰了一下。
　　我不放心地尾随在罗莘身后，他的每一次磕碰，都深深地磕痛着我的心。
　　而我却找不到任何立场去心疼，去安慰。
　　罗莘将轮椅停在了床的一侧，然后微微前倾身子，探出一只手去摸索确认自己和床之间的距离。
　　接着用那只探出去的手撑住床，另外一只手撑着轮椅坐垫，两只手一起用力，将自己的身子艰难地朝床的方向挪动。
　　就在罗莘将自己的T部移离了半个坐垫的时候，他撑着床的左手突然一软，半个身子直接倾倒在了床上，T部和双腿，却还没有离开轮椅。
　　“罗莘…让我帮你吧…”尽管罗莘只是跌倒在柔软的床上并没有受伤，我还是紧张地喊出了他的名字，并大步走上前去，俯身抓住了他的双臂，打算扶他起来。
　　“不用。”罗莘冷冷地将我的手拨开了。
　　然后他将自己的上半身在床上翻正成仰面向上的姿势，用胳膊肘把身体撑起，两边交替着朝后一点一点地挪动，渐渐地将臀部移离了轮椅，移到了床上，双腿也被带着离开了轮椅，以一个扭曲的姿势挂在床边。
　　这一连串的动作对大半个身子都已失去控制的罗莘来说并不容易。所以进行到这里，他已经累得无法再继续，不得不停下来休息。
　　“让我帮你，好不好？”眼看着罗莘已经累脱了力，我忍不住又厚着脸皮上前，先是帮他将扭在一起的双腿分开，摆正，又试着去扶他。
　　“我说了不用。我这样躺着休息就好，你回去吧。”罗莘再一次拨开我，就这么歪歪扭扭地躺着，闭上了眼睛。
　　房间里很安静。安静得只能听见我自己不安的心跳，和罗莘浓重的喘息声。
　　我无法强迫罗莘接受我的帮助。只能拉过一旁的毯子来，帮他盖在了身上。
　　就在我将毯子为他掖好，准备离开的时候。罗莘突然伸出他的右手，摸索着找到我短暂停留在他胸前的手，虚虚地扣住。然后把左手也伸过来，软软地搭在了我的手臂上。
　　“他的名字叫景谦，对不对？我也见过他的，是不是？你们是不是…就快要结婚了？”罗莘就这么用他所仅能做到的方式拉住我，一连问出了好几个问题。
　　“对，他叫林景谦，两年前你和他见过面的，当时他就坐在我身边。我们在一起已经三年了，感情稳定，婚期也近了。”我听见自己的声音，不加掩饰地给出了罗莘最残忍的答案。
　　也许此刻痛得越深，将来他才能放得越开吧。
　　我这样为自己开脱。
　　“你…你…”听完我的回答，罗莘颓然松开了自己的双手，任凭自己的两条手臂失重跌落在床上，话里一连串的抖音，痛苦的情绪越来越明显，“你走吧，我们以后不要再见面了…”
　　“我今天来，原本也就是想跟你告别的。罗莘，对不起，我想我们以后真的不会再见面了。”说罢，我转过身，不忍再去看罗莘脸上越来越绝望的表情。
　　“林心琪，我对你来说，到底算什么？”片刻的沉默过后，罗莘颤抖中略带着鼻音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我们的这些日子，又算什么？”
　　“为什么突然出现，又要突然消失，为什么给我希望，却要让我绝望？”
　　“既然从不打算接受，为什么又从来不拒绝，你在同情我吗？一直都只是在同情我，可怜我，施舍我吗？”
　　“…对不起。”罗莘这一连串的质问，我无从解释，无从辩白。我能说的，就只有这么一句对不起，一句最没用，最不负责任的对不起。
　　心里却有着另一个声音：我对你不是同情，不是可怜，更不是施舍。我是喜欢你的，我也喜欢你，罗莘。只是，我不能和你在一起。
　　在这一刻，背对着身后痛苦崩溃的罗莘，承受着犹如刀割剑刺的内心谴责，我才终于为自己一直以来都想弄清楚的问题找到了一个最终的答案——我是喜欢罗莘的，也许，早就喜欢上了。
　　可是，还是太晚了。在我们重遇的时候，一切就已经太晚了。
　　想通了这所有之后，我狠下心，走出了罗莘的卧室，离开了他的家，没有再回头看他一眼。
　　一切都结束了。也该结束了。
　　离开的时候，我是这么想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