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机明月悱之策》说书小生

16、曲黎泱

　　有了荣寿长公主的提点，到了宫宴当天，交泰殿是千重锦绣、满园珠翠。应酬之声几乎把德妃灌出耳油来，也着实令她打从心眼里累得发慌、兴致全无。可雪涧长公主一行人进屋来时，德妃亦不免格外打点精神。

　　雪千寻今日着艳红宫衣，宫衣领口宽大，广袖飘飘，腰系乳白色丝绦，手挽屺罗粉软纱。她不喜束发，一头卷曲的乌黑发丝翩垂纤细腰间，长及曳地。宫衣上无一朵花纹，只袖口用白色丝线绣了几朵半开未开的夹竹桃。衬得她面如满月，目若青莲，星眸皓齿，杏脸莺舍，怎一个美字了得，真真是宛若天人，倾国倾城。

　　君绯之坐着轮椅随在雪涧长公主身后，她衣着如雪，发色偏淡，坐姿如玉立，流畅而华美。微仰的脸精美剔透，平静温和的琉璃眼眸溢出无波无澜的淡然，眉间一点朱砂痣，唇若樱瓣，纯稚无邪。

　　荣寿长公主见了已亲自起身迎上雪千寻，口中笑道，“我与姐姐近二十年没见，怕姐姐是早把我给忘了，姐姐风姿绝代一如当年——这位雅致玉颜的小姑娘是？”

　　荣寿长公主约五十出头的年纪，不过看起来要比实际年龄年轻许多。长相算不得如何出众，圆圆的脸，身材微丰，看着一团和气。不过要真是因此认为荣寿长公主是个好相与的那可就错了。

　　雪千寻似乎并不想多说，只道：“绯儿，这是荣寿长公主。”

　　君绯之行动不便，屈颈对荣寿长公主行了个颔首礼：“荣寿长公主。”

　　荣寿长公主见她虽安静倒也不显局促，举止颇见沉稳，便微微的在心里点了点头，夸了句：“是个好孩子。”

　　话毕又将一套赤金镶宝石花蝶的首饰给了君绯之做见面礼：“这是我年轻时候戴的，给了你戴着玩吧。”

　　君绯之双手接了，但见盒子里的首饰一套共八件，做成各种花蝶式样，猛一看居然跟真的无异，细看却见那花蝶皆由各色宝石拼凑而成。东西不见得多名贵，难得的却是这样的心思和功夫。再细细一看，簪子末端刻着米粒大小的越字，这是东篱前朝有名的手艺大家，如今便是宫里也难寻这样手艺的师傅了。

　　“多谢荣寿长公主。”君绯之将手里的东西交给了身后的赤雎，又对荣寿长公主行了个半礼。

　　荣寿长公主笑笑：“这样的东西也该你们小姑娘戴了才有趣。”

　　后宫摆筵自然是香烟缭绕、细乐声喧，处处火树银花、雪浪缤纷，处处是欢声笑语。连远处戏台子上演出的那些个吉祥大戏，似乎都翻出了新意，看得众人眉开眼笑、赞不绝口。

　　有荣寿长公主亲自作陪，进了西花厅内，一眼就见到众位妃嫔笑吟吟地在皇后下首陪坐。皇后这些年来身子骨弱，无事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难得在宫宴上看到她。

　　按雪千寻的辈份，她在皇后跟前还算得上是半个长辈，皇后见了她作势才要行礼，雪千寻就上前扶了：“多年未见，倒是都生分了。”

　　皇后笑道，“就是因为多年未见，哪有连礼都不行的道理。”

　　其实照理说，皇后是不需要对长公主行礼的，只是皇后极其尊敬雪千寻，这才坚持行礼。皇后都开口了，其余妃嫔便跟着给雪千寻行礼，除了对皇后例外，其余妃嫔的礼雪千寻并不谦让，只微微侧着身子受了，众人心下倒有几分诧异。

　　皇后注意到雪千寻身后的君绯之，细细打量了一阵，就见绯之长得甚是美丽，虽说如今年岁尚小，却也可见日后的倾城之姿。

　　“这样标致的小姑娘，姐姐还不开口介绍介绍？”皇后开口问道，若不是她知道服下明日膏的人就等于自断宫房，再无生机，恐怕还会怀疑这是雪千寻的女儿。

　　“这是西楚君澜的嫡女——君绯之。”

　　就听“砰”的一声，茶盏碎裂在地上，里面的茶水兀自流了一地，席间一位妃嫔的脸色大变，十分惨白。

　　“混帐东西！你想烫死本宫吗？！”这位妃嫔反应过来，率先开口发作身遭的宫女。

　　“奴婢该死！奴婢该死！黎妃娘娘息怒！奴婢不是有意的！”宫女身子后退了一步，跪在地上向黎妃磕头，额头与地面相碰，发出“咚咚”的声音。

　　黎妃目光冰冷，吐出的话更是绝情：“来人，将这个该死的贱婢拉下去！杖毙！”

　　宫女听到“杖毙”两个字后，吓得面如土灰，原本爽利的口舌也化作颤意：“黎妃娘娘饶命啊！奴婢知道错了！黎妃娘娘饶命啊！”

　　“还不快拉下去！吵吵嚷嚷碍得本宫心烦！”

　　这里是交泰殿，虽说如今执掌后宫的是德妃，可正牌后宫之主皇后娘娘在这里，没她二人发话，谁敢擅自做主。

　　先开口的是皇后娘娘：“没听到黎妃的话吗，还不来人将她拖下去！”

　　曲黎泱是皇上最宠爱的妃子，她的面子，皇后不能不卖。

　　可怜的宫女就这么被拖了出去，任谁都知道是黎妃妄生风波，但是知道了又能怎么样呢？

　　君绯之不免多看了黎妃两眼，经过刚才一通发作她的脸色已经好多了。就见她风髻露鬓，淡扫娥眉眼含春，皮肤细润如温玉柔光若腻，樱桃小嘴不点而赤，娇艳欲滴，是一个极其妖娆的美人。

　　就在君绯之打量黎妃的时候，正巧黎妃也将目光移到绯之身上。发现君绯之看着她后她也不脑，只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便把目光转到别的地方上去。

　　这件风波似乎就这么过去了，皇后与雪千寻客套了一阵，彼此才安坐说话，也无非说些当年雪千寻还在宫里的事。皇后显得很有精神，甚至有几分兴致勃勃，她今年也有四十多岁了，可长眉入鬓，芙蓉如面，绮年已去，玉貌仍在。

　　“皇上驾到。”交泰殿外忽然传来一声高喊。

　　殿内诸妃嫔闻声，忙各自起身迎了出去。殿外，延德帝正迈步走了进来，他身材微胖，脸也是圆圆的，一头黑发中夹杂着星星点点的斑白，相貌与荣寿长公主实在相似。

　　殿内众人各自上前行礼，延德帝见状，足下不觉一停，淡淡摆一摆手：“都免礼吧。”
　　言毕径自上前，携了皇后的手，同至上首坐下。

　　才一坐下，延德帝的目光便已自然而然的落在了雪千寻与君绯之的面上。仪礼攸关，绯之自是不能抬眼直视于他，然适才那简单的一眼，却已让她对延德帝有了一个大概的印象。

　　对于君绯之，延德帝并未多看，扫过一眼后便自点了点头，而后转向雪千寻笑道：“多年未见皇姐回宫，朕如今心里高兴得很！”

　　皇后接道：“可不是，桃花岛虽好，却也冷僻的很。皇姐不如留在宫里，人多也热闹热闹。”

　　“我自幼就在桃花岛，数十年来早就习惯了，回到宫里反而有诸多不便。”

　　本就只是客套话，雪千寻既婉言拒绝了，皇后也不再提。

　　一时间人齐了，德妃便吩咐小厨房上菜。并不是说御膳房的手艺不好，只是平时的宫宴都是御膳房提前准备了菜式，等做完了搁炉子上小火煨起来，到开宴的时候再热气腾腾一起端上。好看是好看，但这煨烂了的菜能好吃吗？

　　今天宴请的是雪千寻，经过荣寿长公主提点，德妃哪敢用这些吃食糊弄。这次席面是请了方御厨在交泰殿小厨房亲自掌勺的。众人都很给德妃面子，上一道菜，夸一个好字。

　　皇后一落筷子，眼睛就弯了起来，“这天菜芯螃蟹羹，是方御厨亲手做的吧。”

　　方御厨擅做海味，只是近来年纪大了已极少亲自动手。当年雪涧长公主还在宫里的时候，便是他负责合宫膳食。德妃请了他来负责今天的席面，不得不说是用了心的。

　　延德帝似乎也想到这茬了，看向德妃的目光里便带了些许满意：“还是皇后嘴巴刁呀，我尝着，同上回吃的似乎也没什么不一样的地方。”

　　“方御厨手艺细，一样是蟹肉剁泥混肉做的羹，平时的御厨们滴过姜醋汁去腥也就罢了。可方御厨自己做的呢……”

　　皇后说到这里，又卖了关子：“说来也是方御厨的独门绝技……”

　　这是不说了。

　　雪千寻本来没开腔，此时也少不得笑道：“从前却不觉得，皇后竟也是个促狭的。”

　　这话一出，殿内诸妃却都笑了起来，黎妃先自忍不住开口附和道：“雪涧长公主说的极是！”

　　觉延德帝应声看了过来，且目中似有笑意，她忙又笑吟吟地补充道：“皇上明鉴，皇后娘娘可喜欢捉弄人呢。”她笑着，唇角梨涡浅浅，一双明眸更是水光漾漾。

　　延德帝听得失笑，而后却点头道：“朕在登基前也没少领教过。”

　　话毕，延德帝似是陷入回忆，看向皇后的目光也带着点缠绵悱恻之意。

　　皇后听得抿唇一笑，倒也并不在意，只闲闲道：“听皇上这话说的，倒仿佛我做了什么一般？”神色却是若无其事的，又向雪千寻问道：“姐姐吃着怎么样？”

　　“这一桌都是方御厨的拿手菜，肯定是他亲自动手了。”雪千寻放下筷子，轻轻地拿帕子按了按唇角：“几道菜都做得不错，方御厨的手艺，也是越来越好了。”

　　皇上也笑了：“得你这句话，不枉他们今日的用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