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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4、第一百一十四章 ...

  •   第一百一十四章错综
      往神殿一行“收获”颇丰的兴国侯整夜地辗转难眠。
      萧梁人当街行刺皇子和神殿少师。往小里说两位贵人遇刺后幸而毫发未伤,刺客业已查明,非使团指使更与公主无关,矅帝朝身为正使的他索要说法,他同样茫然得很。
      往大里说就难以善了了。正因联姻在即,萧梁突然派出刺客行刺联姻的五皇子,难道不是对联姻表示不满,引申一些就是萧梁对大楚不满。如此一来,联姻不成事小,两国交恶事大,搞不好就是烽烟再起兵戈之争。
      梅东冥提前知会他情势生变,未必当真是与他做条件交换,毕竟以梅东冥的地位手段,既然救出甄平的儿子易如反掌,将他送归大梁又有何难,何必非得透过他。
      他翻来覆去想不明白的症结,次日楚皇宫中派来内官传矅帝旨意,宣萧梁使臣三日后进宫觐见时,内官收了“茶钱”笑眯眯的只字片语隐晦点明了。
      “三日后少师亲至宫中,为五皇子同贵国公主的婚事卜算吉凶。”
      言豫津顿时恍然,一月之期将满,梅东冥这是提醒他履行承诺。
      算算时日,他手上扣着的南楚行商从金陵送来江陵,抵达的日子便是这两日。梅少师人虽坐镇神殿,耳目却遍及天下,实在可怕至极。
      “烦劳回禀楚帝陛下,外臣定如约而至。”

      三日后,楚皇宫。
      这一日是南楚每旬的大朝会,言豫津依前日内官所传矅帝旨意一早正装朝服入宫待召。楚地潮热,朝服裹在身上久了叫他回想起前几日麻袋里蜗居的滋味儿,实在颇不好受。也不知这些个南楚朝臣怎么受得了如此气闷的气候。
      候了一个多时辰,有内官前来宣他觐见。再怎么黏腻难受他也得忍着,谁叫朝服形同他的战袍,楚皇宫宇极殿就是他的战场。
      踏进宇极殿的第一感觉,凉快!
      富丽堂皇的宫殿殿宇高挑,暑热之气聚集上涌,加之殿内各处角落摆放着数个冰鉴,宫人们分立左右执扇,对着冰鉴摇出丝丝凉风驱散殿内潮热,待得再久也不觉得闷热,端的是会享受。
      言豫津进殿前已有朝臣陆陆续续退出宇极殿,待他进殿时,矅帝的御座左下首突兀的摆着张美人榻,榻上靠着的却不是什么美人,而是南楚神殿尊贵的少师梅东冥。
      “皇后驾到!”
      内官通传话音刚落,美人榻上的梅少师猛然睁开眼睛,不像闭目养神反似酣梦惊醒。
      敢明目张胆在大朝会上睡觉,梅少师果非常人。
      这个念头只在言侯爷心间飘过一瞬即被他打消。原因无他,梅东冥低咳了几声正待起身便被矅帝抬手止住,借着晨光他才看清,梅东冥脸色实在算不得好,褪尽血色神情恹恹疲惫已极,看起来比前几日愈加孱弱。
      “东冥失礼,陛下恕罪。”
      “无妨。昨日蔺熙来报你旧病复发恐不克前来,朕便允了他替你。谁料你这孩子恁的倔强,非得亲自来。”
      “楚梁联姻是大事,礼仪归程早已定下。陛下宽宏顾念东冥身体,东冥又怎能因一己之私坏了陛下大事。”
      他病中无力话说得极轻,除了矅帝和离得近的王公大臣,远些的朝臣只瞧得见他动嘴却听不分明。又有什么关系呢,陛下听明白了就行。
      梅东冥的温驯恭敬知情识趣一向令矅帝满意,比他那桀骜恣意且懒得出奇的师尊强上不知多少。看看,多会说话。
      见梅东冥低声吩咐身边内官些什么,原来按尊卑来论,国师尊于皇后仅在皇帝之下,少师则逊于皇后,卞后驾到,梅东冥按礼数命内官将他挪去矅帝右下首是常理。
      矅帝留神一听哈哈笑道,“你在病中不必讲究这些虚礼。梓童来迟了,与朕同坐便是。”
      “本宫来得早不如来得巧,大朝会方散,来早了无人陪本宫说话无聊得紧。”
      “是朕失言。梓童,来坐。”
      皇后驾到,殿内群臣呼啦啦跪下行礼,梅东冥正欲起身被皇后先一步按下。
      “少师不必多礼,你身体欠佳,为小儿之事劳你亲至本宫已十分过意不去。”
      “多谢皇后关怀,臣之本分不敢当谢。”
      皇后当然要谢梅东冥,他抱病在床太史令已上奏言明,本可请他人代劳,无论什么原因他仍亲身前来,日后五皇子这场联姻才不会遭人诟病。
      梅东冥同样感谢卞皇后,且不论明面上送去神殿的“珍贵药材”,药材中暗藏的一封密信解了他诸多困惑,可谓摸透他的心思,递来一份投名状。
      卞后此举无疑将他拉进了宇文朦宇文胧兄弟俩的阵营,把双方的利益绑在了一起,一荣俱荣一损俱损。而他得了卞后相助,扎在神殿中时不时刺得人难受的尖刺,拔起来也就更顺当。
      大楚君臣各自落座停当,萧梁使臣眼观鼻鼻观心的业已静待多时,这场搭了许久台子的大戏即将鸣锣开唱。
      “兴国侯赴楚送亲,衣食住行大楚照顾得可有不妥?”
      “陛下照拂有加,并无不妥。”
      “甚好。朕今借大朝会之机,请群臣见证,一是为楚梁联姻,五皇子宇文胧与宁和公主卜问吉凶;二是为四日前东冥和阿胧西市遇刺之事。”
      细心的朝臣不难留意到曜帝所言前者提到的“五皇子宇文胧”和后者“阿胧”乃是同一个人,前者是替南楚联姻的臣子,后者是他疼爱的儿子,是以称呼措辞大为不同。
      梅少师、五皇子西市遇刺的动静不小,消息别太闭塞的大多当日便得了准信,被带回宫的尸首经仵作查验,容貌体态均迥异于楚人,可以断定来自萧梁。于是问题来了,刺客乃是梁人已无悬念,主使者又是何方神圣?梁人?楚人?亦或他国势力?
      尸首的确不会说谎不假,可也不是活人,招认不出幕后主使。
      其他的?对不住,传闻中活口被蔺太史令押回了神殿,背上个行刺少师的罪名,侥幸活着的怕是生不如死。神殿戒备森严不在皇宫之下,换作他们是刺客落入蔺熙之手当求速死,想从他手里抠出个活人来?难。
      伟岸光明之下通常藏有晦暗,神殿中的惩戒殿便是大小祭司们闻之色变避之唯恐不及的所在。
      这座幽深的牢狱按轻重缓急分置四方,谋害少师乃是顶破天去的大罪,空置已久的北牢久违地迎来了多位客人。当街行刺的刺客、暗中下毒的樊世昌是铁板钉钉的座上宾,北市心怀叵测的女死士勉强够格,押解回楚的行商只能退而求其次往西牢走一遭,但撬开他的嘴之后,那位隐藏得相当巧妙的神器偷盗者无所遁形,一并被请入了北牢。
      此人落网时未做无谓的挣扎,省了惩戒殿一番麻烦。然而惩戒殿中几个参与抓捕的下属记得清楚,月光下太史令从他们身后走出来,阴恻恻睨了此人一眼,徐徐走上前抬手便是清脆利索的俩巴掌,那人的脸当下便肿了。
      “国师亲令,凡背叛者,千刀万剐。”
      “你觉得你该剐几刀,晏南飞?”
      此人霎时脸色刷白,绝望地闭了闭眼,颓丧地自嘲了句,“人算不如天算,不得不服。”
      如非必要,蔺熙本不屑于搭理叛徒,多看一眼他都嫌脏了眼。
      “别着急,等兄长见过你,还有的是手段叫你服气。”
      见梅东冥?今时今日的晏南飞有何颜面见他?
      束手就缚的晏南飞垂着头言语间难掩颓丧。
      “事已至此,有什么可见的。”
      “由不得你。押进去小心看管,别叫他死了。”
      进了惩戒殿生死就由不了自己做主,没能在被抓前自行了断,再怎么挣扎也是无用了。
      前方漆黑一片的牢狱像张大嘴的猛兽,吞噬掉每个被丢进去的人。晏南飞不敢奢望逃出生天,他不后悔听命于人偷盗圣器,却不知该怎么面对对他信任有加的少师。

      “来了?先坐。”
      刚踏进书房的门,他哥头也不抬地埋在书案后奋笔疾书的身影跃入眼帘。自打身体好些从宫中搬回神殿,他哥没一天不埋头书案的。老爹惫懒懈怠,神殿的事务从来只挑要紧的管,常年堆积下来不那么紧急的文书竹简能把他哥活埋了。
      “你跟我娘一样惯着老爹,他老人家倒是得享清福,你却累得半死。”
      “不是有小熙可怜哥哥,自觉来帮忙了么。”
      梅东冥笑盈盈地起身走到蔺熙身边将他按坐在席,顺势搬来大撂文书竹简堆在他面前。
      “不是吧哥,那是少师的活,不该我管。”
      蔺太史令一张脸皱成苦瓜。
      “不是你说的,凡事交给我哥哥只管放心?难不成只是随口一说?”请将不如激将,反正早晚是你小子的活,现在多加操练往后能少些手忙脚乱。
      这话梅少师只敢默默在心里嘀咕,小熙从小就是典型的嘴硬心软。这不嘟囔着不甘不愿,手已经十分真实地伸向竹简堆帮着解决“麻烦”。一个愿打一个愿挨两人一时无话,偌大的书房里只闻翻动书简时竹篾片碰触的声响,显得格外静谧。
      书房外鸟叫虫鸣夏意浓重,圣山茂密的树植卓有成效地将暑热隔绝在了山下,习习凉风窜进殿内,在梁柱间调皮地打了个转,带起埋头批阅文书的师兄弟二人耳边几许乱发。
      “近几日宇文胧来求见过哥哥么?”
      公文处理得好端端的,小熙何以有此一问?
      “阖宫上下都在操持他们兄弟俩的婚事,他倒是有脸到处闲逛。”还四处打听哥哥的喜好,败坏哥哥的名声。“你每日处理了公务尚且不及,我怕他讨嫌来给哥添麻烦。”
      “未曾听闻他来求见。”在梅东冥看来,宇文胧孩子性重了些贪玩罢了,不致于叫小熙眼不是眼鼻子不是鼻子的瞧不上他。两个孩子是不是有什么误会?
      想到这儿梅少师停笔抬头,正色问道,“你俩有过节?”
      “面都没见过几回哪来的过节,我就是看不惯他游手好闲的样子。”
      没过节便好。
      他略放下心,忽而想到什么紧接着叮嘱道,“下回遇上他客气些,别把人得罪狠了。”
      “嘎?”
      他哥吃错药了?莫不是宇文胧趁他不在给哥灌多了迷魂汤?
      蔺熙满脸错愕地盯着自家兄长。
      “别忘了曜帝不是萧梁的水牛陛下,他自己从夺嫡之争中一举登位,现如今又故技重施,将皇子们当作他蛊盅里的蛊虫,撕咬拼斗到最后活下来的才是胜者。”
      莫名失火的北市民宅,先后落网的各路刺客,无不昭示了江陵城中各方势力的角力已然开始。
      “旁人也罢了,这宇文胧……真有可能?我还以为会是宇文朦。”
      “谁娶了萧梁的公主,他手里便有了足够的筹码。他们兄弟二人定下婚约前后相差不过数日,倘若陛下属意胧宇文朦,为何娶公主的是宇文胧。”
      “曜帝擅长养蛊且极狠的下心,眼下局势尚不明朗,你我小心些总不会错。”
      夺位的残酷蔺熙早有耳闻,再听兄长一说,他心下不由“咯噔”了一下。
      “老爹再三叮嘱我们切不可搅进宇文家的夺嫡之争,哥你忘了?”
      小熙一脸紧张唯恐他已经搅和进这滩浑水的慌张模样逗乐了梅东冥。显然他有意夸张的说辞吓到了小熙,罪过罪过。
      “师尊的叮嘱言犹在耳如何忘得了。你遇上这些个龙子龙孙一视同仁便可,神殿始终与天子同心同德。不过,时也命也,以师尊的聪明才智当年尚且躲不过宇文氏夺位之争,你我兄弟固然一味的躲避但求置身事外,可当真避无可避时,仍须得给自己留条后路。”
      平等相待的做法他认同,哥哥的顾虑仔细想来也不无道理,受蔺氏庭训影响,远离夺嫡之争早已根深蒂固地盘踞在兄弟俩的心里被奉为圭臬。梅东冥深谙点到为止的过犹不及的道理,只略略提了提,却给向来忽略了宇文氏深藏的危局的蔺熙敲响了警钟。
      任老爹精似鬼当年也没占着便宜,亏得宇文曜狠归狠,竟没背后捅老爹一刀,不然他们兄弟几个还不知投生到哪家。宇文曜仗义,他的儿子可未必。哥的担心确实有他的道理。
      “哥的顾虑我明白了,世易时移,老爹原先的主张许当有所变通,下次回琅琊山我们再与老爹商议。眼下还有一事……”
      蔺熙嘀嘀咕咕把晏南飞所在先前所言种种一股脑儿告状告了个一干二净。他哥样样都好就是太心软,似晏南飞这等首鼠两端之辈,就不该稍加放纵。
      萧梁待得久了,陷害背叛见得多了,晏南飞的所作所为固纵然可恶,却已勾不起梅少师的悲伤与愤怒。壁垒分明地利用伤害没什么不对,省得他利用回去的时候心生愧疚。
      “不想见我?他想多了。见他是本座的决定,轮不到他置喙。”
      既然做出了偷盗圣器的背叛之举,生生死死便由不得他晏南飞做主。小晏大夫行医多年看惯了生老病死,早该明白事到临头身不由己。
      “本座是念旧情的人,他该盼着见本座,说不定本座一个心软饶了他性命。”
      晏南飞的无足轻重,他的挣扎兄弟俩谁都不在意。蔺熙反对梅东冥亲自去惩戒殿的顾虑只有一个——
      “晏南飞死不足惜,只是惩戒殿阴森,哥去了万一寒气侵体得了病,他死上十次百次亦难赎罪。不如交给我,包管叫他把该说的都说清楚。”
      “见过之后怎么审怎么问都随你,却得留他一命,这人我还有用。”
      睨了眼最近脾气见长动辄喊打喊杀的蔺小熙,梅少师表示他得趁着晏南飞还能见人的当下有所安排。
      “他只是条小鱼,我要钓的是他背后指使的大鱼。他的生死无关紧要,须当问出指使之人。”随手抽过一卷竹简摊开,入目通篇溢美之词,言之无物无聊至极。对溜须拍马全无兴趣的梅少师不满地瞪向自顾自义愤填膺实则摸鱼的偷懒的蔺小熙,“真体恤哥哥体弱就少管那些有的没的,赶紧帮我看文书。”
      同样厌恶案牍劳作的蔺太史令尽管头大如斗,跑却是不敢跑的,认命地陪哥哥一道从全篇文书万把字,奉承拍马七八千,通篇辞藻金玉砌的文书中挖出少得可怜的要事。
      “东南数州夏汛告急,曜帝不派人修堤治水放粮赈灾,反倒由着手底下的官员上书催你启程?”他哥何德何能长了个济世救人的命格么?所到之处河清海晏还是诸邪辟易?“哥你真这么能耐,曜帝何苦养朝堂上那群废物,只消有哥哥你一个人便能天下太平咯。”
      “贫嘴。”
      在圣山背后的千里之外,大片的湿地沃土正受到泛滥洪水的侵袭,百姓流离失所,多少人妻离子散家破人亡。大灾过后常有时疫,蔓延开去势必哀鸿遍野十室九空。
      黎民何辜,沦为权力争斗下的牺牲品。身为少师受举国奉养便不能置百姓于水火而不顾。是故明知前路危机重重,他少不得硬着头皮闯一闯。
      “洪灾来得蹊跷,你留在江陵给我盯紧了宫里,其中必有皇子势力插手的痕迹。”
      “查出来,一个也别放过。”
      总觉得哥哥理所应当地吩咐他留守的背后另有深意,满腹疑惑迎上兄长殷切的信任自然而然烟消云散,只余对兄长安危的担忧。
      梅少师不以为忏信心满满。
      “谁敢冒天下之大不韪杀本座,就尽管来杀。要知道,盼我长命百岁的远多于盼我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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