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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3、第一百一十三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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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一十三章条件
梅东冥想要什么?这个问题梅少师思考过,然而难以作答。
人的欲望是无止境的。饥饿的时候要渴望食物,寒冷时盼望衣物,贫穷时追求富足,浅显直白的欲念往往更容易得到满足。
但是有些则虚无缥缈得让许多人永远得不到满足。譬如幸福,譬如温暖,知足者一水一饭便是幸福,片瓦存身便是温暖,贪婪者山珍海味犹嫌寡淡,琼楼玉宇犹嫌简陋。所差者,不在物,而在于人。欲壑难填者,贪无止境,所求亦无止境,浮华世界悠悠万物尚且满足不了的欲壑,其心安处在何方?
坦然迎上言豫津探寻的目光,一再遭遇人品质疑的梅少师无奈叹气,朝他比了个“二”。
“其一,还是那句老话,两国联姻在即,此事闹得不好撕破脸皮双方都难以收场,联姻告吹遂了幕后黑手的意;其二,两个活口中有本座的熟人,使团里公主身边有使坏的间者,以一换一,本座不吃亏。”
呵呵,好算计。
言侯爷报以冷笑。
“梅少师好气量,遭人行刺还以德报怨,这人不知是何方神圣,教少师大发慈悲饶他性命?”
这酸溜溜的,闻着一股子醋味,不知情的路过怕能误会出他各种负心薄幸抛妻弃子的戏码。
“侯爷莫要嫉妒,虽说这回吃错药来刺杀本座被抓的是甄平叔的儿子甄仲,看在往日情分上本座不好坐视他上断头台。他日换作令郎当刺客,本座亦将一视同仁,瞧在老侯爷和您的面子上放他一条生路的。”
嘿,见鬼的一视同仁,谁要他一视同仁!呸呸呸!宽儿脑子清楚得很,绝不会像甄平那一根筋的傻儿子似的,不远千里来送死。
不过,甄平的儿子……难怪梅东冥要救。
“人关在哪儿?老夫手下高手不多,若是要劫天牢法场,就怕力有不逮。”
兴国侯问也不问答应得干脆叫梅东冥对他刮目相看,被梅东冥上上下下打量得心里发毛的言豫津斥道,“你什么眼神,怎么说甄平也是昔日赤焰故人,本侯便不能心生恻隐,不忍坐视他老年丧子白发人送黑发人么?”
“能能能,行行行,侯爷高义,是本座小人之心。”
事实证明,一把年纪的人了,脸皮厚的程度彼此不相上下,瞎扯胡掰终究技不如人,再扑腾也难逃被欺负的命,言侯爷果断放弃逞口舌之快。
“嗯哼,言归正传,少师需要本侯做什么?”
“不用侯爷劫狱,以神殿卫戍之严,侯爷手下恐怕无人能摸上山顶,包括平国侯。”笑眯眯地朝着言豫津心湖中冷不丁丢下块巨石,兴国侯老辣沉稳,神色如常连眉毛都没抖上一下。然而他表现得越镇定自若,梅东冥越笃定东君所料不差。
“侯爷承不承认皆无伤大雅,本座自有本座的成算。本座请侯爷配合的事也很简单。”
“一、保护甄仲和助他出逃之人平安回到萧梁,将他交给他父母严加管教。”
“可。”
“二、宁和公主身边有身份不明的密间,待本座安排妥当,请侯爷设法单独支开公主。”
言豫津略一迟疑,并未一口答允。
“此人若是梁人,该由本侯处置更为妥当。”
“侯爷,本座不是在与你商量,行得行,不行交易便作罢。”
他这话说得着实不客气,与直接给人一巴掌无异。
“买卖不成仁义在,少师真要独占便宜半分不让?”
“大梁自诩中原大国富有天下,侯爷泱泱大国的使臣,何必与本座争蝇头小利?”
好一个蝇头小利。
“哼哼。”
“呵呵。”
老狐狸不愧为老狐狸,该争该抢的关窍寸步不让。
“侯爷真叫本座为难。也罢,本座让一步。侯爷身在江陵,即便抓住此人审问起来仍多有不便。不如将他交给本座,审问的结果但凡与萧梁有关,事无巨细本座派人尽数转告侯爷。如何?”
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梅东冥肯退这一步已是最好的结果。
“望少师信守诺言。还有旁的条件吗?”
“三,这第三条其实本座多虑了。今日既然将风声透露给侯爷,他日楚皇宫如何应对侯爷定有成算,无需本座置喙。”
“少师倒是放心本侯不会说漏了嘴。”
“哈哈,自然再放心不过了。毕竟萧梁刺客行刺的是本座和五皇子,除了本座手里两个活口和几具尸首,曜帝那儿还有好几个被当场格杀的,总有叫侯爷百口莫辩的法子。”
任谁听了梅东冥这话不语塞?言侯爷不但语塞更心塞,简直不能愉快地聊天了。
“让本侯抓到那个幕后主使者,先赏他一顿好揍。”
没此人招惹梅东冥,何来他今日翻来覆去被折腾。
“被刺杀的是本座,幸而本座尽管学艺不精,收拾几个三脚猫的刺客不在话下。就不劳侯爷操心本座安危啦。”
不行,再待下去他就该活活气死了。梅东冥不愧是蔺晨的徒儿,师徒俩气死人不偿命的本事一个教得尽心,一个学得卖力,可谓青出于蓝而胜于蓝。
“既是买卖就有代价。少师此番费心安排,日后少不得替大梁遮掩,老夫不敢替大梁答应少师什么,力所能及的少师只管提,老夫定竭尽全力。”
言豫津的反应乃是意料之中,分属两国不为敌也难为友。不付出代价就能轻易获得的通常不可信,道理谁都懂,要叫大家都放心,梅少师这个口不开也得开。
“本座若说无所求侯爷也不会信,也好,你买我卖银货两讫,侯爷才好放心。”
“侯爷在大梁的影响力非凡,本座所求于侯爷而言不过举手之劳。”
“说来听听。”
“若他日琅琊阁在萧梁的势力出事,请侯爷尽力护住阁中弟兄的性命。”
“噢?只护着人?琅琊阁经营多年累积的财富不可小觑,少师就不心疼?”
“人最要紧,人活着钱财总能挣回来,人没了何谈其他。”
梅东冥此请合乎情理,且分寸掌握得恰到好处,舍了钱财保住人命确实给了言豫津可操作的余地,不简单却也不算强人所难。
是以略作沉思,言侯爷不负他所望地应了下来。
“好,我答允你。”
“君子一诺,重于千金,本座信侯爷。”
少师房内无酒,只得茶过三盏,一老一少不到半个时辰好话丑话笑话都说尽了,相顾无言懒得再啰嗦半句。
“叔,该送客啦。离支回来再吃。”
飞流叔遇上爱吃的东西便没个节制,借“送”言豫津下山之机正好消消食。
满是戏谑地瞟了眼地上的麻袋,外面天色还亮着,背个大活人下山实在过于显眼,看来还得委屈一回兴国侯。
“侯爷,要真不想绑绳子也行,本座愿助一臂之力。”
“不必!”言豫津两眼瞪得溜圆,没好气地白了眼不怀好意的梅少师,转而对着不怎么情愿丢下手上离支的飞流道,“飞流,我信你,轻点儿。”
“哈哈,哈哈哈。”
那边送走了飞流叔和麻袋里的兴国侯,梅少师想想觉得好笑,摇着头忍俊不住回到茶案边坐下,将兴国侯用过的茶盏摆到一旁,重新翻过另一个茶盏斟上茶,朗声道。
“别躲了,知道你在,出来吧。”
察觉到蔺熙躲在暗处偷听实属偶然,其实蔺熙几时来的,从哪儿听起他并不清楚。要不是听闻他与言豫津的交换条件,或许事后他悄然离去自己仍一无所觉。
近年来小熙的武功进步神速,不似他受限于孱弱的身体困囿于瓶颈,付出十分辛劳,获得的进境只有可怜的三分,令人唏嘘。
孩子大了,难免有了自己的小心思,索性同言豫津谈的不过粗略谋划,详细的实施只字未提。昨日行刺收尾时他已然赶到,甄仲乃是刺客须瞒不过他,知道便知道了罢。
不过,偷听大人可不是好习惯,不乖的孩子必须受教训。
“既然来了就坐下,等我回来。”
头也不抬看都不看他一眼,哥哥肯定生气了。抵不住内心不住叫嚣的欲望潜入哥哥寝殿偷听,被抓了个正着又羞愧又懊恼的蔺熙耷拉着脑袋活脱脱调皮犯错被抓现形的顽童,理所当然错过了觉察他哥哥同样的局促。
蔺小熙,不用怀疑,对至亲至爱撒谎这件事上,你的兄长比你更不擅长。
“哥你去哪……儿……”
好不容易鼓起勇气嗫嚅了一句,哥哥留给他的唯有外袍一角而已。蔺小熙瘪着嘴,委屈得快要哭出来。
是以借着沐浴的空隙仔仔细细把前因后果顺了一遍,自认无甚纰漏的梅少师顶着一头湿发边擦边进殿的时候,映入眼帘的便是小熙正襟危坐,低着头随时准备认错的小模样。
“我错了。”
哟,二话不说先认错,态度不错。
“错在何处?说说。”
“错在不该怀疑哥哥,不该听墙角。”
思来想去得出的答案,满以为是正确答案,谁料哥哥听罢摆摆手。
“差得远。”
“啊?”
“怀疑尽可怀疑的,核查尽可核查的,唯独一点,修为不精偷听被抓,堂堂太史令颜面扫地。今日是我倒也罢了,下回偷听的是太宰被逮个正着,我看你脸往哪儿搁。”
还能往哪儿搁,叫人扯下来丢地上踩呗。
不对啊哥,有你这么教导弟弟的么,不知道会教坏小孩子?
小孩子?在哪里?没瞧见呀。
师兄弟二人默契地你来我往以眼神交锋,终归相视一笑芥蒂全无。
起身搬过绣墩将坏心眼逗弄他为乐的哥哥按坐下来,拿过布巾替他细细擦拭滴着水的头发。
兄弟俩有多久没像这样待在一处,享受难得的宁适。
夕阳的余辉照进殿中,师兄弟二人一坐一立,一静一动,端的是岁月静好。
“我听说头发软的人心软,哥哥的头发又细又软,心肠也软得很。”
“臭小子,你从小头发又粗又硬,不也没见你心硬如铁。”
“对爹娘兄弟我才心软,对旁的不相干的人该如何如何,没必要。”
“等以后遇上让你神不守舍的女子,莫忘了今日夸下的海口。”
切,女人如何比得上家人,哥哥净会唬人。
沐浴后的湿发在蔺熙蕴着内力的手中被擦干了九成,过了立夏天气渐热,兄弟俩出了寝殿坐在殿外庭院中闲聊倒也不觉寒凉。
难得惫懒一回没有束发戴冠,任一头乱发披散在身后只略略以发带规整就算完事儿。落在古板士大夫眼中必被批得狗血淋头的肆意狂生样,可就是这样不修边幅的随性自在,信手拈起一枚云子轻轻落于棋盘之上的惬意澹泊,在蔺熙看来才是他记忆中琅琊山上的夕未哥哥。
“我来时你们商议已过半,哥哥请来兴国侯谈了些什么?”
“赢了我便告诉你。”
就知道臭小子沉不住气。不以为意地笑了笑,梅东冥指了指棋盘,示意蔺熙坐下手谈一局。深知自家兄长就是个酷爱下棋的臭棋篓子,蔺小熙完全不介意借弈棋杀杀哥哥威风。
两人你来我往交手数回合,蔺小熙战意昂扬大杀四方,梅哥哥丢盔弃甲城池不保。
见哥哥脸色不妙,蔺熙果断丢下棋子保命,嚷嚷着下棋下得头疼眼睛疼,不跟黑炭脸的哥哥继续玩命。
好在梅少师自知于弈棋一道缺了几根筋,左右赢不过小熙,过过干瘾而已。隐去些“无关紧要”的细节,余下的全数告诉了蔺熙。
“哥,你觉得萧景琰日后会不会治言豫津的罪?”
掀起眼皮瞟了眼小熙,被赢棋赢得颜面全失的梅少师不能拿小师弟出气,损上几句远在千万里之外的梁皇陛下出气也是好的。
“贪多嚼不烂终至顾此失彼,当年若再许梅长苏几年时间好好调教他帝王心术,萧梁就不是今日这番局面了。”
“哥哥何意?”
“言氏枝繁叶茂根深蒂固,在萧梁朝野上下威望极高。萧景琰或许忌惮他,却仍要用他言豫津,便不能使他获罪背上骂名。大梁时言豫津私下送还梦魂鼎,我欠了他一份人情,师尊派祭司随陵王同往金陵演了一场,正为还了这段人情,圆那梦魂鼎物归原主之说。此后陵王以求娶公主为名缕缕出入金陵权贵府邸,没少打拉拢几个为大楚所用的主意。”
“可惜萧梁那边几个重臣对萧景琰倒是忠心耿耿。”
“是啊,或许有人嗅出窥出陵王此举暗藏离间之意,自会想方设法谏言,绝不会顺了我们的意叫水牛陛下做出自断臂膀的蠢事。萧景琰耿直,是个宁折不弯的人,从前便牢记用人不疑疑人不用,想借他之手撬动萧梁重臣间的平衡,绝非易事。”
“不过,他那嫡出的掌上明珠得罪过我,唯恐嫁来南楚遭我报复,听说整日在宫中要死要活,逼得萧景琰嫁了庶女,只怕他对柳氏已然心生不满。五皇子乃皇后嫡子,嫡庶不相配日子想来也不会好过。”
躲得过初一,躲不过十五,萧敏琦以为不来大楚联姻便算是逃过一劫了?那她可太天真了。
“哼哼,最郁闷的还不是萧景琰。”
“的确,可怜了言豫津,家宅阴私防不胜防,前番小柳氏闹出的家丑丢尽了兴国侯府的颜面,这次两代言侯在武英殿自呈有罪勉强保住兴国侯府不至倾覆,实属不易,也到底使他们梁朝君臣间生出芥蒂。小熙,儿女私情胜过穿肠毒药啊,险些叫老狐狸把一家老小一并葬送了。”
“可不是。这下兴国侯府声名扫地,我不信言豫津心里没半点怨言。”
“对了哥,听闻探子来报,北燕使者已在路上。萧景琰又该头疼了吧。”
“头不头疼的与你我无关,自有人盯着。”回楚前为萧梁所施“天问”之术结果明明白白,梁朝内部已是暗流涌动,祸起萧墙的苗头已露。梅少师微微一晒,不无恶意地盼着梁朝越乱越好,萧景琰焦头烂额,将来他上门迎娶小云大夫想来能顺利些。
见兄长嘴角含笑神色忪忡,说着话的功夫魂就飞得没影了。蔺熙瞧在眼里觉得好笑,忍不住逗趣自家兄长。
“兄长可是在想嫂子?哎呀呀,得亏小云大夫没生得国色天香,不然往后得去大梁寻哥哥咯。”
“臭小子长大了啊,敢打趣哥哥了。”
不怀好意地嘴角上扬,梅少师仰起头扯着嗓子呼叫强援。
“飞流叔,小熙久未与你过招,正巧今日技痒。择日不如撞日,你陪他练练如何?”
“飞流叔去还麻袋还没回来,哥……”
蔺熙低头正闷笑,笑意尚未散尽,怎料飞流脚程快得吓人,不知何时已回转神殿,想来是对梅东冥殿中的离支意犹未尽。
随着干脆利落的一声“好”而来的凌厉掌风迫得他惊呼不迭,一蹦三尺高撒腿就跑。
“哥你耍赖,分明思春被我说中,哎呀,恼羞成怒居然放飞流叔。痛痛痛!飞流叔你轻点,轻点儿!”
“别想跑,站住。”
“飞流叔,我也是你看着长大的崽儿,你怎能厚此薄彼一味听哥哥的话来修理我呢!”
“为你好。暖暖,不行。”
不行?什么不行?哪儿不行?男人可不能说不行!
“嗷——”
在飞流叔手下走招还敢想入非非,活该被教训。好整以暇地欣赏叔侄二人在庭院里翻飞腾跃大半夜热闹得很,心思已飘到另一件事上。
今夏多雨,楚南数地百姓受灾。朝廷接到当地官员上报,疑有谣言在灾民间传播开来,多为不利于神殿。
他压下了曜帝转来的奏折,师娘寿辰刚过,小熙就急不可待下了山,再不让师尊多陪陪师娘,真怕师娘提着剑来江陵剁了他。
这次,还是有事弟子服其劳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