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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2、第一百零二章 ...

  •   第一百零二章交易
      兜兜转转话题回到正轨,意识到靠着大梁君臣与梅东冥间为数不多的人情往来很难使他松口,言豫津索性把整件事条条理理摊到台面上来,慢慢说。
      “少师有所不知,南楚为嫡皇子求亲,陛下为两国亲和百姓安乐,并未循旧例选宗室女册封公主,乾纲独断定的是泰和公主。”
      “泰和公主本得罪过少师,闻得消息后唯恐嫁来南楚会被百般刁难,在后宫求皇后做主不成,不顾公主体面闯到前朝求陛下收回成命,一哭二闹三上吊的市井泼妇把戏当着武英殿文武群臣的面使出来,仍未能令陛下改变心意。”
      看来他离开大梁之后发生了不少有趣的事,师尊人在琅琊山下手却不含糊。不过,大梁前朝后宫的丑事就这么全无掩饰地讲给他一个外臣听?言侯好大方。屋子里炭火烧的有些旺,抿了口清茶润润嘴唇,梅东冥觉得自己可以再耐着性子坐着听一会儿言豫津的啰嗦。
      “泰和公主颇有自知之明。”
      假装没听出他话里的讥嘲,言侯接着道,“陛下坚持己见,泰和公主抵死不从,眼看渐成僵局,兼之贵国陵王殿下殷勤进宫‘垂询’,又时不时拜访云氏医馆,和亲之期确实不宜再拖。”陵王个老狐狸整天摇着狐狸尾巴唯恐天下不乱到处“看热闹”,所到之处无风也起三尺浪,任他借口和亲之事未定逗留金陵绝非长久之计。奈何陛下钻了牛角尖,拉不下面子来朝令夕改,幸而老父亲进宫求见太后,此事方有了转机。
      “远嫁贵国皇子的人选从泰和公主换作宁和公主乃是太后懿旨。”
      静太后?
      深居简出、端庄慈祥的静太后?逗留萧梁期间,除了进金陵那次,他觐见太后的次数屈指可数,并非静太后待他有多严苛,相反,静太后对他关怀备至,慈蔼祥和得仿佛自家长辈对待膝下儿孙。没了利益驱使、阴谋诡计,纯粹自然的,因其与林氏父辈的渊源而生的关爱,反倒让他生不出反感难以推拒。
      彼时,鲜少有人知晓梅东冥除了是江左盟名义上的宗主外,更是南楚神殿的少师,将来极有可能成为萧梁的对手。这一认知令他无法心安理得地接受静太后对他的好,所受恩惠越多牵扯越深,故而他选择疏远,少进宫少觐见,少些留恋也能少些歉疚。
      围猎时恰逢萧景琰遇刺,他本待冷眼旁观,毕竟萧景琰若死,朝野内外潜藏在看似平静的局面下的各方势力不用外力搅和,就能把萧梁搅得翻天覆地,到时他要离开可谓轻而易举。偏偏死鬼父亲竟在紧要关头现身求他,求他施以援手搭救萧景琰性命。
      他不是死了十多年了么,不是从来不肯现身相见的么,说什么阴阳两隔,既然早就死得透透的,怎么唯独对萧梁水牛的安危格外上心,彼此果然情深义重感天动地。
      犹记得他气到发抖,非得梅长苏亲口求他才出手,当真救下萧梁那位陛下的性命之后,除了平添几分对梅长苏的怨恨,不可否认隐隐生出的几许莫名释然。脱身局外再回想,迷雾之后的种种清晰不少,萧梁上下值得他萦怀的屈指可数,静太后算一个,救了她儿子的命,权当还了她纯出本心的关怀,再无亏欠。
      兴国侯此刻提起静太后,无外乎想动之以情,然因果已偿言侯的算盘注定落空。
      “言侯临走前可进宫见过静太后?”
      被梅东冥突如其来的一问问得有些摸不着头脑。
      “少师何意?”
      梅少师敛去笑颜,满是憾然地摇摇头。
      “言侯是个聪明人,静太后更是心智不下言侯的聪明人。言侯临行前如果进宫见过静太后,想必太后十有八九会叮嘱言侯不要提起她对本座的照拂。”
      什么?这下言豫津不止眉头打结,心里头也跟着七上八下打起了鼓。
      “太后慈爱,早年与林氏颇有渊源,对少师的关切不亚于膝下皇子皇女,少……”
      争辩戛然而止,言侯脸色一白,忽然意识到自己好像犯了个错。
      “这么快就想明白了,言侯果然聪明过人。”正因为静太后将本座视若亲近后辈,便绝不愿意言侯以此作为商谈的筹码。往更诛心处想,楚梁之间因联姻而维持的安宁和平能持续多久谁也无法保证,萧梁也好,南楚也罢,手握的筹码十分有限。换做是他,想必更乐见敌国的重臣心里留有那么几分温情,给各自留点转圜的余地。
      “本侯棋差一招大不了投子认输,少师又何必自降身份痛打落水狗。”
      嘿哟,恼羞成怒了?
      “楚梁联姻乃我南楚陛下祈望两国安宁的心愿所在,为的是两国百姓再不受战祸之苦。侯爷初到江陵先至圣山下苦等,后又深夜相邀求本座成全这桩婚事,先入为主的认定本座定将置大局于不顾,肆意刁难你萧梁的公主。”垂首摆弄着手中茶盏的梅少师倏尔勾起嘴角,不假掩饰地直指兴国侯杞人忧天背后萧梁君臣对联姻一事仍心存犹疑,“萧梁的百姓是百姓,我大楚的百姓便不是百姓了?侯爷何以认为本座干冒天下之大不韪,拿两国百姓的性命儿戏?未免看轻了本座、高看了自己。”
      本就是防着梅东冥暗使手段,拿不上台面的防患于未然,反被义正言辞地一通抢白指责,兴国侯的脸色可算不上好看。堂堂大梁兴国侯,三番两次好言相劝倒被个小辈明朝暗讽,真当他糯米做的性子没脾气的!
      “宁和公主秉性温柔善良,陛下既为国君亦为人父,拳拳爱女之心臣下感同身受。少师尚未婚配不通人事,待日后膝下有了娇儿,自会体谅我等人父之心。”
      “言侯是慈父,体会不到严父的冷酷无情。须知世间还有种父亲为家国大义可是连自己儿子的性命都能舍弃的,言家公子小姐能生在言侯膝下才是真的福气。”
      温言相劝却招来一通阴阳怪气的抢白,错愕的言侯不禁忿忿。
      “苏兄早逝没能给你们母子俩一个交代,累你自幼丧父是他的不是,非要责怪他舍弃你性命不免牵强,都不在人世多……”
      说着说着,不久前惊世奇遇的一幕涌上心间,迎上梅东冥冷笑冷眼,言侯的不吐不快吐着吐着哽在了喉咙里差点憋死自己。
      “言侯贵人多忘事,先父虽身死魂未灭,他老人家放不下大梁的挚友故交,放不下大梁的百年江山社稷,一直徘徊世间舍不得离去呢。”
      从未有哪一日,困囿他十几年的郁结真真正正化作焚身冷焰将他仅剩的侥幸彻彻底底灼烧殆尽,躯体的疼痛比不上心中深藏的希冀被焚尽,搜肠刮骨后从心底泛出,蔓延至五脏六腑的死心绝望。
      所谓哀莫大于心死,无外如此。
      “围场那日席间,本座本无援手的打算。是他,是他突然显形苦苦哀求本座出手。自打本座出生起从未留下过只字片语的男人,不惜神魂撕裂的痛楚现身哀求本座,居然为了萧景琰。言侯爷,换做是你,会怎么想?”
      君君臣臣父父子子,本是天经地义的伦理纲常,父亲有令儿子遵从更打从出生起就烙刻进了世人的骨子里,言氏数代父子亲缘或清浅或浓厚,即便幼年丧母如他,即便生母犯错和离如宽儿,何尝生出过怨恨忤逆的念头?
      偏偏本该理直气壮的教训,迎上梅东冥深不见底的眼瞳中森森的寒意,言侯不禁打了个激灵抖去泰半慷慨激昂,余下的皆诉诸一声叹息。
      “……到底是父子……”
      “是啊,父子。”一样的冷心冷肺,冷血无情。
      梅东冥的强硬远远超出言豫津的预料。
      其实梅东冥对苏兄有着根深蒂固难以解开的心结,从很久以前就能窥出苗头。他厌恶与苏兄扯上关系,拒绝林氏子身份带来的荣光,每每遇到缘于苏兄的“故旧”之情而传递来的善意,都被他归于施舍不予理会。
      对梅长苏其人其事,梅东冥偏激得不像是对待生身父亲倒像是累世的仇人,这对秉持“父子没有隔夜仇”信念的言侯爷而言确实无法感同身受,但从梅东冥忿忿所诉来看,梅家父子俩谁的问题更大些真就不好说了。
      父不慈子不孝,亦是父子。
      清官难断家务事,言侯摸摸鼻子自觉说什么都是错。他身负使命而来,确保和亲顺利乃第一要务,自不肯言语上得罪梅东冥以致节外生枝。
      两人对峙犹如临渊垂钓,悬下的鱼竿空无一饵,全凭对手一念之差谁先上钩。言侯爷是个难缠的对手,深谋远虑、不骄不躁,最擅谋定而后动。可叹他只身前来南楚,所图所虑无不明明白白摆在台面上,在这场纵横十九道不见血腥不闻硝烟的厮杀里,注定投鼠忌器无翻身之力。
      不惮于得罪萧梁是一回事,有否必要得罪死萧梁君臣是另一回事,金陵城里还有他待嫁的小云大夫和她背后的浔阳云氏,不看僧面看佛面,该提点的点到为止,言豫津这种人何须他多费唇舌。
      “本座与梁皇陛下恩怨两清,谈不上什么香火情,与言侯爷倒还有几分交情。本座兄弟俩在萧梁时侯爷甘冒大不讳替我们隐瞒身份,几次三番回护我二人,这份情本座记在心上不曾或忘。”
      “不若侯爷与本座谈笔买卖,只消侯爷点头,本座在萧梁公主与我朝皇子联姻之事上便绝不作梗,顺水推舟玉成姻缘亦未尝不可。”
      “什么条件?”
      以梅东冥现下的身份地位,提出口的条件不会简单,言豫津眉头紧锁心事重重,他不敢满口答允,唯恐梅东冥漫天要价自己却漫天要价坐地还钱,浓重的无力感沉甸甸坠在心间。
      “烟花易冷,人心善变,兴国侯好聪明一人,本座即便耍阴谋诡计,能逃过侯爷你的法眼?不过侯爷可要想好了,今日本座许的条件兴许明日心情一个不好便换上一个,今日之约于侯爷而言举手之劳,明日就难过登天揽月了。”
      “南楚至尊万民景仰的少师同本侯谈条件,本侯拒绝岂非不识抬举。”话说道这份上,答不答应哪儿由得了他。好在听梅东冥言下之意并非存心刁难,既有价码便可商量,言侯爷不由吁了口气,开始盘算自己身家性命里有什么能入了梅东冥的眼。
      气过了恼过了,心绪难耐意难平过了,心潮澎湃过后的疲惫倦怠涌入四肢百骸,桌几上的烛火莫名亮得晃眼,映得言侯叠影成双。
      姓言的老狐狸一个就够麻烦了,两个敬谢不敏。
      “侯爷扣着的南楚行商,一月之内交到本座手上,本座便应承萧梁玉成联姻之事。”
      本以为梅东冥所提条件必与云徽音有关,怎料是关在府中几已被他抛诸脑后的南楚人。柳氏那厢早已事了,此人留着也是鸡肋,交给梅东冥换联姻平顺和乐再便宜没有了。只是……“这人被本侯的人抓到前已在贵国太史令手里走过一遭,以太史令的手段尚且没问出个所以然来,少师要他何用?”
      他匆忙回撤南楚,重要的部署大多安排妥当,挂心的无非两件事,同小云大夫的婚约是其一,却不可急于一时,到底得遵从小云大夫的心意。那名南楚商贾是其一,能在小熙的讯问下仍坚不吐口还逃出生天的人,哪里会是等闲人物。
      一想到有股势力潜在暗处始终觊觎着、威胁着师尊一家子,梅东冥便觉得不寒而栗。他眼底爬上狠厉,周身被肃杀的寒意笼得密不透风,令人观之胆颤。
      “本座自有叫他开口的法子,任他意志强逾铜铁,照样得给本座倒个干干净净。个中滋味侯爷金尊玉贵的不问也罢,只消将此人活着送到即可,断手断脚亦无妨。”
      是了,神殿通灵,梅东冥或许自有雷霆手段使人就范。言豫津默默为自家牢里的南楚人哀悼须臾,为了梁楚两国交好,少起战事长久太平,便对不住仁兄了。
      “一言为定,一月内定将人送到。然婚期将近公主凤驾耽搁恐受人非议……”
      “安心,无人敢非议。”梅少师撑着桌几起身略急了些,眩晕感兜头袭来让他身子一阵空乏险些栽倒。失重的跌坠感下一刻便被熟悉的温暖支撑取代,他闭了闭眼再睁开时感觉气力回复了些,勉力笑笑叹道,“夜深了,侯爷纵为萧梁也该早些休息保重身体,不然,柱石一倒国运摧折,梁皇陛下该如何是好。”
      “少师才该保重,若有个万一,人押来了无处送尚是小事,云氏姑娘还没过门就得守寡岂不可怜。”
      比嘴毒,言侯爷素来是个中翘楚。
      梅东冥乃是信人,谈妥的买卖就没有食言的道理。认定了这一点,二人便不惮于口舌交锋,你来我往互不相让方显真性情。
      没再继续言语的交锋,梅东冥大喇喇地把自己的重量挂到飞流身上,腆着脸嘟囔,“暖暖走不动了,飞流叔背我回去可好?”
      “好。”
      飞流从不会拒绝暖暖,在他懵懂平静的面容下,是几十年如一日的执着,保护苏哥哥,保护暖暖。
      伏在飞流叔背上,被名为安心的暖意牢牢包裹着,渐渐沉入黑甜乡的梅少师决定暂且不与死鬼父亲计较飞流叔更在乎谁这个问题,谁让他出生太晚,打从一开始就输了呢。
      目送二人的身影没入黑暗,长吁口气的言侯爷松下紧绷了大半夜的肩膀,不大会儿酸麻自指尖传到颈子。堂堂兴国侯乱没形象地撇着腿瘫坐在地,抻抻胳膊转转脑袋,总算挨过了不适感觉活过来了。
      真是老了呀,胳膊腿儿都不利索了,不服老不行咯。
      “来人,上笔墨。”
      梅少师啊梅少师,托您的福,老夫我深更半夜的睡不得,还得先把您派下的活给干咯。
      匆匆在锦帛上书就短笺,打上火漆封上兴国侯金印交由心腹,言侯不忘叮嘱再三。
      “挑上一队禁军护卫,天亮后持本侯令牌出城,换马不换人尽速回京,亲手交给老侯爷转呈宫内御览,转告老侯爷,此事关乎联姻大事,请老侯爷务必襄助说服陛下。”
      “属下领命。”
      待得安排妥当再做洗漱,已是天方露白,明明一夜博弈神思耗竭本该疲惫至极,言豫津靠在床柱上却睁着眼没有半分睡意。
      这一夜,梅东冥的怨愤清清楚楚摆在面前,直言不讳地道出只可买卖交易也不念及旧情的决绝。那孩子,依稀像极了林殊哥哥年轻时样貌的孩子,平添了宫羽姑娘的柔美,又有神殿少师的光华笼罩,竟生生养成了他金尊玉贵且偏激冷傲的性子,唯独入了他眼他心的人才能令他心软令他展颜。
      这次尚能算作侥幸,念着在金陵时他着意隐瞒了梅、蔺两人的身份换来梅东冥高抬贵手还他一个人情。然而,放眼大梁上下,今日之后,又有几人能使他回心转意,犹未可知。
      难哪!

  • 作者有话要说:  失踪人口悄悄回来瞅瞅,悄悄地又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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