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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来送盒饭 ...

  •   隔天上工之前,严锡还是把头发洗了一遍。用肥皂打出细细的泡沫,然后在用热水冲洗干净,挑起一缕湿漉漉的头发放在鼻下,只闻了一口,便拢起了眉头。

      不好闻。

      不是头油的味道,闻上去也很清淡,但就是一股廉价的味道,别扭的要命,完全不像昨晚从隔壁身上闻到的那股清爽味道。

      不满意归不满意,擦干头发,该出门还是出门。

      楼下没有自行车棚,于是昨天上楼前,严锡把车备在一楼楼道的背阴处,用链子捆在栏杆上。

      楼道窄,推进去容易,把自行车推出来却多废了些功夫。等推出来,蹬起自行车,一路骑到上工的地方,为了给人家留个好印象,他还特意换了一套稍微干净点的衣服。

      接头人是个瘦子,长得尖嘴猴腮,第一眼见到严锡,上下打量了一圈,然后半搭着眼用着高一度音调的轻蔑语气问:“会开车吗?有驾照吗?”

      “有倒是有,就是……”

      “有就别啰嗦。”接头人的语气相当的不耐烦。

      于是,“好久没开过”几个字被这样憋死在嗓子眼。

      严锡挠了挠头,嘿嘿笑着唱了一喏。从兜里掏出烟来,递了一支到瘦子面前,然后客气的问:“大哥您怎么称呼?”

      瘦子挑着细长的眼尖瞥一眼牌子,没接,转头掏出来自己的烟盒,抽了一支叼在嘴上。严锡一见讨好地笑着,一手半握挡着风,一手递上打火机点殷勤地点了个火。

      “常正。跟着别人称我一声常哥就行。一会儿到了地方听我吩咐,别慌手慌脚跟没见过世面的土包子。”语气虽然还是不怎么友好,但是刻薄和刁难的意味弱了。

      显然严锡的举动在讨好人这方面发挥了作用。

      等常正转身走了,严锡立刻收了满脸的笑,嘴角搭着,不屑地啧了一声。

      何必弄这么一出,不过同是送饭跑腿的,有什么立场给他下马威。要换作五年前,他一定当场撂挑子走人。

      人是这么想可现在毕竟不是当年那头不懂变通的倔驴。

      能忍就忍,这么一两句话,还不值当让他和钱过不去。

      若是当年也肯这么圆滑处世,就算拒绝也拒绝的委婉点。说不定混到现在也是个一哥。只有他冲人耍大牌的份儿,哪有人敢冲他甩脸子。

      不过到底,也就是那么一想。

      第一,这世界上没有后悔药可卖,第二,娱乐圈这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他也是真心怕了。

      不想了,不想了,严锡长舒一口气。如今当下最要紧,有这闲工夫还不如想想怎么把这个倒霉的冬天撑过去,这才是性命攸关的大事。你说要是没碰上这么个倒霉催的新邻居,是不是自己现在还舒舒服服地躺在家里,一边看着小电视,一边吃着老坛酸菜牛肉面。别提怎么个舒爽。

      倒霉他娘抱着倒霉哭,倒霉死了。

      方才一通伏低做小,等真正开工时,常正的态度也算得上和颜悦色。

      两辆面包车装着满满的盒饭,一前一后的开。不过半个多小时,车停在道边,常正从前边的车下来,敲敲他的窗户。

      严锡熄了火,开车门出来。

      不过只一眼就愣在原地。

      常正看严锡一副目瞪口呆的表情,狭长带着点刻薄意思的眼睛一弯,语气里带着得意。

      “就说你们这种土狍子没见过世面。不过就是个屁大的剧组就看傻了……”

      严锡一点没听进去。脑海里就浮现出一句话——真是怕啥来啥。

      摄影机、遮光板、吊麦、遮光棚,往来奔走面带疲色的群演,恰有穿着橘黄马甲的工作人员走过,举着的对讲机里传来断断续续的话语和惯有的滋滋声。

      再熟悉不过。却又再陌生不过。

      一时间说不出话,也不知道是什么感受,不上不下纠地结在胸口,梗得人难受。

      常正唤了两声,见严锡没反应,直接上手对着后脑勺招呼了一巴掌。

      “欸,回神了。”

      被突如其来的一巴掌吓地一趄趔,严锡摸了摸发麻的后脑勺,可怜兮兮地道:“常哥,你这下手也太狠了。”

      常正用很嫌弃的目光看着他,“一会儿等他们拍完了就会过来领饭,你只负责发,不用管别的。记住了,你这一车是群演的。”

      言下之意,常正的那一车是导演制片和演员的。

      严锡点头,倒没说别的。咧嘴笑了两声,便转身坐回到面包车上。

      从身上摸出烟盒来,抽一支出来点燃,放在嘴上抽了一口,熟悉的劣质红塔山盈满于胸腔。只不过夹着烟的手指有点抖。

      严锡其实有点慌,如果有人认出他来怎么办。虽说潜了五年,可娱乐圈就这么一亩三分地,低头不见抬头见,转个圈谁不认识谁。

      要不,逃了吧?一瞬间退堂鼓打得咚咚响。

      可是要是真逃了,这么时间合适价钱也合适的活儿上哪儿去找。这个且不说,就说宽子给他找活也不容易,想必也动用了人脉,说走就走,弄得宽子在他那个圈子下不来台怎么办。

      严锡想得头疼,抬手又抽了一口,把头倚在靠背上,眉头隆起细细的皱褶,视线随意的乱扫,冷不丁的看见后视镜里的自己。

      突然间乐了。

      镜子里的男人一头干枯毛躁的半长发,微微挡住了露出有些疲态的眼睛,皮肤有些发黄,干瘦的厉害,五官还能看出俊俏的模样,神情和气色却已经和挣扎在底层的小市民没什么区别。

      怎么忘了呢,现在的他和过去的他可是大不一样了。

      五年过去,走在大街上也不有人认识他,甚至日日相处的伙计都不会把他认成当年那个光芒万丈的明星,顶多笑着调戏一句,哟,严哥这脸看着,长得倒挺像哪个演员。

      慌个什么劲,就算是他亲妈来了,不打招呼都能擦肩而过,更何况是若干本就不相识的陌生人。

      想通了安心了,严锡从容不迫的边抽烟边等剧组停工。

      反正闲着也是闲着,严锡把面包车的车窗摇下来一半,透过缝隙去看人家拍戏。

      这一场正拍着一男一女坐在长椅上说话。男女的长相都不怎么熟,估计是二三线出来捧的新人,穿着现代戏的衣服,不知是拍的是偶像剧还是家庭剧,看规模和阵容,估计就是个小成本的制作。

      无聊地侧头看了一会儿这对男女的对手戏,严锡就扭头不再看了,再看只怕会更无聊。

      这两个人,脸长的倒是可圈可点,但是根本没有任何演技可言,就像两个复读机一样在那里单纯地对台词,无论是神态还是调度都烂得像摊臭狗屎。

      导演带着贝雷帽,正好坐在背向他的方向,看不见表情,只是听见他在用压抑着愤怒的声音不停地在喊卡。

      一场看起来就很简单的文戏,反反复复拍了十来条都没过。就算看不见,严锡也能断定,导演的脸色一定黑得像锅底。

      有没上场的群演,三三两两的蹲坐在面包车的附近百无聊赖的闲磕牙,由于离得近,断断续续一句句地往严锡的耳朵里飘。

      “就这演技,还没我演得好呢!”

      “听着怎么这么酸呢,你演的好没见你上啊。”有人凉凉的插话。

      “不就是靠上星湖的吴大金主了么,男的女的都睡,也不怕得病。”说话人语气明显带着轻蔑“我不上那是因为我有气节,卖谁不会啊,两腿一叉躺着不就完了。”

      “得了吧,还两腿一叉,你也不怕你那点家底把人吓着。”

      后续的话他听不清了,尽数湮灭在一堆人的哈哈大笑中。

      从始至终他都没什么大表情,只有说到“吴大金主”的时候眼皮一跳。

      星湖娱乐是股份公司,但是大家都心照不宣的知道公司姓吴,百分之六十的股份,在星湖处于绝对控股。星湖里大小职位上任何一个姓吴的都能称上金主,可男女通吃的,还真不多。

      严锡恰好认识一个,而且估计这辈子都不能忘。

      多亏了他,才让自己看清娱乐圈这潭水有多深,自己不过就是一棵什么都没有的水草,自不量力的下场,就是被人一把薅掉。

      果然是到什么地方想什么事,八百年想不起来的陈芝麻烂谷子现在一颗一颗回想的无比清楚。

      而越清楚,他就越不想在这潭水里混。

      ******

      发盒饭的过程很顺利,该说不说,群演的素质挺高,没抢没闹,安安静静地排着队。领完盒饭道过谢,跑到马路牙子上一蹲,也不管风大灰大,开盖就吃,一口接着一口,嘴里塞得那个满。

      严锡以前还真没注意过群演。

      他一开始的起点就高,第一次拍戏演的就是男二号。吃住有专人安排,除了拍戏时碰见群演,其余时候都隔离开休息。

      如今这么一看,谁都不容易啊。

      隔着不远处,常正在的另一个车,稀稀落落地有人来取餐。来的人大多耷拉着一张脸,只有常正一直陪着笑,嘴巴张张合合眉飞色舞地也不知道在说什么,对方则带撘不理地回应。

      一切都平平静静有条不紊地进行着的时候,突然听常正拔高声音的一声喝骂。

      “你的饭在那边,不知道自己的斤两往这凑什么凑?!”

      听见声音,严锡停下递盒饭的动作,抬头去看。一个很年轻的男人手足无措的站在那里,死死地攥着袖子,整张脸连脖子耳尖一同羞得通红。

      常正在那里还是小声的在骂,年轻的男人停顿了几秒,僵硬地转过身走向这边,默默地站在队尾。

      这些群演倒是没什么多余的表情,像是见惯了这样的场面,该领盒饭领盒饭,没人多说一句。

      不过有什么可说的么?欺善怕恶,欺穷怕富,这是人的通病。只不过轻重的区别而已,本就没什么可说的。

      队伍不长,方才被呵斥的男人很快就排到了前头,似乎仍然没有从方才的屈辱当中走出来,接过饭盒时头垂的很低,低声道过一句谢谢转身就要走。

      严锡也不知道哪根筋打错了,突然说:“别放在心上,不值当。”

      年轻男人一下子抬起头来,感激地看着他。

      对方看起来也就二十岁刚出头的样子,模样很好,干干净净的,看起来清秀又乖巧。直视着他的眼睛水亮得透着光,扑灵扑灵闪得严锡眼睛疼。

      捧着盒饭向他鞠了一个近九十度的躬,非常诚挚的说了一声“谢谢”,然后抬起头昂首挺胸地离开,弄得严锡感觉莫名奇妙的。

      一句话就能感动成这样,这孩子脑子不是有病吧……
note作者有话说
第4章 来送盒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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