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瞬(上)》薇露露

42、四十一

　　医学认定，但凡有轻度意识紊乱的症状，大多会被诊断为精神错乱，常由脑神经引起，临床表现是：轻者说胡话，重者易幻想。

　　江语默把各个指标同池皓白对号入座后，大抵已经确定了他的患病程度，恩，基本上，这人必须终生服药了……

　　她明明一副被震飞的吃惊表情，哪里看出高兴了？她向他投去一个同情加鄙夷的眼神，活脱脱的公然挑衅。

　　“你那是什么表情？”他的话有那么值得的怀疑吗？

　　池皓白眉梢一挑，肯定道：“你不信任我！”

　　江语默斜他两眼，好像在说：你哪里值得信任了？

　　她自顾自的掰着手指，装模作样的算日子，话说，愚人节应该早过了吧，还是她睡觉睡傻了，刚起床容易五感失灵，以至于听错了？

　　池皓白一看她动作，不由黑线条条：“你说，我什么时候骗过你？”

　　江语默转转眼珠，努力思考，许久，她垂眸低诉，语气中夹着淡淡失落：“我不知道，因为我根本分不清，你的话到底是真是假？”

　　何况，她绝对相信，凭池皓白的本事，假的也能说成真的，而她，恰恰又是那种对任何事情都持悲观和怀疑态度的人。

　　记得上大学的第一天，有位教授就告诉她：“学习法律前，首先应该学会的是对待任何事情都无定论。”

　　这句话影响了她很长时间，久而久之，也成了她的一种思维习惯，自此，不管遇到什么事，在没有确定之前，她总是先本能的怀疑一切。

　　她会把最坏的情况都罗列出来，再聪明的选择一种最稳妥的办法，一旦结果超出她的假定预期，她就会在源头悬崖勒马，她把自己锁在一个密闭的真空里，不允许任何人的接近与窥探。

　　这种近乎理智的处事方式，一直保护着江语默免受伤害，同时，也让池皓白大伤脑筋，他黑着脸，异常冷酷的说：“江语默，你分不清真假只能说明你太笨！”

　　她笑着耸肩，意外的大方承认，纯真无害的模样把他彻彻底底的噎了一下，瞬间，一股沟通不畅的抑郁在两人之间蔓延开来，好像你认真对待的事情，到对方眼里却只是玩笑。

　　这对一向言而有信的他来说，无疑是场灾难性的折磨，她的漫不经心让他既苦恼又无奈，眉头深深皱起，此刻，池皓白一筹莫展。

　　似乎，碰上江语默，他常常无计可施，即使表面看起来，他略占上风，但事实，往往恰恰相反。

　　为什么？她总能牵引他的情绪？

　　每每想到这儿，池皓白总会在心里默默哀悼，他千万次的自省，想着自己什么时候眼光变这么差，真该去看看眼科了。

　　江语默见他煞有其事的边叹息边嘟囔，忍不住狐疑：“什么眼科？”她简单的思维显然理解不了他九曲回肠的心思。

　　池皓白直言：“看你久了，去洗洗眼。”

　　听罢，江语默磨刀霍霍，深吸一口气，阴测测的想：池皓白，这是你自找的！

　　好吧，既然忍到深处，那就无需再忍！

　　突然，她眯起眼睛，猛地指向地面，神色惊惶的喊：“啊！有蜘蛛！！！”

　　她吓的花容失色，颤颤巍巍的抖着手，害怕的连连后退，逼真的演技浑然天成，偶尔余光轻睇，嘴角掠过一抹迷之微笑。

　　看来，某人果然没让她失望。

　　只见，池皓白呼吸一窒，身子一瞬间僵硬如石，虽然他紧张的头皮发麻，背脊生寒，但还是第一时间壮起胆子，挡在江语默身前，带着男性独有的保护欲，张开双臂，脚下不停乱踩。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此时，男人的尊严拥有战胜一切的可能……

　　半晌，他小心翼翼的低下头，想看看踩死的尸体，哪料，地面上除了激起的灰尘，竟空空如也。

　　池皓白片刻反应过来，遇上她含笑的眸子，一时间，恨不得把江语默当成蜘蛛踩死！

　　她戏谑的瞅着他，心情大靓：原来，井诺风说的都是真的，第一次，她觉得他无比靠谱，拜池皓白所赐，她对井诺风的好印象急转直上。

　　哈………………

　　怎么办！某人高大威武的形象就这样土崩瓦解了吗！？这可如何是好？

　　盛怒之下，池皓白从牙缝间危险咬字：“江语默！”

　　见他着实恼火，她识时务的赶紧举手，眨着一双长长的睫毛，忽闪忽闪的使劲撒娇：“池皓白，我错了。”

　　睨着她的笑颜，他凶神恶煞的冷哼，怎奈，江语默一点也不怕他，还屁颠屁颠的凑过去打听：“喂，池皓白，干脆你再告诉我，除了蜘蛛，你还怕什么？”

　　他脸色铁青的瞪她，申辩道：“我什么都不怕！”

　　她掏掏耳朵，戳着他，无情拆穿：“你刚才还信誓旦旦说不骗我的。”

　　“这不是重点好嘛！”

　　霎时，池皓白忍无可忍的冲她吼，吼的她一脸呆萌，无辜反问：“那什么才是重点？”

　　“……”终于，某人唇角一抽，崩溃了！

　　额头青筋骤显，口中飚出各国粗话，流利的让江语默惊叹不已，只是，她扁扁嘴，迷茫的想，这人到底在骂什么？

　　静默，长久的静默……

　　此时此刻，池皓白心中涌出无尽悔恨，他多想仰天长啸，问问上苍：你老人家造她出来是专门对付我的吗！？

　　江语默单手托腮，慢条斯理的欣赏了一场绝妙默剧，暗自惊叹：哎，为什么有人连发飙的时候都很帅！？

　　造物者呀，你实在太偏心了。

　　你不能只对少数人精心雕饰，而大多数人，却只是抡起斧子草草砍几下啊！真是，差别待遇！

　　她看的入神，直到手机震动，才恋恋不舍的从他脸上移开。

　　江语默走到客厅接电话，不知为何，刚听了开头，就突地定在原地，面色森然，手机一下子从指尖滑落，掉在厚重的地毯上，发出一记令人战栗的闷响。

　　她眼圈泛红，迅速奔向卧室换衣，速度快的连池皓白都频频称奇，对于一个拖延症患者，江语默无疑刷新了上限！

　　“你怎么了？”他心中一突，有种不好的预感。

　　“送我去医院！”来不及多说，她抓住他的手，拼命往楼下跑，她的手很冰很凉，指尖透着彻骨寒意。

　　从未见她慌成这样的池皓白，渐渐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当下不敢耽搁，油门一踩到底，跑车风驰云走。

　　车里，她抑制不住的颤抖，煞白的皮肤好似结了一层最冰的霜，冻住本就清冷的五官，看起来，活像位濒临崩溃的游牧者，置身于布满细沙和枯木的荒漠中央，寻不到一丝生机。

　　她目光游离的看向窗外，无心欣赏，骤然，悲伤袭来，恐惧侵扰，打在心上，宛若一个个千疮百孔的堤坝，驱之不去，逃之不开，你不必试图去堵住它，因为它马上又会在别处出现漏洞。

　　这时，你只能徒劳的接受，接受一种近似真实的感知，让各种误置的回忆倒灌进大脑，压迫着脆弱的神经，岌岌可危……

　　池皓白一心二用，一边开车，一边担忧的看她，见惯了她平时事不关己的淡漠，再看现下的失神颓败，心中不觉揪紧。

　　这般巨大的反差，让他不得不承认，在江语默的内心深处，有许多比他重要百倍的人，那些人会潜伏在她最隐蔽的角落，夜夜陪伴她，舔舐哀伤。

　　究竟是谁？让她如此重视？

　　凝视着前方的未知，忽然，池皓白竟毫无征兆的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