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瞬(上)》薇露露

43、四十二

　　当踏进医院大门的那一刻，江语默闻到了熟悉的消毒水味，强烈的排斥感扑面而来，从头发到脚趾，每一个细胞都散发着抗拒，她不禁拧眉，努力忍住不适，加快脚步。

　　手术室门口，一对愁容满面的夫妻正慌张的来回踱步，江语默一步上前，焦急的问：“陈姐，兰兰怎么样了？”

　　“小默” 陈妈妈一见来人，顿时泪流雨下，握紧她的手，语气哽咽，“医生说兰兰情况不好了，怎么办？我不能没有兰兰，我……”

　　陈妈妈还想再说点什么，早已泣不成声。

　　“陈姐，别着急。”江语默扶她坐下，佯装镇定：“咱们应该相信兰兰，她一定能撑过去的。”

　　可嘴上这么说，心却越来越沉，她不安的盯着手术室大门，神色专注而沉重，颤抖的双手出卖了她不安的心情。

　　她仿佛看见一群全副武装的医生正拿着手术刀，冷静的在兰兰身上一刀一刀的切割，她带着氧气面罩，就那么静静的躺着，无知无觉，空气中弥漫着可怕的血腥味，她知道，即使再多的消毒水也盖不住那股浓烈。

　　渐渐，江语默血色全无的脸上铺满了绝望，身边的陈妈一边低泣，一边不住的出冷汗，她死死的咬住嘴唇，试图通过疼痛平复心中焦灼。

　　鲜血从皮开肉绽的唇上流进口腔，被她无意识的咽下，而陈爸则一动不动的对着门口，笔直的，无助的，固执的等待门内生死未卜的女儿。

　　这一秒的心境，我想，就算是最好的作家也描述不出来，因为苍白的语言已不够表达……

　　池皓白站在不远处，看着眼前的一切，默默祈祷，他从未像现在这样，如此期望一个人平安。

　　比起手术室那个素味平生的孩子，此刻，他反而更担心江语默，因为她的脸色，已经不能用难看来形容了。

　　从前，江语默曾以为有些记忆会永生难忘，一辈子有多久，记忆就有多久，那些如同连贯镜头般的画面会在脑海里深深扎根，牢固到坚不可摧。

　　可如今，再回首时，事实竟恰恰相反，大脑会把记忆的整体轮廓模糊化，取而代之的是若干个凄美又凌乱的碎片和少许定格的片段，它们时断时续，静止而清晰。

　　她记得当时的背景，记得某人嘴角的弧度，也记得那黄色皮肤下平滑的纹理，一切的一切，重叠在一起，威力远比狂风骤雨来的强烈，它们拍打着她脆弱的心脏，敲击着她敏感的神经，卷走她的全部快乐，留下的，只有无尽哀思。

　　池皓白感受到那份万念俱灰的悲伤，心疼的凝视她，第一次，他发现他的心离她很近很近，近的可以悲她所悲，伤她所伤……

　　他默默的把手搭在她肩上，给予无声的安慰与支持。

　　突然，手术室的门开了，一位护士急匆匆的跑出来，令众人一阵心惊，江语默和陈妈紧张的站起来，围过去，神色担忧：“护士，病人怎么样了？”

　　护士说：“情况不太乐观，孩子失血过多，需要马上输血，可医院血库储备不够，临时调血又来不及，你们谁是B型血，赶快跟我去抽血。”

　　听此噩耗，陈妈直接瘫倒在地，她最怕的就是手术期间血液不够，谁知，怕什么来什么，兰兰非她亲生，又有先天性心脏病，他们夫妻俩很早就去验过血，遗憾全是A型，家里亲戚也鲜少有B型，一想到这儿，她就忍不住失声痛哭。

　　这可怎么办！

　　陈爸急的双手挠头，看上去一下子老了好几岁，虽然夫妻俩早有心理准备，但当这一刻真的来临时，才知道什么叫心如刀割。

　　难道兰兰就这样没救了！？

　　江语默腿一软，险些跌倒，她转身就跑，被池皓白眼尖的一把拦住：“你干嘛去？”

　　“我去外面找！” 她六神无主的呢喃，“这么大的医院，一定有B型血的人，一定有！”

　　“等你回来，这边早没戏了。”

　　“我不管！我不能眼睁睁的看着兰兰死，我必须得做点什么。”说着说着，眼泪夺眶而出。

　　“慌什么！”池皓白一撸袖子，冲护士说：“抽我的，我是B型血。”

　　刹那间，四双眼睛齐齐看向他，江语默大喜，激动的抓住他，颤着声音问：“你是B型？”

　　“是”

　　陈爸陈妈惊喜的过来，对他拼命道谢，在众人感激的眼神下，池皓白跟着护士去了抽血室，江语默不放心，随他一起去，一面走还一面不停的催他，直到看见鲜红的血液顺着管子流进血袋时，她才稍稍宽心。

　　待护士走后，她长长吐出一口气，红着眼，给他一个大大的微笑：“池皓白，这次真谢谢你。”

　　“你该谢我的多了。”他躺在床上，冷酷逼人，尽管面容憔悴，仍无损他清贵的气质。

　　江语默细心的用棉花帮他按住针孔，轻声问：“疼吗？”

　　池皓白不屑，这也算疼？

　　可心里这样想，嘴上却得理不饶人：“废话，不然你来试试。”

　　“我又不是没献过。” 她小声嘟囔几句，不由鄙视道：“瞧你夸张的，哪里疼了。”

　　“你神经这么迟钝，当然感觉不到。”

　　“哎呀呀，你就全当被蚊子叮了一下嘛。”江语默嘻嘻哈哈的调节气氛，哪料，这货竟不吃这套。

　　他冷冷一哼，凉凉的说：“你见过吸400cc的蚊子吗？”

　　“没见过，不过，我见过吸血鬼。”

　　他瞅她一眼，指指屋顶，好心提醒她精神科在三楼。

　　江语默嗯了嗯，顺水推舟的表示她是该去看看了。

　　池皓白乐了，刚以为某人转性了，结果没几秒就听她说：“天天对着您这位吸血鬼，不疯也难。”

　　霎时，他脸色一沉，凌厉的瞪她。

　　正当两人僵持不下时，恰巧一名小护士推门而入，见到池皓白，贴心的递来一盒牛奶和几块巧克力，美其名曰是为他补充营养。

　　但江语默看她满脸通红的娇羞样，不觉咂咂嘴，内心哀叹：话说，现在的小姑娘怎么都这么天真？

　　她是没见过某人邪恶残暴的内在，等她认清本质后，就会明白，以貌取人简直比赌博还危险。

　　恩，还是巧克力好，既好吃又能填饱肚子，江语默直勾勾的盯着它，可怜巴巴的咽口水，池皓白唇角一扬，善解人意的问：“饿了？”

　　闻言，她连连点头，从昨晚到现在，她已经一天没吃东西了，现下早已饥肠辘辘，听他的意思，说不定可以分她一点，一时，某人的形象徒然高大起来，她满怀感恩的注视他，双眸迸发出极度渴望，璀璨似繁星。

　　池皓白故意逗她：“真的想吃？”

　　“废话”江语默老实回答，弱弱的伸出食指，同他商量：“池皓白，我就吃一块好不好？就一块！”

　　“当然，不行！”池皓白哂笑两声，一抬手，麻利儿的把巧克力全塞进嘴里。

　　再打开牛奶，在她犀利的眼神下，悠哉悠哉的喝起来，边喝还不忘在边上火上浇油的叨叨：“江语默，这是献血专供！懂不懂！懂不懂！”

　　猛然间，江语默的怒气直冲脑门，如果不是念在池皓白有恩于她，她现在双手都已经挠向他的俊脸了。

　　她别过头，有气无力的蔫在一旁装死，懒得跟他计较，可池皓白显然不肯放过她，踢着她的背，大爷一样的讨功：“喂，江语默，你打算怎么报答我？”

　　她狂翻白眼，没好气的说：“让给你吃东西还不够？难不成你还要我以身相许啊？”

　　本以为他又会借机损她一番，谁料，池皓白竟抽风的答应了？！还摆出一副格外为难的表情。

　　江语默干笑两声，不以为然的说：“别，这样多委屈你。”

　　池皓白浓眉一竖，盯着她眼睛，冷怒道：“怎么？你还不愿意？”

　　没等她说话，他就一把扔掉喝完的牛奶盒，赌气的威胁她：“你敢不愿意！不然你陪我一袋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