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惊鸿》沙洲铃

6、第 6 章

　　尹晵一打开别馆小院被敲得震天响的门，还没看清门外是谁，那人就已经一弯腰，从尹晵的臂弯下面钻了进来。
　　“哎喂，你谁啊？”尹晵完全没料到会这样，回手就去拉那人的袖子，拽住不放。
　　“放手！”温孤南锦瞪圆了眼睛看着面前的人，另一手从指着袖子到指向他的脸，给人一种尹晵要是不放手，她这根葱香玉嫩的手指能直接把他眼睛给戳瞎了的气势。
　　尹晵也不是吃素的，作为沈颐珩的副将他的一身本领都不弱，若不是眼前人是个女流之辈，他早一拳头抡过去了，哪还会啰嗦。但是要他放手那是绝对不可能的，这事关职责。他直觉只要一放手，她必会如一条泥鳅一样一溜烟不见。
　　尹晵铁着张水油泼不进的寒冰脸看着她：“这里是梁国来使下榻的地方，没有姑娘能找的人。”
　　“谁说没有”南锦挣了两下挣不脱，又不想毁了自己这衣服袖子，偏就又犯了毛病不想解释自己是谁，索性也不管了，扯开嗓门大叫沈颐珩：“沈将军，沈颐珩....”
　　尹晵被她这么一嗓子喊的倒是有点懵了，这算什么关系，没见主子爷说过今天有客来访啊。
　　生于皇家，南锦察言观色的本领自然比尹晵不知道强了多少倍，几乎就是与生俱来的技能。一见他愣怔的一瞬，就更想看他被沈颐珩批会是什么样子了，一面小心眼地腹诽他：让你现在横，一会儿跪在本王姬面前求饶。
　　“沈颐珩，你快出来...”想罢继续欢快得意地叫人。
　　她一点都没觉得这样的叫唤样子简直就和早起打扫的媳妇儿叉腰唤屋里躺着的相公起床招呼来客差不多。熟不拘礼，不是...是压根不知礼。尹晵看着自己扯着她衣袖的手，突然就觉得是烫手的山芋。

　　那日宫中宴后，沈颐珩没有接到人，顾裕欢并没有回到别馆，而是被愉妃楚瑜裳请到了承安殿里小住。
　　沈颐珩那晚倒是遇见了阳麟侯李权，两国的别馆都是这方向，便受邀同行了一段路。李权告诉沈颐珩，陛下说既然西陵有使在途中，大家不妨就多逗留几日，看看这使者所谓何来。李权别有深意地说是不是被你沈将军打怕了，所以趁着陛下立后大典过来求饶了？沈颐珩许是因为才和温孤南锦说到和亲的问题，于是顺口就接了句：求饶也得要个诚意，莫不是来提和亲的？西陵的公主公输乐听说是个绝世美女？
　　沈颐珩的口气是疑问而不确认，李权则是笑眯眯地说那倒是锦上添花了，陛下必会乐意。

　　顾裕欢不在，在大易也不用天天操练，太勤奋了反而落在别人眼里是眼中钉。沈颐珩放了沈家军休息，自己也懒怠松垮了些。此时的他正斜靠在床上，手里倒是还抓了本书，但是停在这一页已经很久了。
　　那晚上随口提到的和亲之说不知道为什么一直转在脑子里，拔也拔不掉。一时想到若温孤政真应了和亲，一国公主的位分自然不会低，说不准还会封个贵妃，那楚瑜裳的位置岂非尴尬？
　　他这头胡乱想着，外头的声音也是越来越大。很少有人沈颐珩沈颐珩这么直呼其名地叫，一时半会儿他还真没回过神那是在叫唤他，直到有伺候的丫鬟端了茶水进来，对着稳坐泰山不动的他问了句：将军，你真不出去看看？尹副将好像有些招架不住了。
　　沈颐珩这才有些后知后觉地走了出去，顿时就被眼前这情形惹得笑了。而尹啓一见他现身，立时便松开了手。更确切地说是沈颐珩的出现给了尹啓一个松手的好台阶，他得恭敬行礼啊。
　　“将军”他抱拳微躬身，歪头看向边上。温孤南锦见他主动松了手，一脸得意地冲他扬起自己好看的细眉示威，尹晵此时只想沈颐珩说一声不认识这人，他立马下手把她给轰出去。
　　“将军，她说找你”尹晵不情不愿地报告着，瞪大了两眼摩拳擦掌地等着沈颐珩下令。
　　沈颐珩还未及开口，温孤南锦两手背在身后，挺着胸，带着得逞地笑容已经乐悠悠地转过了身，边瞥了眼尹晵，边用胜利的语气开口：“沈将军，你说我能不能找你啊？”
　　沈颐珩大致也猜到了这两人在这争论的原因，想着温孤南锦必是没有亮出她王姬的身份，不然尹晵就算再顽固再笨也不会在这吵吵嚷嚷地拦下一个王姬。何况尹晵作为他的副将一直是他的左右手，这几年来相伴左右，焦不离孟，孟不离焦。尹晵是耿直了点，但若不是这王姬太古灵精怪，他也绝不会至如此这般尴尬。
　　思及此，沈颐珩了然地笑了笑，后退了半步，躬身行了礼：“温宁王姬身份显贵，自然是想找谁都可以。何况，在下只是一介平民武夫，只要有合理的事由，谁都能见在下，并不因为是王姬，你。”沈颐珩特特加重了这个“你”字。
　　尹晵听得沈颐珩的话大惊，呐呐地看向温孤南锦，怎么都没想明白堂堂王姬怎么会这样，连淑安郡主都不如。不过淑安郡主的性子也是世子出事不再露面后，许多事情不得不由她来担当才慢慢改过来的。若是放到5年前，这一个王姬一个郡主的，倒是可以比比谁更让人脑袋疼？将军又能镇得住谁？
　　沈颐珩接着道：“不知王姬找在下何事？”顿了一下却见温孤南锦丝毫没有接口的意思，倒好像是神游太虚去了一样。想着她的性子，摇了摇头接道：“王姬若是一时兴起跑来别馆看看，那现在也看完了，请恕在下还有事在身，就不陪着了。尹晵......”
　　“哎哎哎，不要，有事，当然有事，大事！”

　　温孤南锦回身乍见沈颐珩时是被怔住了。无论在城外还是皇宫，几次所见沈颐珩俱是盔甲着身，有时还戴着面盔，根本看不真切庐山真面。而今天却是一身儒袍，结发束冠，腰间玉带，整个就像是市井之间摇着折扇的公子哥儿，锋芒内敛。方才那一笑摇头，哪儿还有点挥斥方遒的将军架子，分明就是一个坊间儒生！
　　不对，只是恍惚是一个儒生。温孤南锦见过她皇兄还是皇子时的装束，这些年也见过许多许多在街市上的富家公子，沈颐珩今天粗一看似乎和他们没什么区别，然而细看之下，温孤南锦总觉得他和他们不同。是贵气更重几分，还是.....还是他在她眼里从一开始就不该是凡夫俗子？他曾说他只是一介莽夫，她不自觉地就随着他一声尹晵去看他身边那个方才挡道的男子，那人未着铠甲实是一身武士装扮，然而站在沈颐珩身侧，这一身挺拔威武的身段却没助着他什么。若这就是所谓的莽夫，那沈颐珩无疑该是莽夫里的士大夫。南锦觉得她可以和尹晵胡搅蛮缠，呼喝来去，可沈颐珩即使一身儒装，他一个眼神，她也偏就不敢越雷池一步，哪怕他只是在笑，一如现在。
　　沈颐珩沉默等着面前这个王姬的大事是何事，南锦则在平稳着心神，暗暗咽了下口水，吐了下舌头。一个邀请分明就在嘴边，可一想到那晚他拒绝进内廷时的理由，想到他说梁国到底还是一个国，她就毫无把握，有点不敢开口了。
　　一时这原本吵吵闹闹的廊下竟是突然一片静谧，南锦更是听到了自己的心跳，慌忙中左右撇着嘴，眼珠子乱转。边上尹晵见她这副模样一下乐了，方才还真是想错了，自家将军分明是两个都能镇住的。这王姬刚才那不可一世的样子，现在怎么就老鼠见着猫一样了，实在....可疑啊！
　　“王姬”沈颐珩略低了头，耐着性子又唤了声。

　　“进宫”南锦冲口而出接道，既然开了口她也就没什么可担心了。扬起笑脸迎向他：“淑安郡主说要今天出宫，召你去接人。我就是来传话的。”
　　“没了？”
　　“......嗯，没...没了啊。我....我路过。”
　　“要个王姬来路过传话，大易对我们将军还真够赏识礼遇的。”尹晵翻了个白眼，在一边看似闲闲地插了句口，面上全是不屑还带着点你骗谁呢的意思。
　　好在沈颐珩听完没什么异议也没什么表情，点了下头算是知道了。
　　“有劳王姬了，在下去换身衣服这就备车进宫接郡主。”
　　“不要！”南锦也没心思去反驳尹晵的话，急急就拉住了沈颐珩的臂膀：“不用换衣服，就这样挺好。你看啊，现在时辰还早，愉妃吩咐了....不是，裳姐姐说了...”她悄悄去看沈颐珩在听到楚瑜裳时候的反应。那晚以后她明白楚瑜裳在梁国人心中的位置，她已经显得很亲昵了，该不会惹到他吧。
　　“她说什么？”沈颐珩面上一紧，双眸一下射出了锋利。这顾裕欢在宫中对着楚瑜裳难道又管不住那张嘴了么？
　　“说....说梁国是她的故土，故人到访，沈将军又是极得陛下赞赏，那日在校场未有机会交谈，今日倒是不妨趁此机会一起用个膳。”南锦迎着他的眼锋缩了缩，强调了句：“就是吃个饭嘛”
　　“用膳？这.........”沈颐珩变了色，当即就要推脱。
　　温孤南锦早知他会如此，哪容他说话，紧接着就道：“这可不犯宫规，只要是裳姐姐求的，皇兄那里必然也是恩准的。所以你还就这身装扮去比较好，真要铠甲面盔的反倒是显得不是他乡遇故知，而是正面遇仇敌似的了。”她一口气着急忙慌地说完，也不管自己用词是不是准确，反正她就是不喜欢那冷冰冰的铠甲，英挺是英挺，可也把人生生拒了千里之外，哪像面前这儒袍纶巾的风姿倜傥。

　　沈颐珩就这么被温孤南锦不容分说地拉进了宫，或者他本也没想过怎么去拒绝，去拒绝大易愉妃的好意。连顾裕欢都没有去挡，那他又何必矫情呢，至少他的心该也是不想拒绝的。
　　走了这么多路，跋山涉水，剑影刀光，黄沙蛮土，血流漂杵......还能活着，而活着为的就是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