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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第 7 章 ...

  •   这一顿温孤南锦嘴里的饭没有什么特别好吃的,也没有想象中那么难吃,吃没吃饱是不知道,只是吃完了气倒是顺呼了许多。
      不知道是为了避嫌还是什么原因,吃饭的地儿并没有放在楚瑜裳的承安殿,而是放在了御花园里。
      开阔的景致,只有四个人。愉妃自然是上座首位,两边一个王姬一个郡主左右相陪,按着沈颐珩的身份性别能进这内苑就不错了,当然只能是陪在末座了。
      主座向南,末座向北。
      南北对望,他们避无可避,又避向何处?
      他抬头直视,眼前便只有一个她。
      她举杯相邀,浅笑盈盈,原来梦真的可以成真。

      整个席间话最多的就是温孤南锦了,好像这一宴的主人不是愉妃,而是她这个王姬。顾裕欢只在沈颐珩进来的时候看了他一眼,然后就如同一个没事人一样只管坐在那儿挑着东西吃。细看了她又不像在吃,倒更像是在玩。
      每上一道菜温孤南锦都会头头是道地介绍一番,这个是大易的什么什么特色,梁国有没有?说实在的,这在坐四人也就她是最正宗的大易人,由她介绍也没什么不对,只是你真指望她能说出个由来也是不可能的,她最多就说她有多爱吃这菜,这菜又有多好吃。
      这时候偏偏就上了这么一道菜,南锦看了一眼就皱了眉头:“茼蒿,怎么是这个.....”
      “哦对,忘了你不爱那味道了。我还是特意嘱咐加的这道菜。”楚瑜裳看着南锦一脸嫌弃那菜的表情,赶紧让人给她撤了。
      “这么个怪味道有什么好吃的。”南锦瞥了眼对着面前的拌茼蒿看着也没动的沈颐珩叫道:“沈将军那盘也撤了吧,看他也是不爱吃的样子,这东西估摸着就裳姐姐你爱吃了。”

      一直只是维持着礼貌的笑容和偶尔的额首,倾听着她们说话的沈颐珩举筷挑着面前那些茼蒿突然开口:“茼蒿易种好找,对肠胃身体也好,还被称为皇帝菜,王姬怎么反倒不爱吃?”
      “这...这东西.......”她缩了缩鼻子把嫌弃默默吞了回去:“我又不是皇帝....”
      “味道是有点,喜欢和习惯的人觉得是芬芳。我还当野草这么生吃过它呢。王姬不妨试试?”
      “生的吃?为什么?军营没厨子么?”温孤南锦瞪大了眼睛,带着点不可置信看着沈颐珩。
      “当然有厨子,可是厨子是为大军服务的,你一小队骑兵出去执行任务,随身带的是干粮,不可能还捎带个厨子上路吧。”
      “那你有干粮还生吃这个干嘛,不熟的时候味道是不是更重?”南锦放下手中的餐具,手撑在小案几上直着身子,摆出了一副要听故事的架势。
      沈颐珩也没想到她会是这么打破沙锅问到底的,嘴角撇了撇,银筷卷着茼蒿慢悠悠道:“那是一场小遭遇战,我刚入军没什么经验,且没有经过斥候的训练照理是不会安排去做斥候的。但是我们那队出去的人本就不多,打了一场又被围后剩下的也就更没几个人。那次算是我人生第一次做斥候,毕竟是没经验的,总想着要看清楚一点也就没注意距离。等自己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靠得太近了,当真是一点都不敢再动。要瞅时机离开去报告军情,每挪一步都是把脑袋挂在裤腰上的感觉。饿了自然更不敢去掏什么食物。”他比划着高度说着:“面前正好有长得高的草,什么都没想,张口就咬。下嘴后估摸着那味道该是这东西吧。”
      说着他就一低头,把手中挑着的茼蒿送进了嘴里,细细嚼了两下,嘴角一直牵着的笑意随着食物的下咽慢慢散开。此刻的他收尽锋芒,身上的儒袍所衬下,风华气度当真就如同一个富家温润公子,哪还有半点将军的杀伐和他所说那时的寸步惊险、弹指生死。
      他说的轻描淡写,吃的又很是惬意,那头温孤南锦听罢却是急得叫了出来:“不知道是什么草你就敢吃,万一是毒草呢,你不是在.......”
      “寻死”沈颐珩接口,目光在她面上一停。似是歪着脖子看她酸乏了,突然就是重重往下一耷拉,脖子转了转,再抬眸时直视着前方,“我瞒着家里去参军,本身就是去寻死的。”
      这话一出,连顾裕欢都是面上变了色,转脸直勾勾地望了过去。
      沈颐珩顿时就感到自己的两边面颊上正受着来自左右两方的四道目光,温孤南锦的目光或许是不解,还有两道估计此刻是连杀他的心都有了。他依然泰然自若地看着前方,面上的淡泊无谓的笑容一点点在隐去,又被他收在嘴角,蓄而不发的欠揍样子。
      顾裕欢是真想跑上去抽他两嘴巴的,这是连她都不知道的事情。云安侯府乱翻天的时候,谁都没有想到去军中寻他,只当他会浪迹天涯或者避世什么的,却没有人想过他会去军营,去寻死。战场上的生死只是一眨眼的事情,他当时又是这样一个心态......。顾裕欢盯着他愤愤两眼,但又忍不住有一种如释重负劫后余生的感慨。还好...当真是还好。如此想着,又顺着他的视线转头看向上座的楚瑜裳。

      楚瑜裳正垂眸伸手去夹摆在小案最左侧的碟子里的一颗红枣,看不清她面上表情。红枣皮光滑,银筷更是闪亮,本已是快要送到朱唇了,偏生筷头在枣皮上一滑,红枣就掉了下来。是御膳房把这红枣捯饬得太精细了,还是它太圆滑了,或者是愉妃手中的银筷今儿不怎么趁手。红枣就这么余生了,滴溜溜地滚。
      楚瑜裳的目光跟随着那枣子一直往前往前,全然没在意顾裕欢正盯着她看。她全副的心神似乎都凝在了这颗一直往前滚的红枣上,仿佛这样的话她的记忆也能一直往前去追忆,五年前,甚至于更早的八年前。然而,那又怎么可能?且不说这红枣如果一直滚着滚着的她根本就看不到那么远,那些个侍奉在一边的宫女太监们又是吃干饭的么,不得跟着去捡么?再说,这虽然是在园子里,可红枣也没慌不择路,滚得可笔直了,所以它就被前头的食案一挡,停在了黒木的案角。她的目光也就跟着停在了那里,悬着的心就落空了似的一沉,跟着就是恍惚一叹:还是这里,终就是这小小一方天地,差了几步便是他脚下,偏生还是被挡了。

      这短短一息之间的事,实则引了四人的目光。沈颐珩弯下腰往前趋了下,捡起了红枣。身侧扑通就早早跪下了一个举起双手做盛盘样的太监。沈颐珩也没让他久跪,很合作地把枣儿一扔,立时又有宫女奉上手巾让他擦拭。
      他也就随意地一抹手,就听温孤南锦笑道:“这要是皇兄是万万不会弯这个腰的,自然有他们会来捡。这就算是弯了腰捡了,这手也是要仔细地擦拭干净了才是。”
      “这就不干净了么?”他似故意将手掌摊开,迎着午时的阳光翻转了一下:“若是刚从厮杀的战场上退下,指甲里有厚重的血污,那才是不干净的。现在已然是太干净了。”
      他要放下手的刹那又极自然在眼前一挡,对座愉妃也在这一刻抬手撸了下发丝,腕上红绳系着的玉石在阳光下一闪,反射到他这儿就是一个晃眼。
      “厚重的血污,你....杀过很多人么?将军不是号令的么?”
      沈颐珩因着那一下晃眼而慢了半拍,慢慢重新将目光定在前方,茫茫然地,他也不知道他到底是在看,是看见了,还是什么都没有。
      “不死人的地方怎么叫战场?身先士卒不是什么对为将者的褒扬,而是必须!”
      他顿住了声音,这些事他从未对家人细说过。他如何去告诉他们当他还是个小兵士卒的时候举着刀都会发抖,曾经在死人堆里被尹晵扒拉了救出来;告诉他们你作为王者看别人杀了再多的人都不叫杀人,什么借刀杀人是聪明,其实就是还不够狠,不够胆!只有自己手上的刀斧劈入对方的胸膛,热血溅了你满头满脸污了眼睛的时候才是真正的杀人;顾裕欢还不知道的是,他此时看着的那前方一点正在他眼前、心里慢慢地虚化,从始至终,八年的岁月,笼着一缕轻烟一般升起,幻开。终究是穿不过去,抓不住,留不下的。当你跨过了一道生死的坎,仿佛看着的世界都已经变得不一样。曾经伴过痛过,一心一意为着的人,也只是曾经了。
      “兵痞子那么多,你不知道打仗杀人是怎么回事,不亲自去做,你怎么发号施令?他们未必懂什么是谋略,他们服的是血性!”他补充道。
      “哦,一将功成万骨枯。”她听得似懂非懂,却也煞有介事地点头。
      “我踩过的没有万骨,只是天时地利,恰逢楚家军离开梁国,我入行伍的时机对了罢了。”
      温孤南锦像是一下子抓住了他的痛脚一样得意地说:“可是沈将军你方才不是说是去寻死的么?”
      沈颐珩也是一愣,随着收回前方的目光拨拉着面前新上的菜肴,把肉和骨头剔开了才回道:“呵,让王姬见笑了。不才就是那么不才,临到死的关头又有很多放不下,就孬种了。说好听了那是放置死地而后生,说穿了也就是年少折腾,寻死再觅活!”
      “那死是为何,活又是为何?”
      沈颐珩这下真是有点烦了,看着温孤南锦的眉头也皱了起来,若按着这些年他在军中的脾气就要吹胡子瞪眼拍桌子了。
      顾裕欢两眼一瞟,摇头适时插了句嘴:“寻死是想不通,觅活自然就是想通了。”
      温孤南锦还要再说什么,这次连坐在上首的楚瑜裳都举起了酒杯向着南锦:“快尝尝这酒,承安殿的秘藏,你不是一直想要尝来着。”
      南锦有些不悦,又不能驳了楚瑜裳,不情不愿地举起杯子。
      沈颐珩转悠着面前的酒杯,入口前终于回了她下半句:“活着回来才能回答王姬的问题,讲那些故事啊。”
      温孤南锦一口酒一下子忽溜进了嗓子眼里,顾不得被呛,蓦然回头,两眼中徒放的光彩倒把沈颐珩给吓住了,没搞明白她激动什么,自己这话触动了什么。
      “沈颐珩,你以后一直给我讲故事好不好?”
      她的声音一下子上扬,润了酒,脆生生的,一直响到人心里去的那种。沈颐珩也不知道怎么回事,竟然因这声音想到了他今天清晨还躺在床上时听到的外头的鸟叫声,也是那么清脆。那时候他还想,大多数人的生活都是这样的吧,早上在鸟鸣中起床开始市井平凡的一天,没有杀戮,没有谋略,卸去一身的伪装。如果每一天都能那样开始,也是很好的。
      “沈颐珩,到底好不好?”
      温孤南锦的心思其实有点奇怪,她就是很纯粹的被沈颐珩“故事”两个字给吸引住的。她记得太后说过,如果一个男人肯一直为一个女人讲故事,哪怕这故事是假的,只要他愿意去讲,这女人也是有福的。
      沈颐珩的酒也入了喉,就又笑了,到底也没回答她究竟是好还是不好,只向着对面的愉妃恭敬地说了一句:“这酒太甜!”
      他的眼角瞥见温孤南锦用手摁了摁喉咙,也回头对愉妃道:“是啊,真甜。”说着就直接用手拈了颗红枣妥妥当当地放进了嘴里。

      那天的晚间回去后,顾裕欢递了个盒子给沈颐珩。她说这是前一日留在承安殿时楚瑜裳让她代交的,若知道他会去吃那顿饭,她也就不管这闲事,让他们亲自交接的。
      他打开盒子一看,里面是一根褪了色发了白的绳子。他先是出了好一会儿的神,然后拇指的老茧一寸寸滑过本就不长的绳子,这中间耗费的时间应该也不算长,可是顾裕欢就觉得等了很久很久,似乎每滑过一寸,就是滑过了曾经的一年......再而后,就见他把盒子敞着盒盖放在园子的石桌上离开,那根细绳已经寸寸皆断。
      她叫了一声:“那个是王姬....”
      他步子连一个停顿都没有,挺直着背走出了她的视线。
      她想,这个还是从小最疼她,整个王府里让她感觉最温暖的那个哥哥么。为什么,他的背影让她想起的全是与之相背的词:刚硬、冷漠、孤独和苍凉。

      很久以后顾司彦想他还是喜欢南锦叫他沈颐珩的,扬着那样喜悦的声音喊他沈颐珩,像那一日在別苑里,在御花园里一样,张扬着她的高贵和她的娇蛮。他如果只仅仅是沈颐珩就好了,就算马革裹尸也是一个忠君之臣。
      那一年他们都觉得甜的酒也会一直甜着,没有玉碎,也没有,他朝春秋!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7章 第 7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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