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榛》寄谁

6、第六章

　　夏天还在尾巴上，新一季的秋装已经等不及要拉上货架。各大品牌服装公司为了能在同行中拔得头筹，可谓是使出了浑身解数，争先恐后的与各个知名服装类杂志社开启新一轮的合作。
　　而柏兰集团旗下的柏兰杂志，作为广大群众最喜爱的发行刊物，自然也深受各大服装企业的青睐。
　　这本杂志中，有一个版块专门通过妆容发型和服装搭配来改造嘉宾。其中选用的多是中等档次的产品，很能激起那些与嘉宾改造前相似的潜在顾客产生购买欲望。

　　而这些嘉宾，其实都是选用的模特。
　　托梅姐的引荐，白榛便得到了最新一期杂志的嘉宾资格。

　　柏兰杂志社所处的地理位置很好，几步路外便是环境优雅的中心公园。绿树成荫，花草繁盛，空间又广阔，可谓是优良的天然取景地。
　　拍摄工作从一棵大树下开始，白榛素颜上镜，穿着件素雅的长袖雪纺和一条宽大的破洞牛仔裤，脚上是过时许多年的棕色牛皮凉鞋。
　　就那么看着其实只显得太随意，缺少时尚感。再者她长发飘飘，一垂眸间，不但不难看，反而还生出些大学校园里那种纯粹朴质的美感。

　　摄影师完全找不到角度，自然很不满意，对一旁的造型师叫苦，“不行这不行，拍不出效果！”
　　两人稍作商量，造型助理便被派过去给白榛梳起个露出额头的马尾，挪到一旁问：“这样？”
　　“不行不行！”对面的两人连连摆手。
　　造型助理琢磨琢磨，松开马尾，给她头发竖起个光溜溜的单调又老气的花苞头。
　　“这样？”
　　对面不由竖起大拇指，互相说了几句又指挥道：“脸太白太干净了，你给画几个斑点什么的。”

　　造型助理傻愣愣点头，立马拿出工具回到白榛跟前，不由对她笑，“哎姐姐，你皮肤真太好了，我们老师还是第一次叫我弄这个呢！”
　　小女孩看着活泼又肯干，不过白榛还是轻轻说了声，“麻烦你了。”
　　“哎呀没事嘛。”她不甚在意，模样认真的在白榛脸上细心点黑点，整体看一眼又开始加深颜色前笑笑说：“我觉得挺有意思啊！而且你皮肤底子这么好，等会“改造”多轻松呀！”

　　原始形象确定好，摄影师开始找角度，想要在合理的范围中拍出五短身材的感觉。照了几张后感觉不尽人意，但也马马虎虎能用。
　　他和造型师凑在一起翻看，白榛则留在大树下待命。
　　摄影师不住摇头，感觉有地方还能改变多一点，但一时也看不出来。
　　“你觉不觉得……”倒是造型师找到重点，向他确认，“这表情……”
　　“噢对对对！”摄影师恍然，望向前说：“那个你，嘴巴笑开一点，笑得傻一点！”

　　白榛深感疑惑，想了想，露出牙齿的弯起唇。
　　摄影师哭笑不得，道：“不是做样子，我们不是拍牙膏广告，你要真的笑出来。”
　　听完，白榛稍作思考，又抿唇笑着。
　　摄影师十分汗颜，不由小声对一旁说了句，“她是不是模特做久了，怎么只会这样笑……”
　　造型师也不知说什么才好，便指挥对面的助理，“丝音，你快做给她看。”

　　白榛便向身旁看去，远远看着丝音笑得特开心，她却怎么也模仿不来。
　　“姐姐你不用照着我学！”丝音跑几步到她跟前，咧着嘴巴晃荡着脑袋，口齿含糊的说：“你想想开心的事情嘛！那种让人爆笑的段子！”
　　白榛很配合，然后抿唇轻笑了声。
　　“对对对，再笑大一点！”丝音感觉取得了成效，开心的展开手臂围着她转起圈来，时不时对她露出笑脸，“要像我这样嘛！无拘无束！”
　　白榛看着她，眼中满是艳羡。

　　“哎呀姐姐，怎么又回去了呢！”丝音感觉自己没指导好，调整了对策委屈的撇起嘴，“你总笑得这么女神范，让我这种行走的表情包怎么活呀？”
　　“抱歉。”白榛觉得应该再努力点，认真的看着她，“我再试试。”
　　“好，这样……笑！”丝音开始做着傻笑的分解动作，不过到了白榛脸上总成了拍牙膏广告般的露齿动作。

　　两人反反复复，丝音更是用尽了一切办法，看得造型师都要崩溃了。
　　正和摄影师商量着能不能换一种表现方式时，人群里骤然响起一道声音，带着破竹之势，穿透周围所有细碎的虫鸣鸟叫和行人的浅谈低语而来，“白榛！”
　　霍遇赢得所有人的注意，却只看着一个人。他抖动着脑袋和手臂，跳起完全违背一身精英打扮的滑稽的舞，然后转个圈，做出毫无形象的鬼脸。
　　周围的人群乐开了花，纷纷驻足观看，仿佛将他视作耍戏的猴子。

　　他们脸上都露着肆无惮忌的笑容，高兴劲难以言喻。他却始终旁若无人，目光对着她的方向，做出一副醉汉的模样打起醉拳。
　　身上那件名贵又服帖的藏蓝色西服被他的大幅度动作拉扯得皱皱巴巴，显得凌乱不堪。白榛不太明白他在做什么，微微皱了皱眉，但还是继续看着。
　　观众中有位老汉突然蹿到他身边，两人默契的对峙着转着小圈，好似即将对战的两位比武选手。

　　老汉先使出一招太极拳，霍遇身形倾斜的躲过，欲借势攻对方的下位。老汉早有防备，稳稳当当的推回他浑水摸鱼的一掌，稍稍用力便令他重心不稳。
　　为了保持不倒，他不得不将提起左脚，作金鸡独立状。摇摇晃晃的脚下配合着一脸的醉态，看着甚是有趣。
　　白榛忍不住笑了，不自觉踮起脚想看清接下来的战况。
　　两人再次对峙着转着小圈，霍遇抢先先机，主动向老汉腹部使出一连串的葵花点穴手。仿佛在竹篮里猛抓豆子般迅疾，惹得众人笑音不止。

　　老汉不慌不忙，后迈一步以退为进，合出两掌微微一旋将他甩到一边。
　　借着惯性，他俯身跳跃。突然弃了醉态，抓耳挠腮的扮出猴子状，晃晃脑袋，厉着嗓音询问：“不知阁下师出何门！竟在此……挡俺老孙的路也！”
　　原来还是演的齐天大圣，看那龇牙咧嘴的模样实在活灵活现，白榛不由笑出了声。
　　“师出……陈道人！”老汉开了戏腔，朝天作揖恭敬答道。
　　“管你哪门！”霍遇随手捡了根木棍当金箍棒，跳着攻上前，“吃俺老孙一棒！”

　　老汉以掌接住他的“金箍棒”，作势后退，借力反推。趁乱抢走他的木棍洒脱的丢在地上，大喝一声，“太极绝学，以柔克刚！”
　　霍遇瞧瞧地上的木棍，又瞧瞧欺人太甚的老汉，气恼的呲着牙。左顾右盼间，看向白榛，连连眨着眼，仿佛在思忖什么。冷不丁便向人群中退去，只留下一句，“俺老孙还有去西天取经的要紧事！”
　　如此落荒而逃，引得大家伙儿笑声连连，白榛也是笑得停不下来。

　　看完这一出戏，丝音才回过神来，兴奋的回过神来，朝前面大呼，“笑了笑了！”
　　摄影师和造型师赶紧收回注意力，看着笑得餍足不已的白榛，迅速摆手示意，“对对对！保持！”
　　她自然记得正在工作，脸上的表情还在，抬手随意的撑着一旁的树干。
　　“对对对！太好了！”
　　从镜头前挪眼，她不知觉在人群中搜寻霍遇。找到他时，他正神情自若的竖起大拇指。

　　她稍有不解，但很快明了，原来他有意想逗她笑。
　　心弦微有触动，她唇角微抿，久久的看着他。
　　他又露出孙悟空那般呲牙的表情，引得她再次绽开笑颜。
　　“诶好！来看个镜头！”
　　风和日丽的早上，诗意盎然的公园里，倚靠着高大俊秀的梧桐树。在他殷殷目光的注视和期盼中，隔着似雀鸟般啾啾的人们，她终于笑了。
　　而这一幕，将成为杂志上最美丽随性的画像，被人永永远远的铭记下来。

　　拍摄结束前，霍遇接到一个电话便离开了，似乎是十万火急的事情。
　　白榛在柏兰杂志社的食堂吃了顿简餐，独自走在中心公园。从小石子铺成的林荫小道，到水光潋滟的小池旁，在远处聚众演奏的古典乐器爱好者和近处擦肩而过的行人中，似乎在寻找着什么。
　　绕着公园完完整整的走了一遍，临近出口处，抬头便能看见附近那所海城第一医院的大字牌匾。

　　不必再多走这百来米的距离了，她收回目光，正要转身时，视线却扫到茵茵绿草中间那把黑色复古长椅上的霍遇。
　　他换了身行头，白色衬衣外披着件白大褂。靠着椅子无神的仰望着天空，只有修长的手指搁在椅子上没什么规律的时不时点动两下。
　　眨眼间他又换了个姿势，无力的低下头，抬手一遍又一遍的抚着额头。长长一声叹息后，疲惫的闭上了眼睛，分明在为什么而苦恼着。

　　白榛又看了眼不远处的医院牌匾，大概猜到了几分缘由。
　　她捋过长发挽在耳后，缓缓走过去，“霍遇。”
　　他抬头，放下手，尝试性的微微笑起，“工作结束了？”
　　她点点头，上前一步在长椅的空位处坐下，“你在这家医院工作？”
　　他若有所思的点头，视线挪向了远方。
　　“刚刚见你很着急的走了，医院有什么事吗？”

　　他默默不语，白榛也不一再追问，只安静的坐在一旁。
　　许久后，他仿佛终于从思绪中走出来，神情茫然的开口了，“做医生这么久，也见过了很多生死离别。只不过……我原本还天真的以为在国外学习了不少先进的技术后，能更好的帮助我的病人摆脱病魔，获得继续生活的机会。”
　　“没想到，到头来依旧毫无用处。”他自嘲了一声，反复的拨动着手指关节，“昨天还好好的人，今天就昏迷不醒了。病情说恶化就恶化，连征兆都不会给。”

　　白榛拉开他的手，轻轻放在中间的空位上。看着他的眼睛，缓缓道：“四年前的一场车祸中，我失去了父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