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榛》寄谁

5、第五章

　　近来天气凉爽许多，白天在外面晃荡并不会觉得太热。各大景区、公园、各色游乐园里，不论本地人或是外来游客，全都蜂拥而至。对于海城的旅游业而言，正是赚钱的黄金时节。
　　这周，白榛没有接工作，戴着相机来到人迹罕至的同远小镇。
　　小镇尚未被开发，比不上一些著名古镇的精美繁华，完全保持着它原有的形态。有的地方甚至只剩下断瓦残垣，挡得路都不好走也没人去仔细清理。
　　但即使如此，也挡不住这断桥流水的古朴美和一砖一瓦的岁月情怀。

　　她坐在桥上取景，对岸坍塌的房屋墙壁经雨水洗刷得颜色更深了，向左向右早已各开出一条安稳的道路。
　　陈婆刚从后面的地里采了把大白菜出来，走到河岸的台阶上弯腰把它们过了道水。细细的波纹在她手边缓缓荡开，绘成一副纯朴的生活图景。
　　二娃戴着草帽领着群鸭子走进了镜头，好像一位专业的游泳教练，数着它们一只只跳下水。等到最后一只小鸭子害怕的旋个圈也下去了，他就地坐下，从草堆里拔出最长的那根含在嘴里。紧锁着眉头遥望对岸，让人不禁好奇他怀着怎样的少年心事。
　　水里的鸭子整整齐齐的排队游着，为首的那只正襟危坐，如历经百态的长者。几圈后，第三只出了列，好像发现了镜头的存在，好奇的过来要了个特写才肯听话的归队。

　　桥下穿出来于叔的小船，船尾蹲坐着一个举着单反的男人，正巧将镜头转向桥上。两边分别一声“咔嚓”，无意将对方收入彼此的风景中。
　　她挪开单反，看过去一眼。他也放下单反，露出了那张脸。
　　“霍医生？”她不免惊讶。
　　“白小姐！”他有些惊喜，站起来招手，“好巧啊！”
　　这实在很巧，白榛也站了起来，“你怎么会来这？”
　　“听说这里风景很好！”

　　身后这么大声的喊话，于叔固然耳朵再不好，但也能听见。
　　他暂时稳住船，抬头朝桥上看了眼，也乐得打起招呼，“哎哟白姑娘来喽？”
　　“是啦于叔，才来不多时。”白榛会说这的方言，声音欢快得和平日大不相同。
　　“哎啦等会去我那子吃饭啦？”
　　“要麻烦你们喽！”
　　“诶不说那子话！”他皱眉一摆手，这才看了眼船上一直插不上话的霍遇，接道：“列是你朋友来滴？一起去啦？”
　　她也看了眼霍遇，想想后点头，“我问他啦！”

　　根据他们俩的互动，霍遇判断出应该是聊到自己了，适时的问：“你们在说什么？”
　　“于叔说，让我们去他那吃饭，你想去吗？”
　　“可以啊。”正愁没找到餐馆呢，霍遇欣然答应，又问：“他们家还开餐馆？”
　　他问得一本正经，白榛不由被逗乐，摆手摇了摇头，“不是，他请我们吃饭。”
　　“这……怎么好意思。”
　　“没关系，他们人很好。”白榛只如此回了句，又看向于叔，“他好啦！你先靠岸喽，我下去滴。”
　　“顶好顶好！你慢点子。”
　　接着白榛便向桥下走去，霍遇尝试着和于叔沟通，结果还是以失败告终。

　　两人先到的岸上，霍遇力所能及的帮于叔系紧船，然后等待着。
　　不远处，她快步走来。穿着套浅蓝色牛仔背带裤，踩着双白色小板鞋，一头直发依然中分着披散落下。脸上未施粉黛，连口红也没擦，但看着却很有活力。
　　不止是有活力，整个人的精气神也十分不同。虽然脸上的表情依然是淡淡的，但眼神却很温和，微抿的唇角自然而轻松，好像平日里千斤的担子终于放下了。
　　也是啊，呼吸着这么清新的空气，享受着这么秀美的山水，谁又能不受感染呢？

　　走到了跟前，白榛又和于叔招呼几声，便和霍遇并肩跟在他身后。
　　“你以前在这里住过？”霍遇好奇的问。
　　“没有。”她自在的走着，解惑道：“大概三四年前，第一次到这里，也是觉得风景很好。之后有空就会来，拍照片，和镇上的人聊天。”
　　“这里确实很好……”霍遇颇有感慨，和她聊了起来，“不管是建筑形态还是风土人情，一点都没被商业化，能够让人看到那种很自然化的生活方式，真的很有意义。”

　　白榛十分赞同，“像这样很好，游客会有，但不多，贵在能和镇上的人形成一种良性关系。大家可以相互了解，但又能保持在合适的距离。”
　　之前一直以为她不爱说话，没想到却能聊得如此投机，霍遇感到有种意外之喜，不由问：“之前在空雾山你好像是为了拍旅游宣传册，是专门做旅游行业吗？”
　　“没有。”她摇头，说：“我做业余模特，接到那个工作只是巧合。”
　　“原来如此。”霍遇明了，笑了笑，“看你这么熟悉深度游，还以为你也做导游。”

　　白榛微微弯唇，顿了会儿才说：“我不适合做导游。”
　　“怎么这么说？”
　　她没正面回答，而是说：“模特只需要摆几个姿势，拍得符合摄影师要求就行。”
　　回忆一下她常态下的性格特点，霍遇便懂了，略略想想又道：“不过你做模特也挺好，很有杂志封面女郎的那种感觉。”
　　她眼底含笑，但只看了他一眼便转睛向前，没说什么。

　　饭桌上吃的都是自家菜园的蔬菜瓜果和养殖的鸡鸭鱼，真正的全天然食物。一桌上六个大人一个小孩吃饭，霍遇陪于叔和他儿子喝了点自家酿制的陈年老酒。
　　原本他还有些见外，但在他们热情的招呼下，不知不觉竟然吃了两大碗饭。
　　落筷时一大桌的食物也是吃得一干二净，于婶还怕他没吃饱，坚持要再去炒几个菜。霍遇赶忙起身拦住，笑着连连摆手，“不用了婶！我吃得太饱了，长这么大没吃完过两碗饭。”
　　于家儿媳妇在一旁翻译完，于婶将信将疑，“是不啦？莫讲客气喽！白姑娘的朋友那子自家人，饭要饱！”

　　霍遇完全听不懂，只能看白榛。
　　白榛知道他没有客套，离座拉于婶坐回椅子上，肯定的告诉她，“他不客气啦！顶饱喽，再吃肚皮就破啦！”
　　她不由看着霍遇笑，又拍拍白榛的手，“会说，哪子肚皮还破！”
　　桌上的人都也跟着笑，笑得霍遇呆愣愣的凑在里面扬起唇，最后还是于家的小孙子火娃翻译道：“榛姐姐说你不能再吃了，再吃肚皮就要撑破了！”
　　原来是说这个啊，他不由也笑，一路看着白榛走回来，实在没想到她也会开玩笑。

　　饭后桌上的人都还坐着聊天，霍遇得知白榛的方言是跟镇上的小孩摸索着学来的，而在此基础上她又教会这里很多人讲普通话，极大的方便了他们和游客之间的沟通。
　　他也跟着磕磕绊绊的学了几句，虽然还是不怎么听得懂他们说话，但至少掌握了几句基本用语。老少能够欢声笑语的齐聚一堂，很有种回到旧时光的感觉，实在非常有趣。
　　不知过去多久，于婶和于家儿媳妇都起身收拾餐具。眼看白榛也去帮忙，霍遇觉得自己也不能就这么坐着，正想去帮忙，却被一屋的人给拦下了。

　　听着他们紧张的不知道在说什么，霍遇感觉十分懵，赶紧垂下手。
　　白榛过来给他解释，“镇上的人觉得男人如果沾手家务活会很不吉利，你坐下就好。”
　　“那，那好吧。”霍遇搓搓手，坐了回去，又觉得实在不太好，便直问：“有什么我能帮忙的吗？”
　　于家儿媳妇当即推辞，只让他坐着喝茶聊天。不过白榛倒能理解他的心情，便和他们商量了几句，才又说道：“火娃正是上学的年纪，你可以教他读书写字。”
　　“行！”霍遇感恩的站起来，凑到火娃跟前，“叔叔给你讲故事好不？”
　　“好啊好啊。”小孩很高兴，乐呵呵跳下椅子。

　　离开于叔家前，白榛买了点鸡蛋、两条鱼和一只鸡，还有一壶香油。霍遇觉得刚刚喝的酒很不错，就问于家儿媳妇能不能卖两壶给他。
　　没想到她却拒绝了，如是说：“白姑娘是喜欢吃这些土家特产，你不要乱买东西，在城里买方便。”
　　霍遇觉得很懵，只能向白榛讨教，“怎么……他们不想卖给我吗？”
　　看他的样子是真的想要，但白榛还是问了句，“你觉得好喝吗？”
　　“对啊！”他脱口而出，并表示，“而且我爸特喜欢这种自家酿的酒，觉得醇。我觉得于叔他们家这酒正合我爸的口味，就想给他带两壶尝尝。”

　　听他说完，白榛也不用翻译了，看向于家儿媳妇，“够不啦？能卖两壶滴他喽？”
　　“好喽，那我装滴。”她回了白榛，又看向霍遇，“你送父母，我再给你包装一下。”
　　“那太好了，谢谢。”等她走远，身边只有等待于婶杀鸡宰鱼的白榛，霍遇忍不住小声问：“为什么她一开始不愿意卖给我啊？”
　　白榛随手捡起于家儿媳妇刚刚正在剥的玉米棒剥着，解释说：“他们觉得你太见外，不希望你为了给他们钱赚就买不想要的东西。”

　　原来如此，霍遇不由心叹这真是民风淳朴，手不自觉向篮子里的玉米粒伸去。
　　白榛一下挡开他的手，轻声嗔怪，“忘滴啦？”
　　他赶紧收回手，见她一副本地人的模样还对自己说着方言，不由笑了，“错啦！”
　　夕阳西下，天空被染红一片，橘红色的光芒携着远山，映照在屋落小院前清澈的河水中。院门前的三两游客来来往往，霍遇的眼中定格着她剥玉米时的认真神情。

　　这是生活中值得被记录的画面，他悄悄起身走了几步，举起相机“咔嚓”一声。
　　她应声抬起头，眸中稍显困惑。他又按下快门，拍摄下第二张。然后第三张，她唇角微微弯起。接着第四张，她放下玉米成为他的模特，在镜头里刻下倚在院门前的她和缓缓走来的两个虚化的身影。
　　于婶和于家儿媳妇整理好东西走来了，看见他们在照相，便放下袋子和塑料壶，高兴的加入了。

　　拍了几张，于家儿媳妇向他走去，“你教教我怎么用，我也帮你们拍几张。”
　　霍遇跟她讲明白了，便向白榛走去。
　　余晖下，她的目光被映衬得很柔软，像黑夜里的星辰。虽然已经见过很多次，但仿佛这才初次相识。第一次能够透过那张和林浅相似的脸，真正看见白榛。
　　于是他走过去，带着些许歉意，当然还有喜悦，伸出手，“我是霍遇。”
　　白榛疑惑了一秒，才伸出手，朝他微微点头，“白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