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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所谓帝王 ...

  •   宋建国以来已有两年,赵匡胤以“建隆”为年号,时已两年。这其中发生了诸多的事情,昔年后周殿前都检点赵匡胤,发动陈桥兵变,篡夺后周政权,建立宋朝,登极即位。同年,唐帝李璟在其周世宗和唐镐劝说下修葺各城、迁都洪州,立吴王李从嘉为监国太子,留守金陵。
      民间传闻后唐将近灭亡,而朝廷中又有“五鬼①”兴风作浪,国家衰败是意料之中的事。可惜李璟却偏偏爱听奉承之言,那些有些能力的大臣因说逆耳忠言反被贬谪、流放,一时朝中“五鬼”为尊,无人敢违。
      李璟立在桌案旁,手执狼毫毛笔,眼眸定定望着面前的宣纸,提笔用行云流水的行书写下一词:
      菡萏香销翠叶残,西风愁起绿波间。还与韶光共憔悴,不堪看。
      细雨梦回鸡塞远,小楼吹彻玉笙寒。多少泪珠何限恨,倚栏干。②
      松幽墨香渐渐散发开来,流畅的墨字在宣纸上呈现。他放下狼毫笔,举起看了看,对着一旁的常肃道:“你过来看,这首词如何?”常肃连忙上前,小心翼翼地打量了几眼,挤弄出一如既往的笑容:“皇上文武双全,写的这首词自然是好的。”
      “是吗?”他笑了笑,竟有些颓然地坐在椅子上。
      盛夏午后的阳光有些炙热。明晃晃的阳光透过窗户照射进来,如同碎金一般铺满了整个书房。八宝缠花炉上青烟袅袅,燃着本应令人神清气爽的怡和香,但李璟的心情却愈发烦躁了起来。
      如何宋朝强盛,后唐早已不负开国之初的繁荣,太子又无心政事,而自己——的的确确不能算得上是一个好皇帝。
      “朕善作画,善诗赋,却独独不知该如何治国,如何令国家强盛。”他微叹一口气,低沉的声音仿佛是一位满经沧桑的老人——
      “可惜嘉儿却步了朕的后尘,他是聪慧,在皇子中脱颖而出,却一心在诗词,同朕一样不知该如何管理好一个国家,如何做好一个皇帝。”李璟看着面前的奏折,声音透露出丝丝无奈,“可是朕也只能把希望寄予在他身上,他宽厚温和,若是一心在政事,想来是能做一个好皇帝。”
      常肃低垂着头,唯唯应道:“皇上不必担心,太子殿下贤良孝德,会为皇上分忧的。”
      眼眸恢复到以往的淡然,李璟声音一如平常:“但愿如此。”
      “皇上,唐大人求见。”小展子小心翼翼地上前禀告,生怕惹恼了这位最近喜怒无常的皇帝。有些烦躁地挥挥手,声音沙哑的不像是他的:“宣他进来。”
      半倚在檀木椅上,李璟的眼睛微微眯起,过度的劳累已经令他有些承受不起,最近太多的事情如同奔腾的洪水席卷而来,宋的建立是他始料未及,也是令他最为谨慎的。
      唐镐衣冠楚楚,掀衣而拜:“微臣,给皇上请安!”
      李璟眯着眼睛,像是睡着了一般。那唐镐再次说道:“启禀皇上,臣来是有要事向皇上禀告。”
      李璟并未睁开眼睛,只是语带慵懒道:“说吧。”
      犹豫了一下,唐镐低声道:“皇上,这洪州虽好,但地方狭窄,宫府营廨,不能容纳群臣,朝中大臣们日夜思念回去,此刻朝廷人心惶惶,怕是……”话到一半,他就已然不敢再言。昔时他同意迁都,而此刻又禀告群臣人心不稳,要是李璟一动怒……
      果然不出所料,李璟闻言立刻怒目圆瞪,又惊又怒,厉声道:“你说什么?朝中人心不稳?!当初迁都,是你一再劝说朕,可是现在你又来跟朕说人心不稳、群臣想要回去?!”
      唐镐此刻腿脚都有些发软,面对盛怒的皇帝,他身子有些微颤,明明是盛夏七月,却寒冷的令人发抖,犹如寒月飞雪一般。
      “是……皇、皇上,但现在是要稳定人心,不如……不如早日迁都……”唐镐颤抖地说出这句话,跪在地上一言再不发,等候着皇帝的回答。
      沉默了一阵,李璟沉声道:“洪州地方狭隘,迁都虽说是稳定人心,但现下国力衰败,迁都又得大费人力物力,而宋朝强盛,战事频频,要是他趁机攻打,我们便只能为鱼肉,任其宰割。”话锋一转,声音立刻又冷如寒冰——
      “当初若不是你坚持要求朕迁都,今朝也不会落得如此境地。”却又是埋怨自己一般,他又道:“若是朕当时犹豫一会儿,听取朝廷意见,兴许也没有今天——”
      早已不是当时铁血方刚的皇帝,他的思想变得缜密,目光变得深邃,哪怕不能做一个好皇帝,却也避不开他的命运,只能尽力而为,却又事事按照自己的心意去做。
      唐镐的膝盖都跪的有些酸痛,却又不敢妄动,低垂着头不敢说话。
      “罢了。”他挥挥手,再次闭了眼,压抑着胸腔奔腾的怒气,“朕倦了,你下去吧。”
      未曾料到皇帝竟未治他的罪,唐镐不禁喜出望外,连连磕头:“谢皇上!臣告退。”说罢站起身来,小幅度地活动了一下酸痛的身子,就在打算转身离开的时候——
      身后的李璟忽然吐出一口殷红的鲜血,眼前阵阵发黑,竟从椅子上给摔了下来,直直落在了地上!
      唐镐大惊失色,连忙大呼守在门外的常肃:“常公公!快过来,皇上他——他吐血了!” 常肃慌忙地跑进来,一袭明黄龙袍的李璟晕倒在地上,嘴旁一滩殷红的鲜血格外扎眼,虽然心惊,但服侍皇帝多年的常肃却显得格外冷静:“小展子,传御医!”
      ***
      金陵。
      不管是以往的王府,还是如今的东宫,都是一如既往的歌舞升平。
      丝竹管弦之音不绝于耳,远听尚觉如珠玉般圆润动听,近听却没由来的一阵烦躁,只觉是杂音。而李从嘉这几年的纵情歌舞使得人消瘦了不少,却愈发丰神俊朗,眉目如星。身侧的周娥皇笑意盈盈地陪他饮酒,身上一袭淡红色桃花纹的服装显得更加妩媚。
      “姐夫整日在这东宫之中,竟也不觉得闷烦么?”一个清脆的声音响起,当年的娇俏姑娘已然成长为亭亭玉立的少女。
      乍一看,周疏影身上穿的竟是一袭男装,手握折扇,三千青丝挽起,的确是一位清秀的书生打扮。而李从嘉只是专心于歌舞,竟眼眸也不抬地答道:“疏影,你不妨还是快些回去,你乔装打扮才得以出府,一会儿你父亲回来了见你走了肯定会心急的。”
      周疏影嘟了嘟嘴,即使是男装打扮也抵挡不住和以往一般的俏丽:“不嘛,我还想在东宫多玩会儿,整天待在家里闷死了,再说了,父亲见我不在肯定知道我在东宫,姐夫不用担心的。”
      周娥皇有些哭笑不得,揪了揪自家妹妹的耳朵:“还一口一个姐夫的,上次父亲不都训斥过你了,要称呼‘太子殿下’。”
      “哎哟姐姐放手!”周疏影赶紧告饶,随后又不满地说道:“这么叫多难听,感觉生分了一般,难不成我还要叫姐姐‘太子妃娘娘’不成么?那下次我在街上遇见了小乞丐是不是也得作个揖道一声‘小公子’?”
      这一般话倒是将二人都逗笑了,娥皇掩唇道:“好好好,你最能说,姐姐说不过你。到时候被父亲责罚了可就怪不得我了。”说着又故意曼声道:“不知道是谁,去年偷偷跑出来玩,接过掉到了静心湖中,被管家‘捉’了回去,还被禁足三天——”
      周疏影连忙去捂她的嘴,气呼呼地说道:“没有!我才没有掉到湖里去——”
      掉到湖里那么丢人的事情怎么可以说出来!姐姐太坏了!周疏影气得想跺脚,竟是想小孩子一般同周娥皇“扭打”了起来。
      一直默不作声的李从嘉唇边不觉浮现一抹笑意,微微侧过脸看着嬉笑的二人,心道:自我被立为太子,虽说人人敬之,却终不曾于我相知半分。我又何尝不知他们在心中是鄙夷我这个纵情歌舞的东宫太子,但是我不能负了这个太子,却又终究无法负了我自己,这般来麻痹自己也终究不是如我所愿。也便只有娥皇和疏影能够真实的笑,真实的哭,真正同我相知。
      他学会淡漠,学会不动声色,却不知道他极力压抑住的是怎样的狂热和追求。他想治理好江山,却又无法学会,皇帝是世间最尊贵之人,亦是最两难之人。
      他翻阅史书,想要读懂李世民的治国之道,想要明白秦始皇的野心蓬勃,想要知道汉武帝的崇大思想,可惜,哪怕史能明鉴,却终不被他读懂。曾试想一生就如同黄粱一梦,梦醒便可摆脱命运,他却做不到,关乎一个江山、一个王朝的责任,不是随随便便能够卸下的。
      宋朝强大,他却束手无策;迁都洪州,他却无法阻拦。
      ——李从嘉不适合做一个皇帝,更不可能成为一个好皇帝。这是他明白的事情,所以他纵情歌舞,放纵自己,似乎要将灵魂都沉浸在这歌舞升平之中,仅仅是为了麻痹自己,好放纵一回,哪怕是错,也要由着自己的心意来活一回。

      注释:①:陈觉、冯延已、冯延鲁、查文徽、魏岑等五个邪佞之人,人称“五鬼” 。
      ②:李璟作词《摊破浣溪沙·菡萏香销翠叶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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