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煜传》忆昔时

4、山水之地

　　周娥皇柔美的脸上带着笑意，伸手拉过跑过来的周疏影，面色就尽是欣喜，戳了戳她的额头：“还是那么莽撞，也不怕摔着了。怎么今天倒想着来我了，在宫里没少闯祸吧？”
　　周疏影面色微微一红，嗔怪道：“姐姐瞎说，我才没闯祸呢！”说着也去戳姐姐的额头，“我是在皇宫里啊遇见了姐夫，正好皇后娘娘又许我这几天出宫玩，我就来看姐姐了啊！”她唇畔的笑意愈浓，清脆的笑声不停回响。
　　“也真是，这么大个人了也不知道好好整理一下。”周娥皇颇有些无奈地望着周疏影发髻散乱，把她拉进了屋里的铜镜前，拆了凌虚髻，细心地梳了起来。
　　李从嘉在一旁含笑看着，周疏影娇俏明艳的小脸一时带着笑容，不停地说着一下小时候的事情，直把周娥皇都给逗得大笑。
　　“姐姐你记不记得小时候啊，我趁你睡觉的时候把你的头发都剪掉了，哈哈，你醒来的时候还不知道……”周疏影把弄着一只漂亮的羊脂玉簪，温润的簪身似乎散发着淡淡的光辉，触手生温，细腻滑润。
　　一件件的窘事被周疏影尽皆倒了出来，周娥皇不禁有些微微面红，而李从嘉则在一旁颇有兴致地听着，竟还不时符合周疏影一两句。
　　“哈哈，姐夫你可不知道，姐姐那时候可是特别顽皮啊，我还记得冬天的时候她出去赏梅，姐姐却是顽皮将一枝上好的白梅给折断了，害的爹爹心疼了好几天。”
　　“哦？娥皇小时候竟如此有趣么？”李从嘉挑了挑眉，温和的声音如同和煦的春风，“只是现在却是柔婉贤淑，我竟一点儿也没看出来呢。”
　　周娥皇有些尴尬地轻咳一声，将发髻用簪子绾好，转头有些嗔怪地看了李从嘉一眼。
　　“没大没小的，叫王爷。”周娥皇敲了敲周疏影的额头。
　　有些不满地嘟了嘟嘴，周疏影撑着头道：“姐姐尽欺负我。”说着又觉得有些饿了，直对她道：“姐姐，我想吃你做的荷花粥！”
　　周娥皇愣了愣，随即道：“这个时节哪儿会有荷花？”又见小孩一脸幽怨地望着自己，不禁有些忍俊不禁，道：“方才见你不是捧了一簇茉莉来么？试试用茉莉入粥如何？”
　　周疏影连忙摇头：“不行不行！茉莉哪能入粥啊！”其实她是舍不得啊，那么一大簇素雅好看的茉莉，怎么可以用来吃嘛。
　　一旁的李从嘉知她不舍这一大簇茉莉，又道：“不妨一试如何？指不定这‘茉莉粥’可比‘荷花粥’更加味美啊。”
　　小孩歪着头似乎想了想，道了一声“好吧”，才有些依依不舍地看着放在一旁的茉莉，不情不愿地拿出一半花枝来。
　　周娥皇笑吟吟地接过，打趣道：“胆子倒是不小，敢让本妃亲自给你下厨。”周疏影嘿嘿一笑，兴奋地拉着娥皇的衣袖：“就知道姐姐待我最好了！”
　　“哦？可不知是谁刚才说娥皇总是欺负她的？”李从嘉故意在一旁打岔道，惹得二人大笑不提。
　　东宫极尽奢靡，从外看是鳞次栉比、亭台曲折，屋顶是琉璃瓦所铺就，屋檐两侧各一只雕刻的栩栩如生的獬豸。一座小巧玲珑的亭子伫立在宫苑中，牌匾题书“兰亭”二字，远看以为仅仅是小巧的亭子，细看却发现另一侧却连着一座在湖中的小桥，直通后院。扶手是汉白玉所做，温润的玉身触手生温。院中的奇花异草更是说不尽，花木混合的清馨在微风中散布。
　　而在宫内却更是别有洞天，恢弘而高贵，柔软的宫毯铺在地上，中央的檀木小案上放一座莲花暗印炉，宫墙上挂着“梅”、“兰”、“竹”、“菊”、“牡丹”、“荷花”的丹青，而这只是宫殿一角，却已觉得身入九天宫阙。
　　小厨房中，周娥皇亲自将洁白的茉莉摘了下来，放入清水中洗干净，向她这般养尊处优几年下来，十指不沾阳春水，倒也是有些生疏了。
　　花瓣细心地在清水中被洗净，飘浮在水面上。
　　空气中浮动着淡淡的茉莉花香。
　　周疏影在一旁嗅来嗅去，又有些不舍地看着那一大簇茉莉。好久没有看到周娥皇下过厨，如今她虽说有些生疏，却也差不了多少，将茉莉小心翼翼地放入锅中，和黏稠的米粥一起用文火煮。
　　“哦！好香！”馋嘴的小孩连忙走上前来，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碗。轻轻敲了敲她的头，周娥皇笑道：“还有好一会才好呢，不着急。”
　　周疏影有些恋恋不舍地爬到锅边上嗅上一阵。
　　清馨的茉莉香顿时充斥鼻腔，幽然而又长久，久久萦绕不去。混杂着米粥的香味，二者混合成奇特的味道，在空气中飘浮着，沁入鼻中，直叫人贪恋这种气味。
　　在周疏影的百般催促之下，这碗令她馋涎已久的粥终于出锅了。比刚才的气味更加浓郁，用洁白的瓷碗盛上，几朵同样洁白无瑕的茉莉静静躺在上面，竟无端有一种美感。
　　早就已经迫不及待，小孩哪里还肯停留半分，连瓷勺也不拿，就端了碗便往嘴中送。只是下一刻，她就立刻放下碗差点将嘴中的东西喷了出来。
　　“烫！”周疏影不停地扇着风，一旁的李从嘉和周娥皇都忍俊不禁，连忙为周疏影端来一杯水。
　　这会儿疏影学乖了，慢慢向嘴中送去，顿时茉莉清香的味道弥漫开来。
　　“哇哦！”忍不住惊叫一声，她转头对姐姐道：“姐姐，你手艺见长啊。”李从嘉望向她，竟有些离不开视线。秀气的侧脸轮廓精致无瑕，他竟想将这画面在纸上勾勒出来。
　　看着她二人眉眼弯弯、巧笑倩兮的模样，仿佛这是世间最美的画面，她似她，她似她，只是李从嘉也不得不感叹一声花相似，人不同，他又怎会知道最后这般简单的生活亦是可遇而不可求。
　　周娥皇轻道：“这几日可否在东宫住下？”
　　“唔……”似乎颇有些为难地想了想，她道：“爹爹只许我在外面待三日，还有一日就要回去了……”
　　忽然她那如同墨玉般的眸子又变得无比烁亮，拉着姐姐道：“姐姐，不妨今日就带我出去领域一下这金陵风光如何！爹成天将我关在家里，可是无聊透了。”
　　李从嘉眸中微亮，低缓的声音带了一丝期盼：“江南临近处，烟雨风光好。娥皇，困顿在此东宫中倒也不免乏的很，趁此闲时不如去外面领域一番也好。”
　　他言语中夹带了显而易见的期盼，困顿在狭隘的宫中久了，他太想出去踏着青山碧水，游玩灵山秀石。那微微蹙起的眉间忽然舒展开来，唇边的笑意愈发浓郁，如同和煦温暖的春风拂过，声音也愈发柔和起来，似乎在向往外边波澜壮阔的山水之色。
　　“好。”周娥皇望向一旁的李从嘉，看着他眼中的向往神色，似乎下一秒就要沉沦下去。

　　通向雨花台的路曲曲折折，一路却又繁花似锦，木芙蓉开得十分茂盛，远看似朱砂的艳丽，却又如同亭亭玉立的含羞少女，一层叠一层的花瓣繁密娇嫩，直令人移不开视线。正所谓“千里莺啼绿映红,水村山郭酒旗风”，莺燕相鸣、百花争艳的景色也恐怕只有在这江南水乡也能得以一见。
　　李从嘉着了一身蓝袍，端的是一副逍遥书生打扮，执着周娥皇的手缓行，俨然是一副寻常夫妻的模样。
　　隔着一层轻薄的鞋底都能感觉到青石板的凉意，初秋的风微冷，抚过繁密的枝叶，抚过绽开的芙蓉，抚过平静如镜的湖面，带着些许的舒缓和丝丝凉意，周娥皇不觉拉了拉披风，以抵御这带着清凉的微风。
　　薄暮的雾气渐渐弥漫开来，隐约可见山那头的太阳慢慢落下，留下片片残阳点染云彩，空气愈发觉得湿润，如同晨曦之时的露水，干净清澈。
　　“疏影。”见她走的如此之快，李从嘉不免开口唤道。可她仍是自顾自的，偶尔停下步伐摘几朵含苞待放的木芙蓉，犹如欢快的黄莺尽情在天空倘佯。
　　李从嘉有些微微痴迷。
　　他想要的仅仅是在山水之中行走的日子，早时看晨曦朝露，傍晚观薄暮轻雾，望青山秀美，仰绿水清澈，朝游北海暮苍梧，不受羁绊、不受困顿，寻常百姓家自由清静的生活却偏偏无法拥有。
　　他志在山水、志在诗画，却偏偏无法如愿，这世间不肯留他一隅清静之地，他便只能去躲避、去藏觅，可是避无可避，这辈子他本没有选择的余地。世人皆道帝王富贵家，却不知人人皆羡慕的身份对他而言如同避无可避的困局，明知是陷阱，却又不得不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