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昙现》将吉

5、始谢

　　今年秋试，高现考了第一。

　　不过，最高兴却是畔笙。因为太高兴，某人直接过了几日猴子的生活。站，站不好；坐，坐不住。闲着没事就上串下跳。高现管不住，只得坐在一旁看着她连连叹气。

　　畔笙一手环抱住身旁的圆柱，懒懒散散地站在栏杆上，右脚稍稍抬起，有一下没一下地在半空中晃荡，嘴里还哼着高现从未听过的曲调。

　　畔笙无意间回头，发现高现正看着自己，于是微微偏着头，道：“小书呆？”

　　高现默了片刻，淡淡地应了一声，“嗯。”

　　察觉到他似乎有心事，畔笙从栏杆上跳了下去，几步走过去，一屁股坐在高现身边，酝酿了一下，柔着声问：“小书呆，你不高兴吗？”

　　高现闻言轻轻勾了勾嘴角，不答反问：“你呢？高兴吗？”

　　“高兴啊！”毫不犹豫。

　　“为何？”

　　“自然是你秋试考了第一啊！”嘴角的笑意不自觉地染上一丝骄傲。

　　高现收回视线，眼睑微敛，声音轻轻地“嗯”了一声。

　　闻声，畔笙粲然一笑，坐在高现身旁脑袋不由自主地左右摇晃着。

　　过了好一会儿，高现忍不住又跟了一句，“过了秋试，等过完年就要上京参加春试了。”似是漫不经心，但如若仔细听，便能听出那声音里的紧张和担忧。

　　晃动的脑袋戛然顿住，高高扬起的嘴角先是一僵，而后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落下，畔笙慢腾腾地转头看着高现。

　　帝都与禾州城相距千万里，经此一别，再见不知是何时，更不知……

　　相顾无言，唯有秋风萧瑟。

　　……

　　高现心不在焉地往家走，穿过城中最繁华的街道，拐进一条窄短的小巷，走了几步忽而慢下脚步来——小巷尽头出现一个熟悉的身影。

　　方锦今日着一身鹅黄色衣衫，表面上甚是镇定地站在巷口等着来人走近，但掩在袖下芊芊十指几乎要把手里的丝帕绞断。

　　高现停了一下，然后继续往前走。

　　一步一步，原本轻轻的脚步声在方锦听来却力若千钧，每一下都毫无遗漏地砸在自己胸口。

　　眼前着他离自己越来越近，方锦只觉得心跳得也越来越快。还有十步……五步……三步……一步！

　　“焕之哥哥……”满心忐忑、期待和压抑不住地雀跃开口，然而——

　　高现置若罔闻，脚下没有丝毫犹豫，目不斜视、面无表情地从方锦身边走过，带起的微风瞬间凉了少女脸上粲然的笑。

　　方锦的脸色白了一瞬，但也不是第一次被他无视，很快又恢复过来，抬腿追了上去，笑靥如花，“焕之哥哥，你现在是要回家吗？”

　　“……”

　　见他不答，方锦也识趣地不再问，默默地跟在高现身边。

　　走了一段路，高现察觉不对劲了，停下脚步，稍稍转过头，但视线却没落到方锦身上，声音冷冷道：“回方家不这么走。”

　　“嗯，我知道。但是高伯母说让我今天过去吃饭。”方锦声音轻快道。

　　高现的脸色倏尔又冷了几分，薄唇不自主地抿紧，最终不置一词，迈步朝前走。

　　见他没有直接轰自己回家，方锦开心不已，发劲小跑一段，跑到高现前面，边倒退着走边提起自己的裙摆，兴高采烈地问高现：“焕之哥哥，我穿这个好看吗？高伯母说你最喜欢鹅黄色，我便特意去铺子里做了一身，你喜欢吗？”说完，娇羞地垂下眼帘。

　　高现的瞳孔一缩，脚步随着对方落下的话音停下。

　　等了许久也没听到高现说话，方锦小心翼翼地抬眼看他，“焕之哥哥……”本想说些什么，但是却因他眼里毫不掩饰的厌恶而止住。

　　她知道，他的心从来就没放到过自己身上。不，应该说是连目光都没放到过她身上。但他却从未像此刻这般，看着她满是厌恶。

　　像是被人夺了呼吸，方锦浑身僵住，站在原地一动也不能动。

　　“方锦。”

　　在她精心准备，各种讨好之后，他终于将目光放在了她的身上，即使这样的注视毫无温度，甚至冷冽逼人，然后他说——

　　“没有人会因为喜欢桃花就会喜欢用纸糊的假花。”

　　方锦僵硬地移动目光，木然地看着他的唇一张一合。

　　良久，堆积了许久的不甘与愤怒终究在这一刻爆发，方锦梗着脖子，扯着嗓子对高现喊道：“就算假花又如何？就算东施效颦又如何？高家的儿媳妇就算不是我方锦，也绝不可能是那戏园子里的孤……”

　　“方锦！”高现厉声喝断。

　　冷不防地被打断，方锦被他忽然拔高的声音吓了一跳，怔了怔，想要继续说，但在看到高现那沉得滴得出水来的脸色，又不禁犹豫。终究选择了放弃，贝齿紧紧咬住下唇，双眼瞪得圆圆地盯着高现。

　　见她安静，高现的怒气也熄了些许，只是声音仍不见丝毫温度。漠然地扫了方锦一眼，而后留下一句话便扬长而去。

　　方锦站在原地看着他的背影，目送着他越走越远，耳畔还回响着他的那句“适可而止”。

　　秋风过，寒意起，万物将息。是谁，迟迟不肯离去，又是谁该适可而止……

　　接下来的几天，高现都没来戏园。

　　这日，临近傍晚时高现忽然出现了。

　　看到那抹熟悉的身影，畔笙先是愣了一下，然后噌然而起，跑过去直接扑进高现怀里，“小书呆！”

　　高现猝不及防，连往后退了一步才稳住身形，有些无奈地轻唤了声：“阿笙。”

　　畔笙将脸埋在他胸口，声音瓮瓮地“嗯”了声，过了一会儿又像只小猫在他身上蹭蹭，之后才终于愿意仰起脸，笑容满面，“我还以为你今天也不来了呢。”

　　高现似乎有些疲惫，脸色也不怎么好看，听她说完，轻轻勾了勾嘴角，道：“这几天家里有点事，抽不出空过来。让你担心了。”

　　畔笙松开高现。他家的情况她也清楚，知道他是被事情拖住才没过来，心里不由一松，体贴道：“没关系。再说我们心有灵犀，早就猜到你肯定是有什么事才没来的。”

　　闻言，高现只是浅浅一笑。然后像是累极，就近坐在栏杆上，坐下的时候忍不住轻轻舒了口气。

　　见他似乎坐下都有些吃力，畔笙走到他面前，秀眉微蹙，问：“小书呆，你是不是哪儿不舒服啊？”

　　高现抬眼看她，摇了摇头，“就是这几天太忙都没怎么睡觉，有些疲累。”

　　畔笙蹲下，自然而然地去握他半掩在袖下的手。不料，动作间，高现宽大的衣袖往后退了半寸，露出一抹深重的青紫。畔笙心头一跳，正要看个究竟的时候，高现却一下将手硬抽了回去。

　　“小书呆，你的手是怎么回事？！”

　　“无事，不过是不小心撞到桌沿上去了。”声音轻轻柔柔。

　　“我看看！”畔笙罕见地板起脸。

　　“我说了无事。”

　　“我说了伸出来我看看！”

　　两相坚持。最后，终是高现先败下阵来。无奈地叹了口气之后，慢腾腾地将手伸了出来。

　　畔笙小心翼翼地撩高衣袖，在看清他手臂上淤青时，眉间已经紧紧拧出一个“川”字来，不自主地低声喃喃：“去哪儿撞得这么严重。”

　　高现抬起另一只手，用食指指尖点了点畔笙的眉心，带着一丝微凉，“别在皱眉了，都快成老婆婆了。”自然地将话题岔开。

　　这世间女子怕是都不喜听别人说自己老了，畔笙也不例外，松开他的手，别过脸，瘪瘪嘴反驳道：“我才不是老婆婆。”

　　见她别扭的模样，高现不由勾唇，手上不露痕迹地将衣袖往下拽了拽，想要挡住了自己受伤的手。不过手上的动作却因为畔笙忽然的一句话玩笑话生生顿住。

　　畔笙想起来戏园子里看戏的人相互调侃时说的一句话，觉得和此时此景再切合不过，说出来可能还能博小书呆一笑，便兴致勃勃、得意洋洋道：“我可是永远十八一枝花。”

　　“……”

　　所有的不愿想起，总会在不经意间被人提起，措手、不及。

---

作者有话要说：　　又是一个开心的周末`所以当然要给力咯，待会儿还有一章，估计10点左右。希望这个故事能陪伴大家度过一个美好的假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