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昙现》将吉

2、含苞

　　蝉鸣阵阵，热闹无比，让从不远处的荷塘吹来的风都带着盛夏的躁动。现在正是一天中日头最毒的时候，明晃晃一片，看着就让人觉得疲软困倦。

　　但，某人除外。

　　这么热的天，畔笙却丝毫没受影响，依旧精神抖擞。毫无姑娘家该有的样子，甚是随意地坐在美人靠上。左手一串糖葫芦，右手一片荷叶，嘴里嚼着糖葫芦哼着小调，哼完一曲还转头去问问坐在阴凉处看书的高现自己哼得好不好听。

　　每每这时，畔笙都深深感觉果然是读书读得多的人，回答她的时候总是言简意赅，而且从一而终，永远都只有一个“嗯。”

　　不过，一看她家小书呆以后就是要做大官的人。这样的人通常都是一字千金。所以这样来看，她还是挺值钱的。

　　没多久，一串糖葫芦又见光了。吃完畔笙又习惯性的想往天井里扔，但就在要扔出去的瞬间想起上次高现说的话，又赶忙收住手。四下张望，想着要怎么把竹签“毁尸灭迹”。胡乱地摇动着右手上的荷叶扇风。不过与其说是扇风不如说是在闹着玩更恰当。当视线落在靠墙而坐的高现身上的时候，畔笙灵光一现——

　　“咦~”

　　将荷叶扔在一边，畔笙兴冲冲地几步冲到高现面前，“小书呆，你站起来。”

　　高现缓缓抬头，看着她，默然。

　　畔笙献宝似得挥了挥手里的竹签，“你站起来嘛，看看你多高。”

　　听完，高现毫不犹豫地拒绝，“不要。”复又低头看书。

　　“不要，你起来嘛。”畔笙不依不饶。

　　最后因为耐不住她的软磨硬泡，高现只得依言站了起来。

　　畔笙让他紧靠着墙站着，自己拿着竹签比着他的个儿在墙上做记号。

　　高现才刚刚开始长身体，个子只到畔笙下巴，此刻微微低着头，眼睑微敛，浅色的嘴唇紧抿，拉出一个颇不乐意的弧度。

　　一阵暖风拂过，畔笙的一缕发丝从高现的手背上轻轻滑过，如丝如绸。

　　因这若蜻蜓点水的一触，少年呼吸凝滞片刻，浑身一僵，目光垂得更低，像是怕被发现什么，直盯着自己的脚尖。而那只“惹是生非”的手则稍稍往身后藏了藏，好不让人发现那轻颤不止的指尖。

　　不知是他掩藏得太好，还是她太不敏感，畔笙丝毫没有察觉到他的异样，专心致志地画着，“我要画得深一点。这样明年的时候，就能看到你长了多少了。”

　　……

　　“小书呆，你是不是都没好好吃饭啊。都四年了，你还是没我高。”畔笙弯着腰，手里拿着一根竹签比着高现的个子在墙上做记号，秀眉紧蹙，说得那叫一个忧心忡忡。

　　高现默然，一动不动，只是目光渐渐下移，最后停在畔笙脚下踩着的高凳上。

　　完成为高现量身高的“宏图大业”之后，畔笙小心翼翼地在凳子上转了个身，然后张开双臂，“唰”从凳子上跳了下来。

　　对于她的片刻不安分，过了这些年，高现也早已习惯，默默地帮她把椅子搬回远处，一转身，就见畔笙轻轻一跃，又站到了美人靠上去了。虽然这梨园翻新没几年，但谁也不知道做工如何，这里是二楼，万一摔下去可不是闹着玩的。

　　高现登时绷着脸，对畔笙道：“下来。”

　　畔笙则和高现的紧张截然相反，倒像是发现了什么新奇玩意儿，一手扶着身侧的圆柱，一手向高现伸出去，声音轻快地冲他招呼道：“小书呆，你过来扶着我，我要走到那儿去。”说着指了指离她最近的另一根圆柱。

　　“听话，赶紧下来。”高现往前走了几步，但就在畔笙马上要能碰到他的时候，又急急地停住。

　　虽然知道他有些生气了，但畔笙还是不想就这么放弃，壮着胆子拒绝，“我不！”话音未落，就见他脸猛地一沉，畔笙赶忙又软着声补充道：“你过来扶着我嘛，我走到那儿就下来，我保证。”

　　不过，高现丝毫不为所动，深深地看了她一眼，转身就要离开。

　　“啊啊啊！好了好了……我现在就下来。”畔笙先认输了。

　　听到她不再闹了，高现才停了下来，回过身。

　　虽然认输了，但终归是心不甘情不愿的。畔笙扒拉着圆柱，有些委屈地对高现说：“小书呆，我腿软，你过来扶我一下好不好。”

　　知道她心里的那点小算盘，高现毫不犹豫道：“自己下来。”

　　见没有任何商量的余地，畔笙只好悻悻地自己走了下来。脚一落地，畔笙就开始控诉某人，“小书呆，你好凶！”说完一屁股坐在美人靠上，也不在意自己刚刚才踩过。

　　“……”

　　“沙沙沙。”忽然响起一阵沙沙声，畔笙一回头发现竟然下雨了。

　　畔笙侧着身子，一下无精打采地趴在栏杆上，看着蒙蒙细雨，声音低低沉沉道：“下雨了。”

　　高现走到她身边，顺着她的视线看去，开口，“嗯，下雨了。”语调轻轻缓缓。

　　“我不喜欢下雨天。一下雨城里的路都是坑坑洼洼的，一出门鞋袜衣裙就会弄得又脏又湿。”像是在跟高现说话又像是在自言自语。

　　高现扭头看了一眼因为下雨心情低落的畔笙，什么也没说，又回过头将视线投入雨帘之中去了。

　　有人无心之语，有人十载达之。

　　两人一坐一站，其间无话。

　　良久，高现将自己带来的书拿过来，在畔笙旁边坐下翻看起来。

　　这样的天气最容易犯困，畔笙看着看着眼皮就开始打架，一时没撑住就睡了过去，但刚一睡着，被凉风一吹，一个冷颤又醒了过来。

　　慢悠悠地睁开眼，畔笙将脸在臂弯里蹭了蹭，一侧过脸就看到拿着外衫准备给自己盖上的高现。对方好像没料到她会忽然醒来，手一时僵在半空。

　　看着他屏住呼吸生怕吵醒自己的小心翼翼模样，畔笙倏尔笑了出来，眉眼弯弯，唇红齿白，带着一丝初醒的慵懒。

　　不过上扬的嘴角还没收回来，眼前忽然一黑。

　　“啊！”畔笙下意识地去挡朝自己扔下来的外衫，但反应还是慢了半分，被盖了个严严实实。手忙脚乱地将身上的外衫扒拉开，正要发火，却见始作俑者正背对着自己，局促紧张，好像是看到了什么不该看的东西。

　　“小书呆？”畔笙抱着高现的外衫坐直。

　　闻声，高现先将手抵在唇边轻咳了几声，然后才转过身，“嗯。”

　　“……”畔笙眼睛眨巴眨巴地看着他。

　　被她盯得有些不自在，高现颔了颔首，找了个不能称之为理由的理由，“刚刚没拿住。”

　　没拿住？那为什么她看到的是他扔过来的？！

　　“……”眼睛继续眨巴眨巴。

　　知道她不太相信，但高现却也并没再解释什么，坐回自己先前的位置上，装出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继续看书。

　　畔笙目视前方，悄悄、悄悄地往高现那边移了移。发现对方似乎没有注意到自己的举动，畔笙不禁暗自雀跃。缓了片刻，正要再移一下，结果身侧就传来某人平淡无波的声音，“坐好。”

　　杏眸滴溜溜地转了转，磨蹭了一会儿，乖乖地坐了回去，“哦。”

　　不过，如果真这么听话那就不是畔笙了。安分了半刻钟，又开始“蠢蠢欲动”。不过这次和上次的循序渐进不同，畔笙准备一举将高现拿下。

　　倏尔张开双臂，卯足了劲一扑。本以为势在必得，结果——

　　“咚！”高现飞快地躲开，畔笙扑了个空，因为劲太足，势头一下收不住，直接一头栽到圆柱上去了。

　　“啊！”畔笙吓得双眼紧闭，结结实实的一下，撞得她眼冒金星。

　　额头火辣辣的，鼻尖直泛酸，畔笙抬手捂着额头慢腾腾地坐了起来，稍稍缓过劲来之后，冲着不知为何愣在一旁的高现大喊：“高现！我要和你绝交！绝交！”越说越觉得委屈，额头也越来越疼，眼泪扑簌簌地直掉。

　　被她这么一吼，高现这才回过神来。看着已经哭得像个泪人儿的畔笙，迈开腿一步一步地走近，然后在她脚边蹲下，目光痴痴地盯着她受伤的额头，问：“疼吗？”

　　“你说呢！你来试试就知道疼不疼了！”怒气冲冲地吼道。

　　高现并不与她计较，抬手想去拿开她捂着伤口的手，但是却像是在害怕什么，犹豫良久才小心翼翼地去碰她的手，“我看看。”

　　轻言细语的，让畔笙的火气消了些，依言松手。

　　原本光洁的额头上现在肿了个大包，还渗着血丝。看着和白皙的皮肤形成鲜明对比的鲜红，高现的嘴角先是轻轻抽动，然后忽然咧嘴一笑，眼里满是惊喜和欣慰。就好像是一个在沙漠里快要渴死的旅人，在倒地的瞬间忽然发现自己身上的水壶还有水。

　　畔笙却被他的高兴弄得一头雾水，想了想也就只有幸灾乐祸能解释了，于是红着眼将他推开。

　　高现却因为壶里的水而狂喜，不顾她的推拒，一把将她抱了起来。

　　“你干什么？放我下来！喂！”拼命挣扎。

　　高现反而越抱越紧，任她拳打脚踢，大叫大嚷，最后喜不自抑，抱着她转了起来。

　　“慢、慢点。我头晕！小书呆！啊！”畔笙吓得紧紧抱住高现，将脸埋在他颈间。

　　高现清楚地感觉到有什么东西从胸腔里喷涌而出，边朗声大笑边叫着她的名字，“阿笙，阿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