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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7、第八十七章 ...


  •   太子戍边,国朝并无先例,前朝亦没有此类故事,再往前推,青史上却不乏相似事迹。乍闻圣谕的臣子们,无论服紫带金的宰辅公卿,或者人微言轻的末流官吏,都会自然而然地联想起那位被君父所驱逐流放的嬴姓公子。这实在是一个太过不祥的先例,亦是一个绝不能光明正大宣之于口的先例,然而,无论各怀心思的文臣武将们是否乐意将本朝储君视作公子扶苏之同类,此事之利害关系依旧一目了然——说是事出权宜,可眼下分明还没到亡国灭种的关头,储君离京,怎么看都是父子参商的征兆,倘若听任此事继续演变发酵,只怕终会有国本动荡的忧疑。
      奇的是戍边一事明显于皇太子不利,亲近东宫的朝廷新贵们——如沈、蔡之流——却无一人为此上书进言。同样令道德君子们失望的是,皇太子水深火热之时,身为储端的柳暨柳尚书,虽日日待在礼部正衙中,却是由始至终未置一词。省部卫府,无数有心之人延颈相望,都没窥探出什么究竟来。人们就只是看见,不出三日功夫,诏书便由中书省转至门下省,未经任何阻碍,又由门下省顺利下放至兵部。兵部诸人遵循着天子诏令,立刻便开始手忙脚乱预备起皇太子去国戍边之事——时间实在太过紧迫,留给他们的只有十日之数,另一方面,以这紧迫时间来看,天子之决意不可不谓是昭然若揭,原为献王萧景宣所掌握的兵部,多年来与皇太子颇多龃龉的兵部,自然就更不会在这个时候违逆圣意了。
      除天子亲信的中书、门下二省,除利益攸关却离奇沉默的东宫班属,朝中那些事不关己的有识之士们虽多持观望姿态,却仍有少数不畏天威的翰林、御史发出了零星抗议,其辞大抵如下:“皇太子副贰宸极,荷国之重,古来未尝偏征也。故从曰抚军,守曰监国。今太子北出,非古制也。愿陛下深思前事,暂縻军旅,以安天下之心。”
      引经据典,正论煌煌,然而,不出意料之外,这零零星星的议论,终是湮没在养居殿与承乾殿的一致缄默中,没激起半点水花。

      元祐六年,腊月二十三日,晨。
      长郅坊,苏宅。
      黎纲今日起得极早,梳洗穿戴之后,正要去前院检查车马,却见一名下属进屋来报:“黎舵主,有人求见宗主。”
      黎纲一愣道:“谁?”
      下属道:“不认识,只说是姓虞,神神叨叨的,也不说为什么事,让他午后再来,他却说什么‘贵上应会想要见我一面’,硬是投了张名刺进来。”
      因皇太子去国戍边在即,近来京中风声颇有些紧张。虽说年关将至,气氛却远远称不上喜庆,公卿人家,都揣着谨言慎行的意思,甚少交游。往日里车水马龙的苏宅,此时也不免冷清了下来。黎纲第一时间想到的,则是江湖上或许闹出了什么天大事情,以至于有人辗转寻到京城来,请求梅长苏出面调停。
      于是便又问了一句:“是江湖人?还是朝廷的人?”
      下属道:“是个书生,细皮嫩肉的,不像是会武功的样子。”
      黎纲皱眉追问:“你真没见过?”
      下属仍是摇头:“确实没有。您也知道,属下别的本事没有,只记人一项还算个长处,入京以来,跟咱们这儿登门拜访的大官小官芝麻官都是属下接引的,确实没见过那个人。”
      黎纲这才接了那封名刺,展开细看。
      凝光纸上三行草书,婉转流丽,圆融妍秀,绝似昔年名动天下的虞体。只可惜黎纲不通书道,看不出这一纸笔墨的师承渊源,也不知道自己手上这薄薄一页名刺,已是足可以传世的艺术珍品。他捧着帖子,于熹微晨光中辨认良久,总算勉强识出一头一尾的“翰林学士”“越州山阴”八个字,踌躇片刻,还是合上帖子,携去敲了敲主屋正寝的房门。

      正如接引之人所描述的那般,来客确是个年轻文人,看上去不过二十许年纪,一举一动颇有些古板拘谨的书生气,虽已递过名刺,宾主相见行礼之时,依旧一板一眼自报家门道:“后进小子山阴虞怀缜,见过苏先生。”
      梅长苏亲手斟了盏茶递至来者面前,噙着一丝笑意,闲闲开口:“阁下名门之后,少年登科,初为中书主事,文翰才藻颇得柳相赏识,目为当世无辈;后又得陛下青眼简拔,入秘书监不过三载即转翰林院,权知制诰,参预机要。如此年轻便有如此建树,来日凤池麟阁,必有阁下一席之地,苏某一介布衣,不过虚长几岁,说什么前进后进。阁下自是谦虚过度,若外人知晓,还道是苏某托大不识抬举了。”
      主人三言两语便将客人家世履历报了个一清二楚,客人虽做足了准备,仍不免容色微动,沉默片刻之后,却是直身而跪,拱了拱手道:“久闻苏先生白衣宰相之名,今日一见,方知风传未虚。”
      梅长苏含笑道:“可知空穴来风,未必有因。苏某入京两年以来,不过是霓凰郡主招亲事上出了次风头,此后虽偶得养居殿传召,也不过是与陛下谈谈书画乐理,民风民情罢了,从未有一次牵涉到国政的。‘白衣宰相’之说,又是从何谈起?”
      虞怀缜亦笑道:“在下也觉得,这四个字里改一个字才妥当。”见梅长苏不肯接话,便摇头晃脑自顾自说道,“须作‘白衣宫相’才是真。”
      他语出惊人,梅长苏却定坐无话,端起茶盏抿了一口,不咸不淡道:“事涉储副,君慎言。”
      虞怀缜从容道:“先生可知,半年前陛下命东朝自行挑选春坊领袖,当着陛下之面,东朝可是亲口择定了苏先生的。右庶子职拟中书令,如何担不起‘宫相’之称?至于卢学士,说句不好听的,才具智略不过一秘书监耳,这半年来东宫内外政令,只怕泰半都出自先生之手吧。”
      梅长苏一哂道:“还有吗?”
      虞怀缜道:“再有便是如先生方才所言了,事涉储副,在下不敢妄议,就只是私心揣测,以东朝的性子,便有陛下耳提面命在前,若无其他缘由,恐怕也不会如此亲信一个废誉王曾经亲信过的人罢。”
      梅长苏唇边笑意蓦地凝固了,冷眼打量他半响,方感叹道:“中书大人老成谋国,怎么也干得出这种焚琴煮鹤的事情?”
      虞怀缜拱手道:“苏先生误会了,在下今日来此,并非柳相之意,挑这个时辰登门打扰,其实也有避人耳目的意思。”
      梅长苏一挑眉:“未知虞君所为何事?”
      虞怀缜道:“在下有一句话,想托苏先生转达东朝。”
      梅长苏似是不甚在意,轻描淡写反问道:“太子尚在京城,升朝,视事,一应如常,虞君有什么紧要机密话语,何不亲自去说?”
      虞怀缜道:“在下非居要职,又非东宫掾属,无故私谒,便是重罪。正如苏先生方才所说,在下年纪轻轻,前途无量,区区一条性命,实在是爱惜得很。”
      言者如此直白,反倒令闻者莞尔而笑:“那又为何不去请托柳詹事?或卢学士呢?”
      虞怀缜道:“彼朱门高户,出入者众,今日登门,只怕明日便有风声传至陛下耳边,思来想去,还是苏先生这里清静安全。更况且……”他略微一顿,语声沉缓,从容不迫续道,“奇货可居,待价而沽,自然也想找个识货之人。”
      梅长苏点了点头,抬手示意:“既然如此,且直说吧。”
      虞怀缜缓缓道:“在下昨夜于禁中当直,奉敕拟了道内制……”
      话至此处却又缄口不言,反直起身来,延颈环顾内外门户。梅长苏见他这般作态,不禁失笑:“此间无外人,虞君但说无妨。”
      虞怀缜便坐回席上,正色道:“陛下有意,召献王入京,朝觐,侍母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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