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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第八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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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祁王寻机向宸妃禀告了莅阳长公主之事。
林殊所转述的也不过是太后和谢玉密谈时的只言片语罢了,既凌乱,又颠倒。然而就连林殊都能觉察出是非对错来,萧景禹开府四载,其练达较一稚龄幼童何止百倍,一边耐心倾听,一边哄劝诱导,一边同宫中流言两厢印证,当即就推敲出了事情经过。
毕竟是他的长辈,同宸妃提及时,也只能隐晦地指责一句:“何至于此?”
宸妃心情很沉重,叹息道:“可怜天下父母心,有些事你不知道罢了。”略一犹豫,还是对儿子道出始末,“你可知那位南楚质子宇文霖?”
祁王当然知道。
南楚遣质子入梁是当年一桩大事,彼时他新封郡王,国宴上随侍在御座之侧,与南楚使者有过机锋对答,因此还在士林中博得不少美誉。其后虽再没见过宇文霖,却还隐约记得他身材高大,容貌俊伟,是个难得的美男子。
宸妃叹道:“你小姑姑不知何时结识了此人,有了私情,还对太后说过非此人不嫁的话……太后怒极,亲自拿着玉如意责打她,那如意都敲碎了,莅阳也不肯认错,反倒把太后气得病了一场。”
祁王结结实实吃了一惊:“什么时候的事?儿子怎么不知道?”
“也就两三个月前,正好是你奉旨北巡的时候。”宸妃道,“后来事情平息了,太后强压下去,自然没人敢议论。他国质子,怎么看都并非良配,太后的脾性……能做出这种事情来,并不奇怪……”
祁王默然。
外朝之事他可比宸妃清楚多了。今年南境颇有些风雨欲来之势,自六月起,云南王穆深简直是一月一封奏表,力陈南楚军队动向诡异,建议朝廷及早准备。一旦开战,宇文霖的脑袋自然是要砍下来祭旗的,太后素来铁腕,为绝了莅阳公主这份念想,居然做得出这种事情……
悲悯之下,他到底追问了一句:“难道当真无法可想了吗?”
宸妃摇头道:“没有。”见儿子似有不平意气,便向他仔细剖析,“这事你不能管,也管不了。皇太后,长公主,谢世子,哪个不是你长辈?况且还是闺阁中事,你能做些什么?”
“那太奶奶……”
“太皇太后恐怕也没办法。”宸妃叹道,“女儿的婚事,哪里有祖母越过母亲去做主的?只可惜我与莅阳长公主素无往来,若是你晋阳姑姑尚在京中,或许还能帮着谋划一二。”
祁王心里很不好受。
他是黎崇教导出来的正人君子,秉性清白,持身端正,性格中颇有些“知其不可为而为之”的先贤遗风。若是政事,尚可据理一辩,可这后宫中事……不仅仅是不可为,更加是不能为,颇让他有种拔剑四顾心茫然的郁卒感。
反而要宸妃来安慰他:“太后也不是要害你小姑姑。谢世子家世、品貌样样出众,京中子弟少有匹敌,确是你小姑姑的良人。”
祁王却道:“儿子不这么觉得。”
他在母亲跟前素来恭谨,从未这般毫不委婉地反驳过,宸妃倒是诧异了,问他:“怎么说?”
祁王道:“既然家世、品貌都是上上之品,为何放着正途不走,非要行这等卑劣之事来欺辱要挟一女子?可见他本质上也不是什么好人,恐怕来日也不过令莅阳姑姑徒增一段伤心事罢了。”
宸妃对谢玉倒是印象颇佳,忍不住替他辩解:“人无完人,你都说了此事是太后一手安排,既是威权逼迫在前,又何必苛责于人呢?”
祁王只说:“若是舅舅与他易地而处,会做出这种事吗?”
这次连宸妃都无法反驳了,最后也只能说:“天下间如你舅舅那般英雄侠义的能有几人?你既然不喜欢谢世子,以后少与此人往来,也就是了。”
立秋之后,长秋宫果然传出太后策令,命礼部遍选京中世家子弟,为莅阳长公主择婿。
最后雀屏中选的,也果然是宁国侯世子谢玉。
七郎听说后怔愣了片刻——他很喜欢自己小姑姑的直爽泼辣,再一想到那日谢玉鬼鬼祟祟的行径,心中不期然就蒙上了一层阴翳,却又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只是在潜意识里觉得这桩婚事未必如同表面上看来那般光鲜亮丽,便没办法真心实意地高兴起来。
林殊反而将此事彻底抛开了。
那日他将自己的所见所闻跟祁王交代清楚,觉得祁王哥哥必定会妥善处理,这般无理由的信服之下,心中的重担也就去了七八分,祁王再稍作开解,剩下两三分也跟着消失无影了。朝露夕阳,春兰秋菊,这世上美好又让人感兴趣的事物如此之多,他的注意力才不会仅仅专注在这一件事情上呢。
毕竟年幼贪杂,心思不如七郎单纯,也只有偶尔、极偶尔地才会忆起旧事,然后又联想到祁王哥哥的保证,便也不再纠结。
两个孩子现在可有更为迫切的困扰——突然之间,宸妃对他们的管束就比以前严格多了。
不管去哪里,身边都寸步不离地跟着若干宫人,不管他们如何耍赖、犯浑、满地打滚、计谋百出……一切的一切统统都没用,怎么都不能把人甩开。
简直没办法愉快的玩耍啊!
无聊之下,林殊也开始跟着七郎一道念书了。
他天生聪颖,学什么都手到擒来,虽然要小上两岁,跟着七郎的进度也是游刃有余。宸妃原本是出于哄孩子玩的心态教他诗文,见他是个真正有天赋的,渐渐也开始认真起来。
又觉得即使改日七郎进了弘文馆,林殊也大可以随七郎一同就学。两个孩子齿岁相近,感情深厚,一个踏实务进,一个天资过人,探研起学问来必定可以共同进益,不求他们将来能成为一代鸿儒,但若是能多读书、多学学立身立命的道理,总归是有益而无害的。
当然,还是得看林燮的意思。
昆州僻远,当地军政颇有些盘根错节、尾大不掉之势。林燮一直觉得当年灭滑之役结束得太过仓促,本该是对抗渝朝的前哨地,反倒成了北疆防线上一块短板。便趁着这次平叛之机顺便剿了几茬子“滑族余党”,又砍了几个“通敌贼官”的脑袋,恩威并施地梳理一番,总算把当地民心给收拢住了。
这么一盘桓就拖了小两年的时间,林燮班师回朝之时,莫说赶上长公主大婚,就连莅阳和谢玉的儿子都出生了。
睿山上那桩逸闻传得街头巷尾人人皆知,林燮夫妇刚入金陵城就听说此事。晋阳长公主担忧妹妹,尚未入宫请安就先奔去宁国侯府探视,回来对林燮说:“莅阳是真受惊了,我看她抱着景睿不撒手,谁劝都不听,竟是一刻都离不得的样子。”
林燮见她一副心有戚戚的样子,知道她们姐妹也是同为人母而将心比心,便给老婆画饼:“下次出征,咱们把儿子也带上吧。”
晋阳听出他言外之意:“下次?”
林燮只道:“快了——就是军中餐风露宿的,怕你不忍心儿子受苦。”
晋阳生性刚毅,在教养儿子这件事情上倒是少有寻常妇人的慈柔心肠:“有什么不忍心的?咱们的儿子,富贵荣华已是唾手可得,若不好生管教,才是真正害了他。”
林燮不禁哑然失笑,心想其实老婆大人还真就是舍不得儿子吧……
不过仔细一想,既然儿子也过了容易夭折的年纪……
确实该带出去见见世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