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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第七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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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朝后祁王奉旨入养居殿,同皇帝商议度田一事。
他是皇长子,天子爱重,百官瞩目,九岁视政,十岁封王,天下儒生莫不赞颂其贤。这些名声并非虚得,于政事上他自有自己的一套见解,父子二人聊得投契,不知不觉就到了晚膳时分。
皇帝却并未留他用膳,只道:“天都快黑了,今日就别宿在宫外,去看看你母亲吧。”
祁王自然应是。
他还未成婚,按周礼来说尚未成年,出入内廷也没那么多忌讳,虽已有了自己的王府,空闲时还是经常住在宸妃宫中。掌侍女官正忙着传膳,见皇长子来了,也不觉得诧异,只是习以为常地为他加设一个席位而已。
祁王一扫位次,反而疑惑了:“静嫔娘娘不在?”
女官答道:“静嫔娘娘和七皇子回芷萝院了……”解释了午间慈安宫发生之事,又道,“当时情况混乱,七皇子和林家小公子一时无人看顾,就跑出去玩了,好半天都找不到人,把娘娘急得跟什么似的。也就……半个时辰前罢,虎贲卫才在御苑里把人寻回来,静嫔娘娘说要责罚七皇子,今晚不许用膳,因此早早就带着七皇子回去了。”
祁王心下了然,不禁笑道:“静嫔娘娘也太严格了,哪能是七弟拐带小殊出去玩的,我看八成是小殊自己偷跑出去玩,七弟才去寻他的吧。”想了一想,还是嘱咐道,“小殊怕是要闹脾气了,让他和我同席吧,别闹得母妃不安生。”
林殊却并未闹腾起来。
恰恰相反,他安静得有些异乎寻常,祁王挟给他什么,他就乖乖吃什么,一点都不挑嘴。宸妃在上首看着,只觉得十分有趣,就对祁王玩笑道:“小殊吃起东西来倒是有点像七郎的样子了……小孩子就应该这样,多吃点,吃得开心,看得也开心。我就爱看七郎吃东西,看着都觉得下饭。”
祁王便假意哀叹:“看来是儿子不够‘努力加餐饭’,才会让母亲这般感慨。”
宸妃嗔怪地瞥他一眼,毫不留情地揭儿子老底:“你啊……你小时候比小殊还挑食呢,只吃菜,不吃肉,连鸡子都不肯多食一个,我那时候天天都担心,怕喂不胖你。”
祁王赶紧告饶,又接连说了好几个笑话,逗得宸妃十足开怀。
应付完母亲,再回头看看身边的小表弟,祁王终于发觉哪里不对劲了。
——这哪里是听话乖巧,这分明就是心神不定、兢惧难安的样子。
才四、五岁的年纪,哪里来的什么心事?若说是为了七郎,祁王又觉得应该不至于,俩熊孩子在一起皮天皮地的时候多了去了,又不是第一次受罚。
恰在此时,林殊抬头看着他,小心翼翼地说:“祁王哥哥,我有个问题。”
祁王含笑抚摸表弟头顶,鼓励道:“说吧。”
林殊却蹙眉思索起来,像是颇为难的样子,许久才挤出一句话:“若是至亲之人要害你,你希望知道吗?”
祁王心中咯噔一跳,努力镇定道:“得看是什么样的事情……已经发生了吗?”
“……发生过了。”
“我若是知道,可还能做些什么来改变结局?”
林殊努力思索着,似是拿不定主意:“不知道……没有……”
祁王便道:“既然事情已没有挽回余地,又何必让亲爱之人徒增烦恼呢。”
林殊像是听进去了,点了点头,又开始努力扒饭。
祁王凝视着他,眸中神色几度变换,终究还是没追问下去。
晚膳后祁王召来掌侍女官,问道:“虎贲卫是在哪里找到七郎和小殊的?”
女官怔愣一瞬,不明白祁王殿下怎么还有心思过问此事。
然而皇子有命,也是不能不答的,便仔细解释道:“是华林苑流香亭,就是临近西巷的那座水亭。”
——华林苑以西是长秋宫,与慈安宫并不相邻。
祁王心中已经隐隐有了判断,又问:“今日宫中有没有什么大事?”
女官迟疑道:“也就是二皇子和五皇子之事……听说陛下今晚没去正阳宫,反而去了昭仁宫。”思索着,忽道,“确实还有一件事——太后宫中杖毙了两个使女,只说是犯上不恭,具体为什么就不清楚了。”
——太后这两年脾气越发怪诞,无缘无故杖杀宫人,倒也没人敢多打听。
祁王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开口时却道:“恐怕要劳烦姑姑往芷萝院走一趟了。我也很久没见到七弟了,想看看他的功课。”
芷萝院偏僻,掌侍女官这么一去一回,已接近就寝的时辰。
林殊强撑着不肯去睡,明明已经困顿到小脑袋一跌一跌的,还巴巴地候在祁王身边,攥着根狼毫涂鸦玩。祁王看着有趣,也就任他在书房窝着。
这时宫人来报:“七殿下到了。”
林殊重重一跌,一个激灵就清醒过来,眼中立刻流露出惊喜的神色。祁王笑着拍了拍身侧坐席,示意两个孩子坐下,又吩咐宫人传宵夜上来,问七郎:“在芷萝院用过晚膳没?”
七郎眼巴巴望着面前肉羹,馋得口水都快流下来了,到底记挂着长兄的问题,老老实实答道:“母亲准我进了碗白粥。”
祁王道:“那你跟小殊分了这碗肉羹吧。”
七郎看了林殊一眼,把肉羹推过去,推辞道:“多谢兄长,我就不必了,母亲说亥时之后不宜进食,而且现在我也不饿。”
林殊连忙把肉羹又推回来,表示要跟七郎“同甘共苦”。
祁王欣然一笑,忽道:“你们今天有没有去过长秋宫。”
两个孩子脸上的神色简直如出一辙——先是诧异,而后又隐约透出些不安和心虚来。祁王原本也只是试探,这般反应看在眼里,原先的猜测又坐实几分。
便加重了语气催促道:“七郎是哥哥,七郎先说。”
七郎惴惴不安地看了祁王一眼,眼神明显张惶起来,几乎可以称得上摇摇欲坠了。祁王不忍心,到底缓和了神色,哄劝着:“难道还信不过阿兄吗?”
这话可称得上一击即中。挣扎片刻,七郎终于承认:“去过。”
既然开了个头,接下来就好办多了。
七郎还是从慈安宫说起——吵架一事是必须含混过去的,好在皇长兄也没盘问此节——说到小殊看见谢玉私下进了长秋宫,两人好奇之下一前一后跟进去,找到小殊时,正看见谢玉和莅阳姑姑在一起。
祁王凝思着,缓缓道:“你们目睹了谢世子和莅阳姑姑在太后宫中同处一室,便认为他们在私会,为了莅阳姑姑的名声,决心隐瞒此事?”
七郎顿时豁然开朗——就是这样!他就是这么想的!祁王兄真不愧是祁王兄,果然是一语中的啊!
林殊却听出了祁王语气中的保留之意,连忙拉了拉七郎衣袖,暗示他别太过兴奋。
果不其然,祁王立刻就话风一转,说道:“眼见未必为实,耳闻也未必为虚。譬如盲人摸象,见一肢而以为全体,岂不闻‘差之毫厘,缪之千里’者乎?”见两个孩子晕晕乎乎地看着自己,不禁微微一笑,从食案上取了枚鸡蛋横在他们中间,问道,“我手中这枚鸡子,你们所见是大头还是小头?”
七郎道:“大头。”
林殊自然说:“是小头。”
祁王缓慢转动手腕,使那枚鸡蛋左右翻转了,又问:“那现在呢?鸡子还是同一枚鸡子,可你们的答案还跟先前一样吗?”
两个孩子都有些发懵,祁王却不肯细讲了,只是将那枚鸡蛋放回去,说:“就是这个道理了,以后再慢慢想。总而言之,遇事需多思,少言,兼听,兼议,切不能妄下结论。”顿了一顿,还是勉励道,“不过这件事你们处置得很对,确实不该同旁人提起。”
打发七郎去就寝后,他才转向林殊。
“七郎所知道的都已经说出来了,小殊呢?”祁王平静地看着表弟,“你比七郎早去长秋宫,多待了整整一个时辰,你究竟听到、看到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