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水流年》宇未央

2、这些年没你的日子

　　思绪飞逝良久，最终被放在床头柜上的手机震动声拉回到现实，沈梦溪拿起手机看着来电显示情不自禁的惊呼出声来，她硬着头皮接通了电话，“喂，老师我......”事先编好的理由还没有来得及说出口就被电话另一头的吼声淹没了：“沈梦溪，昨天你夜不归宿也就够了，现在都什么时间了，我现在就站在办公室，为什么没有看见你，这都已经八点二十了，你不知道今天九点在国际报告厅有个学术交流会吗？让你准备的东西呢？十五分钟，十五分钟后出现在我的面前！”对方在一连串的咆哮后，果断的挂断了，电话另一头的沈梦溪盯着手机的屏幕吐了吐舌头，来不及做任何整理朝门口跑去，可是在看到门口摆放的女士皮鞋以及挂在衣架上的外套，沈梦溪的心突然抽动了一下，这是一种既遥远又熟悉的感觉，那种从心脏蔓延到全身的疼痛，甚至连末梢神经都跟着抽动的疼痛。沈梦溪深呼了一口气，取下衣架上的外套穿上皮鞋，打开房门后转身环顾四周后轻轻的关上了房门。
　　当沈梦溪蓬头垢面，一脸倦容的站在交通楼办公室309室双手叉腰弓着身子不停的喘息时，刘慧敏之前的气愤瞬间烟消云散，这个陪伴了她六年的孩子，实际上的师生关系早已经被长时间培养起来的亲情关系融化，随着年龄的增加，刘慧敏有时候想如果有一天沈梦溪嫁人了，她是否习惯再回到一个人的生活。
　　“赶紧收拾一下，去报告厅！”刘敏慧拿起自己放在办公桌上的文件朝办公室外走去，有些事她晓得，可是她连自己的事都理不清楚，又有什么资格开导别人。
　　恭敬的目送老师离开，沈梦溪回过头来看见茶几上放着的购物袋，走上前去，里面装着洗漱用品还有装有外套的袋子和鞋子以及冒着热气的开水和配比好的药片，对着办公室的镜子刷的满嘴牙膏沫的梦溪渐渐的红了眼眶，忽然发现五年前为了留在原地撕开老师的伤疤的自己好自私。简单的整理后，梦溪踩着高跟鞋怀里抱着文件走在去往国际报告厅的路上。
　　这是一场为90年选择出国留学，现在功成名就在美国立稳脚跟并且在一所相当不错的美国大学担任终身荣誉教授的老校友为了回报母校接受“客座教授”任命的受聘仪式。一上午的梦溪都是浑浑噩噩的，她心不在焉的听着老教授关于“多式联运交通的现状和前景”的报告，用事先准备好的纸和笔在座位上勾勾画画。
　　“走了，去吃饭！”霍思年双手插兜，依靠在沈梦溪座位前排的桌子上，看着坐在阶梯教室座位上把头埋在硕大的羽绒服帽子里面全身缩成一团还不停在纸上画来画去，时不时的往右手上吹着哈气取暖的沈梦溪。
　　沈梦溪像打了鸡血一样摘掉头上的帽子，站起身来，抓起一旁的书包，胡乱的将桌子上的东西扫进书包里，“走吧！”沈梦溪站在原地，微笑着。
　　“你就这样收拾东西？”霍思年轻蹙着眉头看着对面的人。
　　沈梦溪不好意思的低下头盯着自己的书包发呆。
　　“走吧！”霍思年的声音再次响起时，他已经站在教室的门口望着依然站在原地的沈梦溪。沈梦溪跑到他的面前站定，彼此相视一笑，霍思年抬腿朝外走去，沈梦溪静静的跟在后面，一边吹着哈气一边揉搓着双手，南方的天气就是这样，在冬春交接之际是一年最为寒冷的时候，对于初来南方求学的沈梦溪来说，在南方度过的第一个冬天还是有很多的不习惯，就如现在，在教室里自习再也感受不到北方暖烘烘的大暖气，浑身冻得透透的，尤其是露在外面需要不停写字的双手。
　　“怎么不走了？”沈梦溪追上霍思年的脚步，看着站在原地的他不禁惊讶的问道。
　　霍思年没有回答，只是牵过沈梦溪的手揣进自己的大衣口袋里，继续往前走着，沈梦溪对于这突如其来的举动有些许的诧异，却没有做太多的追问，匆匆的瞥了一眼霍思年后便低下头偷偷的笑。
　　沈梦溪停下笔看着桌子上被她画过的白纸，那些年，霍思年在职校做代课老师，每周的一三四去教课时，沈梦溪都会坐在教学楼的阶梯教室等着他回来，那时候感觉时间过的好慢，
　　又不能接打电话，沈梦溪就在白纸上一遍一遍的呼叫霍思年。
　　“183xxxxxxxx→呼叫”
　　“183xxxxxxxx→呼叫”
　　“183xxxxxxxx→呼叫”
　　“183xxxxxxxx→呼叫”
　　“183xxxxxxxx→呼叫”
　　“183xxxxxxxx→呼叫”
　　......
　　直到霍思年来找她，她才停下手中的动作。
　　思维抽回到现实，沈梦溪看着慢慢的写满霍思年手机号的白纸，无奈的摇摇头，这些年来，每次想他时就会在白纸上一遍一遍的呼叫他，到底呼叫了多少遍？沈梦溪早就记不得了，或许毕业的他一离开就换了新的号码，而沈梦溪记忆里的手机号早已经成了空号，可是这几年，她一直没有勇气拨通过。
　　“今天的会就到这里！”主持人宣布会议结束后，沈梦溪跟着刘慧敏离开，下午为了报账在两个校区跑来跑去，晚上又赶上同事聚会，终于结束了，沈梦溪独自一个人回到自己的小公寓，博士毕业以后，她选择了留校，虽然刘老师也是一个人并且多次邀请她同住，但是沈梦溪觉得还是有些欠妥，年轻人生活还是不太规律，晚睡早起势必影响老师的正常生活，所以她一周会抽出两三天的时间陪陪老师，剩余的时间窝在自己的小窝里。
　　“铃......”手机响起时，沈梦溪正窝在沙发里怀抱抱枕手里拿着薯条看着电视上播出的综艺节目笑的上气不接下气，她放下手里的薯条，拾起丢在沙发上的遥控器调小音量，拿起放在茶几上的手机，接通电话：“常医生，你好！”
　　“小溪，明天又是复查的日子了，我现在在上海出差，到时候你找小胡就好了！”电话的另一头传来中年男人浑厚的声音。
　　“嗯，好，谢谢常医生！”沈梦溪用平静的语调回复着常医生的关心，脸上浮现出礼貌性的笑意。
　　“我们认识也有四年多了，还和我客气什么？记得十点以后不要再进食进水了！”常医生一边嗔责梦溪的客气，一边嘱咐梦溪一些注意事项。
　　“好的，那您早点休息！”
　　“你也早点休息吧！”说完，常医生挂断电话，梦溪盯着天花板不知道再想些什么？手机丢在一边后，朝后仰去，整个身子嵌在松软的沙发上，过了良久才缓过神来的她，朝卧室走去，明天又到了三个月一次的复查的日子。
　　第二天七点，沈梦溪准时被闹钟叫起，一切准备妥当后，拉开卧室的抽屉，在一堆检验报告单中寻找上次的检验结果，吃过提前放在厨房的药后出了门。
　　沈梦溪打开车门，坐在驾驶上打开汽车的空调预热，盯着汽车的方向盘她突然觉得很好笑，当时誓死不学开车的自己现在也有大概三年的驾龄了吧！
　　“霍思年，听说你驾照到手了？”沈梦溪打来实验室门的时候发现偌大的房间里只有独自一人安静的坐在座位上霍思年，便恢复了两个人在一起的常态，省去了在旁人面前的礼貌，直呼其名。
　　“嗯！”霍思年听不出任何感情的回复丝毫没有影响沈梦溪的热情。
　　“借我看看！”沈梦溪坐到自己的座位上，将双手瘫在霍思年笔记本电脑的键盘上。
　　“有什么好看的？你没有看见驾驶本吗？”霍思年依然眼睛盯着电脑上的图形，右手不停的按着鼠标调整着图形的格式。
　　沈梦溪不死心的把手掌抬高将将挡在电脑的屏幕前面说：“嗯，没看见过你的啊！”
　　霍思年无奈的从上衣的口袋掏出驾驶本放在她的手掌上，沈梦溪拿到驾驶本后，放在眼前仔细的端详着上面的照片。
　　“沈梦溪，你整天这么闲，要不要去拿个驾照？”霍思年停下手上的动作转过头来看着旁边盯着驾照上照片傻笑的沈梦溪说。
　　“啊！不要，我害怕，再说我家有我爸就行了！”沈梦溪自顾自的拿着霍思年的驾照在一旁陶醉完全没有注视到霍思年那双无语的眼神。
　　“那你将来结婚了，怎么办？”
　　“那就更不用怕了，这不有你吗？”沈梦溪抬起头把驾驶本放在霍思年的电脑键盘上，一本正经的说，而此时的霍思年盯着眼前的驾照脸都绿了，他怎么会问出这样的问题，更可恶的是沈梦溪对于自己的回答不但不害羞，还一副理所应当的样子，好像事情一定会按照她的想法发展下去一样。
　　温度差不多了，沈梦溪朝着医院的方向开去。原来我们的自以为是在现实面前显得那样的卑微和渺小，梦溪还记得自己学车的时候，不知道到底被教练骂哭了多少回，尤其是在练“限宽门”这一项时，生性胆小的梦溪总是认为间距太小，汽车根本无法安全通过，所以每次都是撞杆，然后免不了一顿臭骂。那时候的她每次学车回来，疲劳，委屈夹杂着夏日的汗臭味，梦溪站在公寓的淋浴头下，任凭水混着泪水冲刷着全身，心里不停的念叨着：“霍思年，你到底去哪了？为什么还不回来？”但是时间久了，遇到的问题也越来越多，而且无论怎样在心中召唤“霍思年”，可是他毕竟不是超人无法在她遇见麻烦的时候出现在她的面前，因此渐渐的沈梦溪也开始习惯没有霍思年的日子，不再是从前那个一遇见事，无论什么时间什么地点，第一时间打给霍思年的小女生，沈梦溪慢慢的发现在她的通话记录中“霍思年”从最初的排在第一的位置渐渐下降最后直到再也找不到“霍思年”三个字。可是尽管这样，沈梦溪还是能熟练的报出霍思年的学号，宿舍号，手机号，身份证号还有好多好多，那些关于霍思年的记忆，那些和霍思年有关的一切。
　　车子停在医院的地下车库，梦溪轻车熟路的挂号，来到普外科的门诊室前，这个医院对于她来说太熟悉了。这样的定期检查她已经做了六年了。
　　“胡医生，早啊！”梦溪推门而入，诊室里胡锦华端坐在办公桌前，胸前摊开一本又厚又大的专业书。
　　“早！”胡医生站起身来，双手不知所措的在胸前来回的揉搓着。
　　“常医生说我的检查单都已经开好了，让我来找你取！”
　　“对，对，对。”胡医生从自己办公桌右上角的一摞书的最上面取下今早到岗后开具的检验单递到沈梦溪的手里。
　　沈梦溪接过东西后说：“胡医生检验结果到时候还要麻烦你帮忙取一下，晚上我再打电话给你，到时候你告诉我检验结果还有药量的加减情况！”
　　“嗯，那个，不好意思，小溪，你下午还是自己过来一趟吧！我们下午有个会，我可能走不开！”胡医生不好意思的搔了搔头。
　　“没事，那我就下午再过来一趟！我先去抽血了！”梦溪走出诊室，上二楼，先去彩超室排号，然后去采血室抽血后再回到彩超室等着大夫叫号，等所有的检查结果结束以后，梦溪开着车回家吃过饭小憩一下，下午三点又来到医院在自动机上取了当天的检查结果朝诊室走去。
　　坐在候诊室的椅子上，沈梦溪抬头看了一下诊室外面挂着的显示屏，轮到自己还早。
　　“你也是来复查的吗？”后排椅子上一位微微发胖的中年妇女问坐在她旁边的另一位神情沮丧的瘦弱女人。
　　“不是，我是第一次做检查，刚才在彩超室，我听医生的意思，结果好像不是太乐观！”瘦弱的女人或许是由于害怕的原因和陌生人吐露自己内心的不安。
　　“不用害怕，这种病即使被确诊为恶性的也不会影响寿命的！手术以后和正常人没有什么区别，你只要保证定期检查按时吃药就好！”事前挑起话题的女人安慰着她
　　“真的吗？”瘦弱的女人脸上的愁容瞬间淡去，笑容在脸上渐渐舒展。
　　“真的吗？”沈梦溪也有同样的疑问在心里，“霍思年，事实上真的会和她说的一模一样吗？”
　　“12号！”梦溪听见护士的叫号声站起身来朝诊室走去，后面的两个女人还在继续着刚刚的话题，声音渐渐越来越远，可是梦溪的心却越来越沉，“和正常人没有区别，可是霍思年为什么还是介意？”
　　“小溪，这次的结果很正常，继续保持现在的状态就很好！”胡医生不停的翻看着手里的检验报告单。
　　“哦，好！”梦溪呆呆的盯着办公桌的一角发呆，嘴上敷衍的应付着。
　　胡医生将手里的报告单放在梦溪的面前，在梦溪的面前晃了一下手，轻声的叫着：“小溪！”
　　“啊......”回过神来的梦溪不好意思的看了一下胡医生，尴尬的低下了头。
　　“小溪，你晚上有没有时间，我们一起吃个饭吧！医院对面新开了一家饺子馆不错，我们去尝尝！”胡锦华为了缓解尴尬提议道，其实这也是他今天故意以“开会”为借口让梦溪再跑一趟的原因。他其实暗恋梦溪已经有很久了，他还清楚的记得第一次见梦溪时的情景，那是六年多的事了吧！那时候直博没多久的他，每周三都和自己的导师来学校的附属医院坐诊，那天中午他去给自己的导师拿快件时看见正蹲在医院门口哭的沈梦溪。起初他本打算安静的走开，虽然医生的职责是救死扶伤，可是看惯了生离死别，内心就会变得比常人更加强大，对待问题也更加冷静，更知道自己身为医生的职责却对待有些事情爱莫能助的无奈。可是他看见梦溪手里攥着的药盒后还是停下了脚步蹲在她的面前询问道：“同学，你怎么了？”
　　梦溪之前双手抱膝将头埋在胳膊里面在听见声音后抬起头来泪眼婆娑的看着蹲在自己面前这个穿着一身白大褂戴着眼镜斯文白净的男生说：“我本来是做术后复查的，可是我来的时候号已经挂完了，听说今天坐诊的是主任，他只有每周三才坐诊，我还要下周再来一次！”
　　“这是你吃的药吗？”胡锦华指了指梦溪受伤拿着的药盒。
　　梦溪点头的同时不停的用右手拭去脸上的泪珠，胡锦华从自己的白大褂口袋里掏出纸巾递给梦溪。
　　“走吧！”胡锦华站起身来对着依然蹲在那里不停的擦眼泪的梦溪说道。
　　“去哪儿？”梦溪抬起头一脸疑惑的望着这个身材和霍思年一样单薄的男生。
　　“你说的那个人正好是我的导师，我和他说一下给你加个塞吧！”
　　“真的吗？”梦溪高兴的站起来，却忘了之前蹲的时间太紧，双腿没站稳，幸好胡锦华眼疾手快的扶住了她，梦溪不好意思的莞尔一笑，可是胡锦华却以一个医生专业视角断定那一刹那的自己心跳已经超过了正常值。
　　梦溪一瘸一拐的跟在胡锦华的后边进了医院，他们之间的联系也就是从那个时候建立的直到现在。
　　“我，我”梦溪本想拒绝，可是这么多年胡锦华对她的照顾，她不是没记在心上，只是她的心还没有找回来，她拿什么再去爱别人。
　　“小溪，不要拒绝我，好不好？就当是普通朋友之间的聚餐！”胡锦华意识到自己的唐突，婉言相劝道。
　　“好吧！”梦溪觉得自己已经没有拒绝的理由，只好答应。
　　“好，你等一下，我去换衣服！”听到梦溪肯定的答案，胡锦华的脸上露出孩童般天真的笑容，他转身打开诊室里休息室的门，不一会儿就站在梦溪的面前说：“走吧！”
　　梦溪跟着他的步伐走出诊室，胡锦华对着一众当班的小护士说，晚上大家都过来吃宵夜，今天我请客，小护士们个个面面相觑，搞不懂她们的胡大医生抽的那家子风，每天一副严谨不拘言笑的人这么多年来还是第一次主动请大家吃夜宵，在大家刚想八卦的做出各种猜测时，看见走在后面的梦溪后，彼此交换了一个眼神，心领神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