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水流年》宇未央

1、再遇见

　　楼道里铿锵有力的爬楼声此起彼伏，中间还夹杂着喘气的声音，这样的日子持续了多久，沈梦溪掰着手指算了算差不多快六年了吧！
　　六年，时间好快，有时候独自走在种满香樟树的校园甬道上，擦肩而过的身影总是能勾起回忆，可是追上去的结果换回来的只是对方陌生的眼神，以及自己失望后的那句“不好意思，认错人了！”
　　某个阳光明媚的午后，躺在校园的草坪上，闭上双眼感觉微风拂面的惬意时，梦溪的心里扬起的丝丝苦意，在来不及显现的时候被嘴角快速荡起的笑冲淡，那时，她总会坐直了身子，看着远方玩耍的孩童自言自语道：“思年，我依然在原地，为什么你还没有回来？”
　　沈梦溪站在501的门前，用事先早已拿在手中的钥匙打开房门，褪下的呢子大衣顺势挂在衣架上后，打开鞋柜取出拖鞋，一只手撑着鞋柜，另一只手褪左脚那只及膝的长靴，并时不时的朝客厅的方向望去。
　　茶几上摆满了各式各样的礼品盒，咦，谁来过？正纳闷时，老师从书房走出来手里不停的翻开着文件，注意到站在门口的梦溪时便合上手中的文件更收起之前的一脸严肃，岁月堆积的脸上漾起了笑容：“快进来，有你爱吃的点心，我看看在哪里？”说着将手中的文件放在茶几的一角，像个孩子般在众多的礼品盒子里翻来翻去，嘴里不停的叨叨着：“不是这个，没在这里！”
　　而一边的梦溪还在和自己的那双及膝长靴作战，买的时候刚刚，怎么过个年就脱不下来了，难道是我胖了。
　　“找到了，原来在这里！”老师高兴的举起其中的一盒糕点朝梦溪的方向示意，“快来吃吧！这是思年特意从北京出差带过来的！”
　　“嘭！”靴子由于用力过猛弹起来，在空中划过一道抛物线后，落在离梦溪不远处的地板上，而梦溪也由于反作用力跌坐在门口。“您说谁来过？”梦溪低着头，盯着脚垫由于时间久远已经略渐光秃的毛边发呆。
　　“思年啊！你上来的时候没有看见他吗？他刚刚走！这小子有六年，我没见过了吧！今天突然打电话说要来看我！你说，他......”
　　“嘭！”梦溪似乎意识到什么，快速的从地上站起来，来不及取下挂在衣架上的大衣，更来不及穿那双及膝的长靴，慌张的朝门外跑去，沉重的关门声打断了老师絮絮叨叨的话题，她手足无措的拍打着电梯的下楼按钮，然而数字却没有因此放慢变换的速度，看着电梯数字不断地下降，梦溪下意识的朝楼梯跑去，可是当她站在空旷的楼下时却没有看见那抹熟悉的身影，茫然无措的她站在昏暗的路灯下，本来单薄的身子被拉的更长，越发的孤单让人心疼，她环顾四周，心中自我安慰道：“或许注定没有缘分再遇见吧！”
　　从不远处的车库里传来汽车发动机的声音渐渐靠近，在梦溪回头的一刹那，四目相对，她就僵硬的定在那里，双腿像灌了铅一样足有千金重，而另一边的霍思年急速的刹车在靠近沈梦溪半米的距离停了来，汽车的前照灯打在梦溪的脸上，霍思年耳边响起六年前那虽然经过大学四年洗礼后依然稚气未脱的声音一边一边的叫着自己的名字。
　　“霍思年！”
　　“怎么了？”霍思年回过头去看着这个自从开学后执意坐在自己身边的小师妹，每天像个跟屁虫一样跟在自己的后面怎么甩也甩不掉，更过分的是每天晚上还要护送他回宿舍。
　　“霍思年！”
　　“说！”他们两个人这样一前一后的走在长满香樟树的甬路上，而走在后面的沈梦溪两只胳膊撑起做水平状，眼睛盯着路面上霍思年走过的地方，踩着他的脚印一步一步的往前走，嘴里还不停的叫着他的名字。
　　“霍思年，霍思年，霍思年，呀，你怎么不答应啊？霍思年,霍思年，霍思年......”
　　突然沈梦溪撞上停下脚步站在前面的霍思年，“你怎么突然停下来不走了？”她揉着自己微微痛的额头，一副不解的表情望着霍思年的背影。
　　“沈梦溪，你就没有其他的朋友吗？没有什么事做吗？干嘛一天到晚追着我？”霍思年气急败坏的说，他已经忍了好久，起初他天真的以为只要他不回应，小女生的三分钟热度很快就会冷却，谁知道这妮子越战越勇。
　　“没有啊！我什么时候一天到晚追着你了？”沈梦溪一副委屈的样子看着霍思年。
　　“现在不算吗？这一个多月以来，你每天的行为和今天有区别吗？”对于她的抵赖，霍思年为自己的辩解寻找事实做支撑。
　　“师兄，你这样说好像不对呀，你也知道我们校园本来就很小遇见的概率本来就很大，再说，我们同在一个实验室，无论是去食堂吃饭还是回宿舍都要走相同的路，更何况我们两个心有灵犀总是会选择在相同的时间做相同的事情，你说呢？”
　　“你！”霍思年气急败坏举起的右手又无力的垂下，对于沈梦溪的口才，他是早就有所耳闻的，不然凭借当时考研综合成绩垫底的名次怎么会突出重围成为全国重点学科建设领军人物麾下的一名完全是打酱油的战将。
　　霍思年不再和她做任何争辩，他也知道任何的申辩都是徒劳，他现在唯一能做的就是加快脚步。
　　“霍思年，你等等我！”梦溪站在原地看着选择逃离的霍思年露出胜利的微笑，“师兄，相请不如偶遇，好巧，既然遇见就一起回实验室吧！”沈梦溪追上霍思年的脚步，并肩和霍思年走着，还时不时的和他打着趣。
　　思绪从回忆中抽回来，看着站在原地惊魂未定的沈梦溪，六年，当年一头利落的短发随着时间的流逝渐渐的变长然后绾在脑后，衣着也不是当初简单随意的搭配，六年后的沈梦溪褪去了最初的横冲直撞，多了些知性，少了些许青涩，多了些许成熟，只是六年的时间并不短，但是岁月却眷顾的没有在她的脸上留下可以察觉的痕迹。倘若现在的沈梦溪换上六年前的装束站在男生宿舍的楼下等他，霍思年真的会天真的以为他们又回到从前了。
　　不知道过了多久，霍思年打开车门走下车，站在沈梦溪的旁边，梦溪顺势蹲在他的脚下。习惯真可怕，六年的时间改变了许多，可是那些当初养成的深入骨髓的习惯却一直会存在，纵使那几年，我们没有陪在那个人的身边，习惯便隐藏起来，我们以为我们已经习惯没有对方的生活，可是一旦再遇见，当年的那些习惯很快就会暴露在彼此的面前。就像现在这样，那时候，每次梦溪任性或者犯错惹霍思年生气时，都会蹲在他的脚下在地上用手指画来画去，而霍思年只是静静的站在一边看着梦溪最后无可奈何的说一句：“好了，我不生气了！你起来吧！”听到这句话，梦溪如获大释，前一秒由于生气嘟起的嘴下一秒就一脸灿烂的抬头仰视着一脸黑线的霍思年，并且调皮的伸出右手，示意霍思年拉自己起来，就这样每一次拉锯战最后都是以霍思年的率先表态宣告结束。
　　梦溪在地上胡乱的画着，霍思年看着她不停揉搓的双脚以及不停发抖的双肩，脸难看的简直无法用言语来形容，他强忍着怒气故意不去管她，可是眼睛还是不由自主的偷瞄着梦溪裸露在外面的双脚，虽然是南方，可是现在毕竟是冬天。
　　“嘀嘀......”霍思年的车停在车库的出口，堵住了出口，后面赶上来的车不停的按着喇叭的同时时不时的探出头来用疑惑的眼神探寻着前面究竟出了什么状况，霍思年抬起腿试图和后面的司机解释一下，可是他的一条腿刚刚往前迈了一步，沈梦溪就用手死死的揪住了他的另外一条裤腿，霍思年看着低着头的沈梦溪无可奈何的摇摇头，弯下身子将身体单薄又由于寒冷蜷缩成一团的沈梦溪抱起来，往车的副驾驶走去。
　　“思年，站住！别走了！”霍思年听话的停下脚步，看着怀里的沈梦溪不知道她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和沈梦溪在一起，你必须具有跳跃性的思维，因为你永远不知道她下一秒会做什么和说什么，她的思维绝对不能简单的用天马行空来形容。
　　“你的心在哪儿啊？为什么我听不到你的心跳呢？”怀中的人儿将耳朵贴在霍思年的左胸膛上并且不停的用手在心脏的位置来回摩挲。
　　“你又想干嘛？”霍思年没好气的说，真想撬开沈梦溪的脑袋看看里面到底都是什么？每天怎么会有这么多的奇思妙想。
　　“我在听你的心跳有没有加速啊？不要说话！”沈梦溪呵斥的同时却丝毫没有停下手中的动作。
　　“不用听了！”霍思年一本正经的看着怀里的人说。
　　“为什么？”怀里的沈梦溪下意识的往上抬了抬自己的上半身，双眼对上霍思年坚定的眼神。
　　“因为我不喜欢你。”时间就在那一刻定格，沈梦溪的眼底渐渐的浮现出冰冷，她挣脱霍思年的怀抱，一瘸一拐的朝学校的方向走去。
　　“站住，医生说，你现在不能下地走太久！”
　　“用不着你管！我们又没有关系！”沈梦溪头也不回，坚决的朝前走去，可是泪水早已经不争气的溢出眼眶，可是她不敢用手抹掉，就这样让泪水肆意的横流。
　　霍思年站在原地看着渐渐远去的沈梦溪最后还是妥协的朝她的方向跑过去，在靠近后打横抱起，而梦溪却不停的捶打着他的胸膛，早已经泣不成声。
　　那是六年前的事，最后霍思年作为赔罪，大晚上的抱着沈梦溪沿着芙蓉路从医院一直走到学校。
　　“思年，你现在的心跳有没有加速？是否还是和六年前一样面对事实矢口否认！”缩在霍思年的怀里，沈梦溪思维却游荡在六年前的那场意外烫伤由霍思年陪着去医院换药时回来路上的情节。那时的她明明听见霍思年加速的心跳，可是到底是哪里出了差错，最后他们没有走在一起，变成现在的样子。
　　霍思年将沈梦溪放在副驾驶上，绕过车头走到另一侧上车，将车开了出去。沈梦溪将头依靠在车窗玻璃上看着窗外的夜景，思绪已经飘到哪里，连她自己都不清楚。只是身体不由自主的战栗提醒她刚才发生的一切，而一边的霍思年表面上聚精会神的注视着前方，可是眼睛的余光却不停的偷瞄从头至尾一句话都没有说过的沈梦溪。霍思年脱下身上的西服外套搭在沈梦溪的身上，毕竟刚刚发动的汽车，空调的温度还是达不到预期的效果。
　　“霍思年，以后只有你和我说话的份，没有我和你说话的份！”霍思年甩了甩头，在自己的思绪又将被带离到过去之前，快速的挥去了萦绕在耳边的话语，可是这句话还是灵巧的钻进了霍思年的耳朵里。在他的记忆中这是六年前，沈梦溪和他说的最后一句话，那天站在空旷的操场上，沈梦溪撂下这句话头也不回的走了，漆黑的操场上借助甬路上微弱的路灯散发出来的光，霍思年看不清当时沈梦溪脸上的表情，那天沈梦溪说完这句话后，看着她决绝的背影，霍思年忽然慌了，他伸出手试图抓住沈梦溪离去的脚步，可是那只伸出去的手在空中停留了许久，最终还是无力的垂下了。
　　车停在了离学校不远处的一家酒店，霍思年就这样抱着沈梦溪穿过酒店大厅，进入电梯，最后电梯停在了12层，刷卡进门，直奔卧室，将沈梦溪放在床上，拉起放在一旁的被子盖在沈梦溪的身上后，作势朝门外走去，沈梦溪侧身朝床的外侧躺着，在霍思年离开之前抻住他的衬衫一角，霍思年看着满眼空洞的沈梦溪，掀开被子的一角，躺进去，将沈梦溪搂在怀里，就这样，两个人紧紧的依偎在一起，能够听见彼此均匀的呼吸声。过了许久，沈梦溪的眼睑渐渐下垂最后合上双眼，而霍思年看着怀里的人似乎有一种不真实的感觉，他不停的用手轻轻的抚摸着梦溪的双眉，今天晚上梦溪从遇见他，眉毛就没有舒展过，她的心里应该还有恨吧！否则她怎么会狠心的六年一直对于他杳无音讯。她的心中或许还有爱吧！不然是什么支撑着她在这异乡孤身一人苦苦的撑了六年。“沈梦溪，我回来了，你还愿意跟吗？”内心的独白该从哪里说起说给怀里的人听，可是就算霍思年整理好了头绪，沈梦溪愿意听吗？纵使她愿意听，她会原谅他吗？霍思年无奈的叹了一口气，把沈梦溪抱的更紧了些，仿佛只有这样，他的真实感才会更加强烈，也只有这样，他才意识到这真真存在的一切不是六年来无数次在午夜侵扰自己的甜蜜的梦境，可是第二天醒来时空空的臂膀伴随着莫大的失落感席卷全身，除了苦笑还有什么表情可以对自己当年的自以为是做辩解。
　　其实臂膀中的沈梦溪一直没有睡，那时假寐是缓解尴尬的最好办法。沈梦溪扬起头对上霍思年刚毅的下巴，手轻轻的抚摸着他青色的胡茬，手指在他的脸上攀援，红润的嘴唇，高挺的鼻梁，以及浓密的眉毛，还有紧闭的双眼，这双眼也是沈梦溪那些年最怕触及的地方，冰冷一副拒人千里之外的眼神曾经真的迫使沈梦溪退缩过，可是无论霍思年说怎样决绝的话，做出怎样一副无所谓的样子，即使每天晚上在宿舍哭的死去活来，可是第二天打开实验室的门，看见霍思年安静的坐在那里，沈梦溪发现自己昨天晚上下了很大决心做的决定早已经被抛在脑后，又开始周而复始的追逐。
　　“霍思年，这几年你有没有想过我？”沈梦溪低下头缩在霍思年的怀里，手指不停的在霍思年心脏的位置画着圈。
　　“霍思年，在家的这几天，你有没有想我？” 沈梦溪倒退着走在校园的甬路上，她双眼一瞬不瞬的盯着霍思年那张千年不变的脸，在他的脸上寻找着哪怕是一点点的感情变化。
　　“没有！”霍思年斩钉截铁的回答，连一个眼神都不屑于给她。
　　“你为什么没有想我？”梦溪抓住霍思年的衣襟，不可置信的问道。
　　“我为什么要想你？”霍思年停下不急不缓的脚步，掉过头来用质问的眼神对上沈梦溪的纠缠。
　　沈梦溪的手滑落，一动不动的站在原地，而一旁的霍思年仿佛是解开了束缚一样大步的朝前走去。沈梦溪站在原地，看着霍思年挺直的背头也不回的朝前走，没好气的沿着来时的路跑开了。听着渐行渐远的跑步声响起，霍思年停下脚步回头望着那抹身影，“梦溪，习惯好可怕，在家的日子里，感觉世界突然一下子就静了下来，甚至发现身边好像缺了些什么？强迫自己在家里待到原本和你说过的日子，只是不想让你知道我想你想的已经迫切的想要回到学校！”
　　清晨第一缕阳光透过落地窗洒在卧室温暖的大床上，沈梦溪伸了一个懒腰，在往床沿的方向蹭了蹭试图再钻进那个温暖的怀抱，可是蹭了好久，还是够不到，索性睁开眼，才发现偌大的双人床只有她一个人，坐起身来环顾四周，空空如也的卧室，沈梦溪跳下床来不及蹟上拖鞋打开一扇扇房门找寻霍思年的身影，可是他还是走了，再次回到卧室，沈梦溪看着床头柜上放着的药和还在微微冒着热气的白开水，跌落在床上，“霍思年，这么多年，你到底还是介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