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栀地》纱耶

20、两棵树

　　那个时候我们对鲁迅深恶痛绝很久了。
　　一怕写作文，二怕文言文，三怕周树人。
　　想不通干嘛要读那么多篇章，阅读理解还老丢分。
　　这个传说中的大文豪在我看来就是难懂二字而已。
　　还开挂。
　　写错字叫通假字。写病句老师也能自圆其说。
　　其中就是那俩枣树。
　　后园有俩树，一棵是枣树，另一棵也是枣树。
　　更有人仿写：我家有俩哥哥，一个是男的，另一个也是男的。
　　惹得人哭笑不得。
　　我们死抠着问：“为什么不直接说两棵都是枣树？”
　　老师就说，因为是随着视线写的。看一棵，再看一棵。
　　我们大声地切~~~了一句。
　　觉得这理由着实欲盖弥彰。
　　好开心啊。终于把文豪拉下神坛了。
　　得意洋洋。心照不宣。

　　有人对小说抱有一种见怪不怪的偏见。
　　“有什么好看的？不都是假的，瞎编的，上天入地地胡扯。”
　　若问他为什么要看电视剧。
　　估计会说，哎，不就是个消遣，这么较真干嘛。
　　还有的人对所谓自传体小说很抓狂。
　　“到底是真的还是假的？”
　　从头到尾只有一句话。
　　一部文本从头翻到尾，终究找不到线索，无趣地扔掉。
　　你是法官吗。
　　这是重点吗。

　　有人总爱说“反正是……”“不就是……”
　　我不知是想显得自己知道很多，还是见识浅薄。
　　退一万步。与你何干。
　　某地某事件的新闻啊。哦，跟你有什么关系吗。
　　某男星某女星暧昧啊。哦，跟你有什么关系吗。
　　谁谁谁作秀啊搏出位啊。哦，跟你有什么关系吗。
　　唾沫横飞地谈政治，谈军事，谈娱乐，谈人生。
　　就是不谈谈自己。
　　天南海北指手画脚评头论足一大圈。
　　我问你。
　　说完了？

　　高中时班主任说：“你是要适应社会，不是社会来适应你。将来这样，你们怎么出去。”
　　大学时学国际音标，注音作业是下面一段话：
　　“我更希望我们所有的90后们，你们都能成为那种难能可贵的年轻人。一辈子都嫉恶如仇，绝不随波逐流，你绝不趋炎附势，你绝不摧眉折腰，你就不放弃自己的原则，你绝不绝不绝不失望于人性。所以我亲爱的90后们，如果将来再有那些人跟你说，年轻人，你不要看不惯，你要适应这个社会。这时候，你就应该像一个真正的勇士一样直面他，你告诉他，我跟你不一样，我不是来适应社会的，我是来改变社会的。”
　　我不知道。如果重回三年前。大着胆子跟我老师抬杠，她会是什么表情。
　　一直以来，她就是正义，就是准则，就是权威，就是真理。
　　不容反驳。
　　估计她会用着失望而冷淡的口气说：“那你就去吧。”
　　那么问题来了。
　　究竟要怎样改变社会？
　　于是又得一阵嗤笑。

　　我很爱看小说。
　　小学时对于我看杂志的行为，我爹很不乐意。
　　“你不就是看故事去了，看完了就完了。”
　　我肯定不服气，我认认真真从头到尾一个字一个字读的。
　　有一次他夺了我书，问：“那我问你，这小说讲了什么？”
　　我就把情节说了一遍。
　　他说：“嗯，还有呢？”
　　讲都讲完了，还有什么啊。
　　我烦躁得不行，他也很气，冷笑着说：“你就是没看懂！光看热闹去了，好看是吧？讲了什么，有什么意义，不知道！”
　　后来他总是逢人就说“我小孩不也是这样，做个题目，为什么这样写，老师教的，为什么要这样写，不知道！”
　　我委屈得不行，哪里所有小说都一定要有什么深刻内涵，高大上的精神教育啊。
　　我也不敢跟他说本来就什么都没有。
　　我说了，他估计要失望地教训：“那你还看什么看？有意思吗？”

　　其实我觉得很多事情都很没意思。
　　因为一个问题和别人面红耳赤地争执半天。
　　到头来，你不能改变谁，谁也不会改变你。气得眼泪也下来了嗓子也哑了，实在太没意思。
　　一边看言情小说一边意淫个不停。
　　到头来还不是和人在一起，嗯嗯啊啊的生个小孩出来，然后蹉跎剩下的半辈子。
　　偏偏那些口口声声“反正是假的”“还不是编的”“不就是扯来扯去你爱我我爱你”，对于任何事物都有着居高临下不屑一顾的见解的人，不会说成家立业娶妻生子没意思。

　　我们这一群人。
　　总要去死抠一些东西，比如说得小金人的小李子的妈妈腋下没除毛。比如说鲁迅那么出名那么厉害还不是写错别字写病句。
　　然后站在泥潭里不屑一顾哈哈大笑。
　　好像那天鹅肉不过是长了羽毛的癞蛤蟆一样。
　　和我们没什么区别。

　　好开心啊。
　　大家都一样呢。
　　从此天下太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