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栀地》纱耶

18、我的阅读史

　　【学前】

　　小的时候，字不认识几个，自己的名字也练了很久。
　　睡觉的时候，总想听故事，家里几本带拼音的童话故事书，基本都是父母念的。
　　有时候生病了在医院里挂水，无聊得很，妈妈讲来讲去还是狼外婆的故事，就会缠着她找卖绘本卖玩具的老奶奶买书来讲。
　　其中印象最深的是孙悟空三打白骨精，明明听过很多遍，但还是听得津津有味。

　　那个时候最满意的故事，大概就是“从此过上了幸福的生活”之类。
　　我从来都不明白什么是幸福，怎样的生活才是幸福的生活，但我知道那一定是很美好很圆满的结局。

　　我喜欢听各种各样的公主的故事，她们都会和王子相爱，最后度过幸福美满的一生。
　　故事里的坏人都会有他们黯然又惨淡的下场，看得大快人心。
　　书里从来没讲过善恶有报，善恶分明，但从此明白了世上有好人，还有坏人。

　　大家都在同一个世界里活着。

　　也曾幻想自己是白雪公主，只因为我的头发也是黑的，嘴唇也是红的。
　　感觉幼年是幻想里最丰富的时候，今天想当神仙，明天要当女巫，崇拜会变魔术的人，兴奋得好似可以一个人徒手拯救地球。
　　我期待着自己的生活像马良那样某一天发生什么，虽然事实上什么也没发生过。

　　【小学】

　　小学时看书大概只能用茫然来形容。
　　五年级之前还没接触电脑，平时下课的乐趣是去书店看一小时的书，六点钟回家吃饭。当然还有跳皮筋或者别的。

　　那个年纪，并不知道自己的具体喜好，买书时往少儿区一站，对着满大墙的世界名著就看名字随便挑，像《蝴蝶梦》啦，《茶花女》啦，《雾都孤儿》啦，这样书名比较文艺又顺眼的就直接买回家去，一买买七八本，基本上一天一本，两个礼拜后又缠着老娘带我去书店。然后又是对着各种书名一顿挑，就跟皇帝吃饱了没事翻牌子一样。

　　再要不就是老师要求读的，像唐诗宋词之类，或者看身边同学朋友在读什么，听他们讨论好像挺有意思的样子。
　　然后我就读了《冒险小虎队》系列，我至今记得作者托马斯·布热齐纳的介绍——

　　最大的梦想：已经成为现实。
　　附带一张笑出一口白牙的春风得意的照片。

　　他至今是我最钦佩的一个人。尽管我只读过他的《小虎队》。
　　我想这世界上如鱼得水的人很多，但像他这样整个人都发着光的作家，一定过得幸福而快乐。
　　我至今记得看到那一段简介时，像流星一样一闪而没的陌生心情，现在我想，那种情绪应该是羡慕。

　　大概是从那个时候开始，心里的天平已经疏离了世界名著。
　　虽然“世界名著”说明那些故事真的很厉害很厉害，厉害到了家喻户晓，直接杀入青少年推荐书目单的地步。

　　我发现自己喜欢悬念，喜欢情节，喜欢角色与角色之间的羁绊。
　　看起书来囫囵吞枣，只想着赶紧把这个故事看完，赶紧把这个系列看完，赶紧知道后面发生了什么。
　　然而到了诸如《傲慢与偏见》等世界名著身上，从扉页到封底，我读得味同嚼蜡。

　　我还记得当时妈妈给我推荐《呼啸山庄》，说很有名，很好看。
　　我认认真真读了，只看到一个扭曲的男主角，以及一个对我来说遥远而无法理解体会的故事。

　　翻译腔是一个很膈应的东西。文化的隔阂也让我完全无法欣赏这类小说。
　　许是年代久远的关系，此类文学只给我沉闷的印象，每个角色都似端着不亲不疏的架子。
　　我总记不住那些音译过来的名字，读着读着就要往回翻看看这个人是谁，不明白角色之间究竟什么关系，因为陌生人之间也会说“亲爱的”“我的孩子”。我更不明白他们动不动就“哦，上帝”究竟是表达褒义还是贬义，人物的喜怒哀乐总显得那么莫名其妙。

　　像《悲惨世界》，我并不能体会世界怎么就悲惨了，《雾都孤儿》读完了就读完了没什么感想，《牛虻》从头到尾就不知道作者在说什么。

　　这些都是我无法理解的东西。

　　无趣得像《新闻联播》《焦点访谈》一样。

　　我尤其不喜欢俄国文学，充满一股不可名状的政治教育味道，偏偏我压根不懂那些，我不明白什么工农，什么苏维埃，什么革命。
　　于是小学时老师特别推荐的高尔基三部曲《童年》《在人间》《我的大学》并没有读。只要是俄国的就会下意识疏远。
　　《钢铁是怎样炼成的》看书名真的傻傻以为全文是在讲怎么炼钢铁，然而我失望了，就这样很快地翻完了一本书。现在的印象也只剩下男主修铁路，后来残疾了，男女主人公并没有在一起的情节。

　　对我胃口的很少很少，像《茶花女》，那是因为作者想表达的东西，我想了很久终于看懂了，终于体会到了书里的悲情，我看完这本书，就像正常读者一样感到难过。

　　《茶花女》给我最直接的启示，是红颜即枯骨。
　　我不能具体地阐释什么，我只是想到这段，就无限地难过。
　　明天我会做什么？
　　将来我会做什么？
　　我会长大，然后呢？

　　然后，我就会老了。
　　每个人最后都是一把骨头，从骨头来看，人与人并没有什么分别。
　　只能从空洞的眼眶里，猜测这个人原先也许有一副深而灵动的眼睛。
　　也许，曾是位美女。

　　再后来，五年级的时候，我偶然接触了青春文学。
　　我偏爱的那小类，叫做校园纯爱。

　　于是一切又像回到了小时候，公主和王子历经磨难，最后过上了幸福快乐的生活。
　　只不过公主和王子变成了象征比喻意义上的，而不是真的王室。
　　只不过公主是灰姑娘努力变来的，安慰了幼时想当公主却终究是凡人的，失落的心。

　　【中学】

　　六年级的暑假，我迷上了写作（文）。
　　当时有一个网站，叫创新作文网，经过几度变更，现在已经改名叫秋千网了吧。
　　所有注册会员都以拿到“精华作文”“强烈推荐”“杂志采用”为荣。一开始觉得没什么可写，写过几篇以后，发现幻想系的东西特别好写，特别容易被编辑评为“精华”，于是成就感的推动下，有了人生的一个目标。

　　我要当作家。

　　什么家什么家的似乎有些遥远，后来我从政治书上知道了一个词叫ＳＯＨＯ，又知道了写稿子的人还有一个正式地职业名称，自由撰稿人。

　　我开始看很多杂志，想要写小说。
　　看很多的言情小说，不满意结局甚至自己提笔动手改，改到一半累了，虎头蛇尾有始无终。

　　只有认认真真写下“第一章”的时候，才明白开始是一件多么艰难的事情。
　　我有点无法想象百万字作者，在娓娓叙述时的无限耐心。
　　我真想一口气就说完我想告诉你们的故事。

　　我总觉得那些女主角就是臆想中的自己。
　　庄子有一个很热门的典故，叫庄生梦蝶。
　　我喜欢第一人称，我喜欢想象另一个世界中的自己。
　　给自己安排一个注定走向美满的男主，几个注定要战胜的女情敌，还有一个两肋插刀的朋友。
　　认真优秀又插科打诨的人生，就算结尾了，也会延续到看不见的地方。

　　那真是一件幸福的事情啊。

　　学前时期因为他人的幸福而感到幸福。
　　小学时期在角色身上找自己的影子，在故事里找寻让少女心扑通扑通的情节来达到某种满足。
　　中学时期直接创造角色，自己给自己安排圆满美好的人生，欣慰得可以形容为生而无憾生无可恋。

　　于是我要求自己什么都要懂一点。
　　写古代吧，中医，中药，茶道，围棋，诗词，书画，风水，八卦，奇门遁甲这些都要稍微看点吧？
　　写现代吧，西医，西药，酒，西洋乐器，心理学，冷门点诸如枪支，赌船，迷魂药这些，也要多少知道皮毛吧？

　　别人都在写什么，也要看一看有个底吧？

　　于是那个时候买的书很杂。除去《服饰文化》《室内装潢》《园林设计》《偏方治百病》《黄帝内经》等五花八门的书，还有很多文学类的。诗歌集用来陶冶情操，散文集用来鉴赏文笔，小说集用来体会构思。诗词鉴赏书也囤了十多本，断肠词，饮水词，唐诗，宋诗，宋词，元曲，古诗十九首，千家诗，诗经，我能想到的鉴赏都买了。

　　知道一些冷门又清丽的诗词是一件特别自豪的事情。
　　当别人还在“人生若只如初见”的时候，你已经会悠悠地吟咏“风景依稀似去年”。
　　这样就显得自己读了很多很多的书。

　　当我得知古代诗词那么多根本看不完，整个人都要绝望了。
　　当时我还想攻陷学校图书馆，就像钱钟书那样。我想读完所有的书，给自己封个称号叫“百科全书少女”，光是想象就很厉害很帅气很高贵冷艳的样子。

　　我想成为那样闪闪发光的人。

　　至于高考要考的课外阅读书目，为了应试，基本看的梗概，保证自己填空不会出错。
　　我不觉得那算是真正读了书。说起这种读法，心底有点无奈。
　　我的同学们大概，如果可以，也都不愿这样吧。
　　那一阵子，读书都有点变了味道。

　　【大学】

　　大学时少了学业压力，突然就没了看书写文的耐心。
　　想表达的东西也没有了那个笔力，因为我无法再像以前那样转换出愤慨激昂的心情，而平淡无奇的小说并不是一篇好作品。

　　就好像上课偷吃的零食最好吃，高考面前偷着看的小说才最好看，偷着写的故事文思才最敏捷。

　　除了专业课要求的文学作品，理论著作，只热衷于在网上找一些评价很高的小说来试图找回那种恋爱的感觉。
　　大一整整一年都很苦恼。
　　人很浮躁，浮躁的背后又有一种狂妄，整天净做一些喊口号的事，然后做着未来如何如何的白日梦。
　　明明自己心里知道，今天都无法认真地度过，明天我又能好好地做些什么。

　　转进文学院之前，面试的时候，老师看着我的资料，问：“你在管院好好的，为什么要转文院？”
　　我说：“因为我想做自由撰稿人。”
　　然后老师就笑：“娃儿啊，自由撰稿人不是那么好当的呐。”
　　我扭着脖子，心想我才不怕，我偏要。

　　在身边女孩子都学金融，学管理的时候，我选择了一个冷门的学科。
　　读人力资源管理的时候，脑海深处有一个黑洞，吞噬着我的想法，黑洞里除了空虚一无所有。
　　身边人都告诉我，写文章不一定要学这个专业，你以后有了正儿八经的工作，晚上回家兼职写作，不好吗。

　　我想不是那样的。

　　加拿大游学的时候，在海边的ＦＡＲＭＥＲ　ＭＡＲＫＥＴ，有一个老奶奶在写东西。
　　我特别兴奋地问，你是作家吗？你在写什么？
　　她放下笔，眼神非常非常柔和，就像晨曦的通透的光芒一样。她语调轻柔地跟我聊了很多很多，絮絮叨叨的。

　　我喜欢人。
　　我去过伦敦。
　　我每个礼拜天都会在这里。我在写日记。
　　我喜欢海。
　　我家在美国。
　　上帝对我们很好。
　　你知道恩典吗？
　　中国有好多诗好动人啊。
　　海伦·凯勒真的好美好美啊。

　　我看着她湛蓝湛蓝的眸子，觉得心里某根弦不知不觉就颤动了一下。
　　那是多么如梦如幻的时刻啊，午后，海风，清新的海水，吉他手的歌声，还有我对面这个浑身都充满着平和静谧的人。
　　忽然就好想好想抱着她大哭一场。虽然我也不知道为什么。

　　大概是因为这场遇见的感动。
　　亦或是她就是我一直想要成为的样子。

　　这是文学带给人的东西。

　　【未来】

　　未来我要做一名自由撰稿人。不是写后院争宠这样家长里短的东西。
　　而是像《堂吉诃德》那样，任何人都能找到自己心底深深隐藏起来的妄想，还有现实面前满满的苦涩。
　　要攻陷杂志的头版，然后在自我介绍那栏注明：要当作家。
　　做一个像孙大圣那样放浪不羁笑傲江湖的人。
　　这是我目前想到的，最拉风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