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栀地》纱耶

13、虚无乐团

　　偶然发现的。应该是已经存在很久了。
　　从音乐课上淘了德沃夏克的《自新世界》来听。
　　那个调子早已耳熟能详。却原来是这个名字。
　　路上听，洗澡听，睡前也听。
　　然后我发现幻听了。

　　我觉得耳朵里肯定住着一个乐团，存储着世上一切声响的副本。
　　你无法用语言来还原。但是可以清晰地投映在大脑里。
　　比如长笛。唢呐。沙锤。竖琴。鸟叫。犬吠。虫鸣。人声絮语。
　　甚至于一段旋律。
　　只要妄图回想。脑海里便立即有对应的声音。

　　还有阅读时。每一个字。每一个字。心底里。都有一个人，慢慢地念过去。
　　和说话不一样。它有更贴切的语气。不一样的声线。比配音演员更胜一筹。

　　意识混沌的时候。它还在奏着交响乐。激昂，响亮。热血澎湃。气势磅礴。
　　明明是平时根本记不住的调子，复原时竟然具备了所有知道的不知道的乐器的音色。主旋律和伴奏无一缺席。
　　又似乎是心随意动的状态。觉得这里需要加一段长号。于是便立刻有了长号。
　　等我反应过来细细思索的时候。一切又消弭寂静了。
　　盯着阳台落地门前的窗帘，似乎能盯出个莫名其妙的洞来。

　　这真是神奇的事。

　　同样神奇的还有一件。小时候就发现的。
　　正巧在黑夜里，咳嗽咳得厉害。闭着眼睛，一片黑暗中，可以看到眼底有绿色的闪电。
　　转瞬即逝。
　　就在下眼睑的位置。或者是眼球下方。
　　就在咳出来的那一瞬间。两只眼睛，不规则的闪电。有着弧形锯齿的形状。
　　应该和下眼睑的外形有千丝万缕的联系。齿尖朝上。
　　白天睁着眼睛也偶尔会有。那得病得挺严重。
　　我不确定是否是用眼睛在看。
　　但也确实看到了。就像视野的余光里的景色。

　　关于眼睛。似乎有太多秘密。
　　比如。自然放松时。和有意识地转向正前方时（睁眼时不用转眼珠的那种）。看到的夜幕完全不一样。
　　自然放松时，不会注意颜色。是真正的虚无。就好像。已经没有眼睛了。
　　有意识地转向正前方时，才是黑色的。

　　如果注视过太阳或者强光。闭上眼的那瞬。会拥有许多光影斑点。
　　像LOMO相机虚化的光源一样。
　　它们犹如投影一般投在阖眼后的虚无里，或者是睁眼后的白色墙壁上。
　　然后不断地往上飘，往上飘。直到看不见。
　　复又出现新的影子。还是走向之前的轨迹。
　　无法控制。
　　最多。最多刻意延缓，或者加速它们移动的速度。
　　多次以后。影子越来越淡。越来越淡。
　　于是便什么都没有了。

　　又。重头来过。

　　人关注最多的。大概还是自己的思维意识。还有躯体。
　　走进课本的内容。是血液。骨骼。器官。还有反射神经。
　　曾多次敲击膝盖骨下方的韧带。看自己的小腿不受控制地弹起。
　　想了半天。也想不出为什么。
　　还有人手肘关节，后方的那一层皮肉。
　　那是神经分布最少的地方。好像。
　　所以怎么拧都不怎么觉得痛。
　　然而如果用拧毛巾的方法去拧一个人的手臂。
　　会有真正的撕扯崩裂的感觉。

　　日复一日。
　　看着镜子里的人。除却长长短短的头发。越来越多的细纹。
　　没察觉出长高。变化。苍老。
　　两双眼睛互相凝视着。连年纪都变得迷惘愕然。甚至连面貌也带着不确定。
　　大概是因为。眼睛。只看着眼睛了。于是别的都在不知不觉间弱化。都看不见。
　　还得从照片里，根据外形，对比，判断这个人大概几岁。
　　从几分相似里，承认那个人就是我。
　　镜子，照片，从来就没吻合过。

　　年复一年。
　　看着一具与常人无二的身体。常常仿佛有许多疑问。
　　比如我是谁。我从哪里来。会到哪里去。为什么“我”，是我。不可以是别人。
　　这一生会过多久。到什么时候结束。会经由哪些事情。成就一颗怎样的心。
　　人活着。存在的意义是什么。
　　体重里，是否包含微不足道的21克。
　　脑海里乱哄哄的，宛如巨响过后的耳鸣一般。
　　然而。又找不到想问的问题了。
　　更何谈答案。

　　大概是一个找寻的过程。找寻一把钥匙，开一个不知道在哪里、长什么样、有什么用途的锁。
　　于是陷入一种困局。然而时不时出现的乐团，还有各种带着奇异感的事情，似乎在预示着，问题，答案，都在人的身体里。
　　我想。那个问题。
　　应该可以解决一切疑惑。
　　然后顿悟。醍醐灌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