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国双生一梦》一元六次方

2、月侵衣时何满市 故人只道花事迟（一）

　　这段时间有三个名称。
　　你可以说这是正始六年前后，可以说是延熙八年左右，也可以说大概就是赤乌八年了。
　　三个年号都不冲突的原因就是现实中有战乱的冲突——华夏土地上一场三分烙饼的拉锯战进行得如火如荼。即使有各自的地盘，有相对的王权，但谁也不轻易松口，他们都在期待，期待着那个珍馐完全被为自己的胃所占据的时刻。
　　曹魏的绛紫，蜀汉的赤，孙吴的玄，均是浓烈而壮美的色彩。每一缕都逃不开压抑的心结，随着君将击缶一声吼，合着铿锵铁蹄恻恻响，以书写壮丽史诗的名义斑驳在黄土地上，一簇“销甲生虮虱”，一方“白骨露于野，” 叫老百姓哀嚎和心酸。
　　混乱的大场面看多了便会怒束水袖纶巾，开骂刀枪剑戟，那么暂且冷静下来，先只往一抹颜色看去——
　　洛阳繁都，日落时分，恢宏的宫墙描绘着无上的权贵和美人的闺怨。暮色的金黄落在这雕栏玉砌上，可还是温暖不了一言难尽的冰凉。满城的牡丹花正是开得艳冠京华，香倾人家，却也醉不了独爱野草凡花的俗心肠——比如，这个站在宫墙外一身侍卫装扮，从骨子里到发丝末梢都都透露着释怀笑意的人。
　　他刚刚穿梭过千百双眼睛，翻阅过几十道墙坎，如离弦之箭般飞离皇宫。虽然发髻高束、身姿笔挺，无处不透露恣意的帅气，可是定睛一看，那眉目容颜分明是：肤若初雪绽兮，唇染樱桃点滴。眸似璇玑凝兮，睫舞翩跹蝶影。
　　好一个遗世而独立的女子，像在一场烟雨中误落于人间，掬起了尘世的万千花颜也不及她一个笑靥。
　　“这么多年，果然还是璎珞最合我心。”女子笑吟吟地望着手中的石榴红纸伞，就这样一路碎碎念地走在华灯初上的铜驼巷陌里，伞沿一缕缕细碎铃铛被她肆意地解开摇晃在外，随着她轻快的步伐锵锵和鸣。
　　帝都的夜，乍看是彰显繁华的热闹，细瞧也可见被深藏住的孤寂。大街小巷的美食香味，左右店铺的叫卖声响，达官贵人的金顶车马，落魄人家的捉襟见肘，一切人间百态尽是收拢在这一小小的王都城里，一条御道两条便道被成排的榆树硬生生地隔出天与地的区别。
　　小时候她常想，若下一场雪，人间便都是一样的寒冷。富也寒，贫亦寒。可是后来知道有补丁薄袖，亦有金缕貂裘，物质的迥异还是将两者难免地分开来，终是有区别的，而且这种区别更让人深感人生的悲凉。于是她又常想，冬雪可否只去荒芜的远方，给天下的流离人留多一点不用金钱换得的温暖日光。可是，一切岂由她说了算。
　　还在游荡神思，忽闻一阵马蹄声由远及近，向着西边永安里疾驰而去。依稀见那马上人一身锦衣，腰边别着可出入王宫的符传，她下意识地把脸别到另外一边。
　　阵阵“哒哒”声落在她心里，还在焦虑地等那一人一马快点过去，余光却瞥见一个衣衫褴褛的老叟飘着满头的白发从她身边迈开步伐欲走到对面去。
　　未勒的马，孱弱的人，即将撞在一起的悲剧！
　　已来不及思考，她早忘了要遮掩自己，手拈一颗飞石顺着马蹄打去，一声刺耳的马鸣随之响彻在笙歌鼎沸的洛阳夜色里，马向着旁边跪去，马上人登时腾空飞起。
　　老伯被突如其来的尘风震到，跌坐在地上，眼神散涣不知所措地望着前面，她才知道他是失明了。
　　“老人家，你没事吧？”
　　老叟却只是艰难地发出依依呀呀的几个音节，颤抖着在她的搀扶下起身，向对面走去。
　　他不仅失明，还是哑者。在这该有依稀暖意的春夜里，她顿时感到一种无奈的彻骨寒。突然，步履碾过沙石的声音响起。她瞥到那不久前还飘飞在马上的衣角已靠近，暗道不好，便一个箭步轻飞跃上屋檐，瞬间渐远。身后寒潭般的双眼，向着她消失的方向，散发着危险的意味。
　　一炷香的光影，她终于寻得城南宣阳门外的桃蹊酒家歇脚。想着出发前的种种打点，今夜之内应该是不会被发现离宫的，左右掂量下她还是觉得应先休息整顿。
　　临窗而坐，风贯石板，月如弯钩，酒若愁引，点滴苦涩入喉后牵得肠子跟着饱胀的胃一起惆怅起来。她无法抑制地想念多年前有人站在故里的篱笆旁唤自己“双儿”，想念师父教她在沐河里用剑法劈开繁复水花的逍遥……
　　她想念的已远在天边，可她不念的却近在眼前。那邺山脚下的曹魏宫殿是锁住她无数天真的牢笼，若她今朝不逃，那将是困住她一辈子的梦靥。
　　这些事情胶着在她身心里，像渐浓的夜色，弥漫成黑压压的一片。她即使不醉也愁得清醒不了。
　　“谁将她从乱世捞起，许她一世安定。谁牵她往深渊前行，徒留一生孤寂。其叶何离离，使君生别离……”女子空守闺怨的小曲儿像虫鸣声萦绕耳畔，那背影如此熟悉，好似娘亲。她不禁疾步上前，指尖刚欲碰到那如墨的青丝，心理才细想起娘亲已往生多年。还在疑虑中，那身影一转，泪眼婆娑，发丝缭乱的脸庞不是自己还能是谁！